“之前在肅州的時候,我瞧著晉公子說話行事還都頗算妥帖,怎地到了連城換了個身份,就連個小丫頭都顧看不好了?不管怎么說好歹也算相識一場,同在國公府里,怎么能眼瞅著你去做個燒火丫頭還四處的惹事——”狄叔一臉不贊同,覺得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越來越靠不住了。
“狄叔,我哪里有四處的惹事了……”江櫻無奈地解釋道,“而且我也不是來燒火的,我是做菜的。”
燒火丫頭和臨時廚娘,其身份地位是有著不小區分的。
狄叔又抽了嘴角,全然不覺得燒火和做菜有值得區分開來的必要。
石青“啊”了一聲,而后了然道:“怪不得,怪不得晌午這頓飯吃著這么合胃口呢!對了江姑娘,你怎么來了這晉國公府做起廚娘來了?”
“江姑娘?”一轉頭,卻不見了江櫻的影子。
孔弗石青狄叔三人連忙止步。
回頭一瞧,只見江櫻一個人落在了后面,站在那兒動也不動,目光直直地望著前方,圓圓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十分呆滯的模樣。
“……丫頭?”孔弗見狀立即折返回去,來到江櫻身側皺眉喚道。
這該不是被嚇的魔怔了吧?
可這反應……會不會來的太遲了些?
“先生,方才狄叔說……晉大哥?”江櫻一把捉住了孔弗寬廣的衣袖,目光霎時間亮的不像話。
孔弗有些不解江櫻的反應,但還是笑著道:“嗯,今日席上剛見過。”
“您見到晉大哥了!”江櫻的眼睛更亮了,卻還顧及著前面的人。便未敢太大聲,邁了步子往前走,邊走邊迫不及待地問道:“那您知道他現在在何處嗎?”
真奇怪,江大娘幫她打聽了好幾日,就連送野味入府的小販都挨個兒地問過了,可就是一無所獲,半點線索都沒有。
她甚至都開始懷疑那日是她出現幻覺。看錯人了。
不成想竟如此輕易的讓先生給遇著了!
真是緣分弄人吶……
“怎么……”孔弗這才聽出了不對勁來。挑起兩道摻了幾根花白色的眉,問道:“莫不是你還不知他如今也在晉國公府?”
江櫻不由稱奇,“我剛入府的時候便托人打聽了。可上到賬房管事,下到掃地的阿婆,都說不曾見過藍眼睛的送貨小郎……送野味的不曾見過,送柴送炭的也不曾見過。就連送皮子的也不曾見過——”
這話一出,孔弗和石青再有狄叔。都齊齊地愣住了。
片刻之后,孔先生一個忍俊不禁,“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走在前頭的晉擎云等人將這笑聲清楚地聽在耳中。
晉擎云眸光微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幾個貴族老爺則低聲地談論著。無非是孔先生看起來十分喜歡這位干孫女兒,瞧把老先生給樂的,嘖嘖。他們雖然沒有機會能經常見到先生,但卻也從未聽到過先生笑的如此開懷。
“賣貨小郎……”石青也有些忍不住了。嘴巴卻抿的緊緊的,為防笑出聲兒來。
孔弗哈哈笑著道:“傻丫頭啊,人家一個堂堂的國公府二少爺,你往賣貨小郎里去打聽,若能打聽出個所以然來,那才真的是稀奇了……”
“什么……”江櫻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今日我同師傅來參宴,在席上初見到晉公子也是被下了一大跳呢!真沒想到晉公子竟然是國公府的次孫——”石青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有一抹尤為興奮的光芒。
一種名為‘我果然沒有看走眼’的欣喜。
腳下分明是鋪整的格外平整的青磚小道,江櫻卻走了深一腳淺一腳的虛浮感來。
原來今日這歸家宴的主角兒就是晉大哥……
原來晉大哥,是晉國公府寄養在外,或是流落在外的二公子……
因為找到了家人,所以才來了京城么。
不對,應該說回了京城,才更為貼切吧……
怪不得打聽了這么久什么也沒能打聽出來。
“具體的內情我也不甚了解,你若想知道是怎么一或是,不妨直接去問他罷。”孔弗將江櫻的表情看在眼中,笑著說道。
由此看來,晉起回京城的原因從一開始便是瞞住了這丫頭的。
這傻丫頭竟也不明不白地追了過來。
別問他是怎么確定江櫻之所以來京城一定就是因為晉起。
他雖然老了,可眼卻還沒瞎,心更是透亮的。
這小子究竟是哪一世修來的這了不得的好福氣啊……
“你先隨丫鬟去將臉上的傷口給料理好了,再好好地梳洗一番——”孔弗見已要來至廳前,便笑著說道:“我去陪他們坐一坐,然后找個由頭將晉公子叫來,好讓你們見個面。”
狄叔忍不住又在心里吐槽了。
先生,您這是真把自己當成這丫頭的祖父了嗎?
