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知了晉家有意將謝佳柔許配給晉起的緣故,已經致使江櫻對表妹一詞格外敏感。
不過這回應當是她多慮了。
畢竟這位冬珠公主可是跟晉大哥有著血緣關系的近親表妹啊,貨真價實,不同于謝佳柔。
“……說到冬珠公主這兒,我倒有件事情想提前知會姑娘一聲兒。”石青的聲音低了低,做賊似得看了眼堂外,確認沒有其他人,這才對江櫻說道:“在西陵之時,西陵王曾對晉公子提起過……將冬珠公主許給公子,讓公子留在西陵繼位,再不回晉家……”
孔弗顯然在此之前便已經聽石青提過此事,故此刻并未表露出意外,只微微皺著眉,但若說擔心,卻又談不上。
毫無心理防備的江櫻卻是當即震驚了,忙就問道:“不對吧?我今早聽梁叔說,隨晉大哥一同回京的還有西陵的應王子,既已立下了應王子,那晉大哥又如何能留在西陵繼位?”
“之前西陵王并不知長公主已經離世,更不知長公主尚留有一子在晉家……實際上這位應王子與西陵皇室并無血緣關系,而眼下得知晉公子的存在,莫說西陵王了,就是西陵國舉國上下的百姓也都是歡喜鼓舞的。且這位應王子也早已有言在先,在西陵王退位之前,若有更合適的繼承人,他愿主動讓去繼承人的身份。”石青同江櫻耐心地解釋道。
江櫻聽罷這才了然地點了點頭。
心中不免對這位甘當備胎的西陵應王子感到欽佩。
這得是怎樣寬廣的胸懷和淡泊名利的心性才能做得到?
“丫頭啊……”孔弗看了一眼表情豐富多變的江櫻,口氣復雜地提醒道:“你會錯重點了——”
繼承人的問題,真的是最重要的嗎?
經孔先生提醒,江櫻微怔片刻,適才回過味來。
繼承人的身份是否合理固然重要,可晉大哥繼承西陵王位的前提竟然是……娶冬珠公主?!
江櫻腦海中有一陣受驚的草泥馬奔騰而過。
方才還說近親的表妹屬于安全范圍之內呢?
古人為何如此崇尚于近親聯姻,親上加親的習慣?
“那晉大哥……怎么說?”江櫻問出了重點。
見她終于智商回籠,石青笑了笑剛欲回答,卻聽孔先生忍不住也笑了,道:“人既都回來了,結果不是已經擺明了嗎?”
對啊……
江櫻不免也為自己的思維能力捏了一把汗。
“關心則亂,關心則亂。”石青笑著講道,乍一聽是在為江櫻說話,細一想卻更像是調侃。
有了一個性子開朗灑脫未婚妻之后,改變其實還是有的。
可江櫻作為厚臉皮中的佼佼者,對于石青這隱晦的調侃,已經不是能可以很好的控制住羞澀,而是已經達到了完全不覺得這有什么好值得羞澀的離奇程度了。
她關心晉大哥,這有什么值得閃躲和不好意思的?
反正,她這點兒心思企圖,大家都早已瞧得清清楚楚了。
且眼下也不是拘泥這些小細節的時候,她心中尚有疑惑未能解除——“照這么說,那看來晉大哥是沒有答應西陵王的提議了。既然如此,西陵王又何故讓應王子和冬珠公主隨同晉大哥回京?”
“晉公子為此同西陵王很是僵持了一段時日……”石青饒有深意地說道:“至于西陵王最后為何肯打消了讓晉公子留在西陵的想法,并讓應王子和冬珠公主隨同回京,我并未聽公子提起過。”
不管他是否知情,卻也只能將話說到這里了。
江櫻面露思考之色。
西陵王會不會是不想因此同外甥鬧得太僵,故明面上讓了一步,暗下卻是在打著拖延的主意?
讓冬珠公主隨晉大哥回京,是否抱有讓二人培養感情的打算?
這些江櫻自然都是無從得知的。
她亦不知做事目的性極強的晉大哥此番不遠萬里前去西陵,是否真的只是探親那么簡單。
“有想不通的地方就得去問吶——”孔先生忽然出聲提醒道。
江櫻抬起頭來看著須發花白的老人。
先生的眼睛永遠都是透徹卻包含睿智的,讓人一瞧便覺得寧靜安定。
先生說的話,也都是從不曾出過錯的。
可是這回,她卻并不打算聽先生的話,去問晉大哥這些話。
江櫻微微抿了抿唇,看向泛吐著熱氣兒的瓷茶壺嘴兒。
七八日過去,除夕在人們翹首以盼的期盼中,不緊不慢的到來了。
天剛蒙蒙亮,京城各處的府邸民宅,家家戶戶都已打開了院門迎除夕。
梁家大宅里,江櫻攪了用來粘對聯的米糊,宋春風正踩著凳子往大廳的門梁上貼著橫聯兒,梁文青站的遠遠的,雙手掐腰仰著腦袋瞎指揮著,一會兒“往左邊一些”,一會兒“低了低了,再稍微高些”的咋呼著。
宋春風被她指揮的煩了,便要不耐煩的拌上幾句嘴。
三人說說鬧鬧著,卻也將各處的對聯兒一個不漏的貼好了。
貼完了春聯,在臨吃早飯之前鳴了一小串兒鞭炮,吃罷了早飯之后,江櫻便跟著莊氏回了江家大宅里。
一來是回來清掃一番,新年新氣象,二來是過來前段時日重新修葺好的江家祠堂拜祭一番。
來到江家祖宅大門前,江櫻從貼身的荷包中將鑰匙取出。
莊氏抬頭瞧了一眼兩扇大門上的兩張喪聯,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連城有著家中重要的人離世,連續三年春節不能貼春聯,只能在自家院門上貼上一對白色喪聯的習俗。
而今日剛巧是江世筠過世的第三個除夕。
“按理來說這大過節的,你既在連城,本是該留在自家祖宅里過這個除夕才對