操心操的這么寬!
轉變身份難道都不需要任何時間來過渡調解的嗎……
卻不料江櫻躊躇了片刻,反而如是道:“不必了……我,我想再等一等,等一等再見晉大哥也不遲……”
在對待感情方面的事情上,向來勇往直前從不顧慮的小姑娘忽然臨陣退縮了。
石青不解,卻沒好意思問。
畢竟臉皮沒師傅厚,實在不好意思過問太多。
狄叔則是壓根兒對年輕人的心事不感興趣。
至于孔先生,聞言想都未想,只依舊和藹地笑著,應了下來,“好,那等你覺著什么時候該見了,咱們再見也不遲。”
江櫻神色復雜地點了下頭,便隨著丫鬟去了廂房。
“師傅,江姑娘這是……為什么啊?”待江櫻一走遠,隨著孔弗往花廳內走的石青終于還是沒能忍得住心底的好奇。表情費解地問道。
孔弗但笑不語。
石青自行琢磨了片刻,恍然道:“大致是等同近鄉情怯差不多的心態在作祟吧?”
不料卻聽孔弗道:“小姑娘的心思為師哪里猜得透,既然她不愿見,那便不見。”末了還掃了眼石青,像是在說‘你想的倒還不少’。
石青詫異了。
為什么有一種,師傅瞬間將自己摘了出去,已然恢復了圣人的高潔出世。只留了他一人在這兒瞎胡琢磨姑娘家的心思的感覺……
石青滋生出了一種沒跟上隊的失落感。
“人家小姑娘怎么想的干你何事?成日凈琢磨這些旁門左道!”狄叔拿一個‘你怎么越來越猥瑣不堪了’的嫌惡表情給予了少年人致命一擊——獲得神補刀新稱號。
石青默然了片刻。將頭垂的更低了。
暗暗決定,以后對于八卦這種事情,只安靜旁觀。堅決不參與了!
這個時候,狄叔并不知道他所抹殺掉的是什么——那是一顆正欲冉冉升起的八卦之星……
江櫻渾渾噩噩地由丫鬟們伺候著清理了傷口又擦了藥,換了身嶄新的衣裙,再又重梳了頭發。
饒是江櫻像個木偶人一樣任由擺布。可兩個丫鬟卻仍是戰戰兢兢的,不敢有絲毫松懈。
晉公親自交待了她們。務必極盡細心地將人伺候好,不能有一絲輕視。
然而就是晉公不開這個口,她們也不敢存有輕視之心啊……
她們都聽說了,這位可是孔先生認下的干孫女兒……
孔先生啊……
那可是連自家老爺這等身份也要躬身恭敬地喚一聲先生的人物。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眼前這小姑娘的身份,只怕就是尊貴的士族小姐也比不得。
“姑娘,孔先生在花廳等您。奴婢引您過去罷?”待將江櫻渾身上下拾掇了個完畢,丫鬟輕聲說道。
卻見坐在梳妝臺前的小姑娘一動也不肯動。只望著扁月形翡翠鑲邊兒的銅鏡出神。
兩名丫鬟面面相覷了一眼。
片刻之后,個兒稍微高些的那位,向前靠近了兩步,含笑對江櫻說道:“姑娘莫要擔心,方才奴婢給姑娘擦的藥膏,可是二夫人特意讓人送來的雪膚膏,擦上去保準日后是不會留疤的……”
近在咫尺的聲音終于將江櫻的神思喚了回來。
完全沒聽明白方才那丫鬟說了什么的江櫻嗯啊了兩聲應付過去,站起身來的間隙不經意掃了眼面前的鏡子,赫然被鏡中的人給嚇了一跳!
她就出個神兒的功夫,竟然連衣服都給她換好了……
細心的丫鬟將江櫻臉上瞬間乍現的驚悚表情看在眼里,不明所以了片刻,忙不安地詢問道:“姑娘是覺得哪里不妥呢?若是覺得有哪里不合適的,可告知奴婢,奴婢按著姑娘的意思重新給姑娘——”
“不不,不必了。”見她誤會了自己的反應,江櫻忙開口打斷,搖頭拒絕道。
丫鬟這才略略松了口氣,調整了表情,繼而笑著問道:“那奴婢帶您去花廳見孔先生罷?”
“有勞二位了。”江櫻點頭道謝。
“姑娘可別這樣說,這本就是奴婢們的本分。”兩名丫鬟齊聲說道,一面引著江櫻往外走。
江櫻眼瞧著這么兩個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丫頭恭恭敬敬,甚至是小心翼翼的模樣,頗覺不自在。
就在一個時辰前,她可還陪著阿燕拎著食盒給府里的主子送點心呢。
一眨眼,她竟也稀里糊涂地成了半個主子的模樣了……
而晉大哥,卻在她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已然成了晉國公府的二公子……
想當初離開肅州城之時,哪怕她就是做夢,也未曾想過待她來到連城之后,所面對的將會是這樣一種境地。
想來,晉大哥離開的前一晚,之所以任由她往不著調的方向猜測,卻絕口不提自己離開的真正原因,大致是認定了永生都不會再同她相見,故覺得沒有必要告知她吧。
她猜不到晉大哥來了連城搖身一晃竟成了身份尊貴的晉國公次孫,可晉大哥應當也同樣猜不到她也會來連城,并陰差陽錯地留在了晉國公府做了個臨時廚娘吧……
只是,她是想見到他的。
卻不知,他愿不愿再見她。
畢竟如今他身份今非昔比,再不是那個一身粗布衣袍,總愛背著一把舊弓箭,可任由她毫無顧忌地追前攆后的草莽少年了。
士庶之別大于天。
饒是她這個偽古人對此并無太深的概念,可她顧忌著晉起。
顧忌著他堂堂一個士族公子因為同一個庶人糾纏不清而落人笑柄,于顏面有損。
做人不能太自私。
更何況,之前她已經自私的夠久了。
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江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能摒棄私人欲念,有著如此之理性的一面。
但她慶幸。
同時,也為晉大哥慶幸了一把——得虧她沒再犯癡,讓他初回晉家便因她的糾纏不休而在家族中蒙羞。
可這種太有自知自明的感覺,卻并不怎么好受……
半個時辰后,兩名身著靛藍色比甲的丫鬟捧著一應梳洗之物和首飾盒由廂房而出。
正是方才伺候江櫻擦藥的那兩個。
“唉唉,你說同樣都是人,這命怎么就差的這樣大呢……”長著團團臉的小丫頭半是羨慕,半是不甘地說道:“我方才問過廚房的丫頭了,說這姑娘原先身世平平,之前家里好像是做什么酒樓生意的,士農工商……可算是排到最后頭了,怎么說都算不得是個金貴人兒——且還沒了爹娘,說是之后隨著奶娘遷去了肅州,想來定是去年孔先生去肅州時,也不知怎地就入了眼了……”
“這才半個時辰,你竟就打聽的這樣清楚詳細了?”另一名丫鬟取笑道。
“重要的可不是這個!”團團臉的丫鬟努嘴不滿地瞪了她一眼。
另名丫鬟只笑著問道:“那你說是哪個?”
“重要的是她分明不比咱們的出身高貴到哪兒去,卻落著了這樣天大的好事!”
那丫鬟失笑道:“你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孔先生既然喜歡她,那必是有喜歡她的道理,說明人家姑娘有過人之處唄!你再如何妒嫉不平也無用處,倒不如省省這份兒心好好做事,說不準還有機會能在二夫人跟前露個臉——”
“哼……我才不信你心里就一點兒不舒坦都沒有呢!”團臉兒的丫鬟酸道,然而卻忽然瞧見視線中出現了一雙男人的青緞長靴。
丫鬟下意識地抬頭,待看清了眼前的人,沒忍住驚呼了一聲,連連倒退了兩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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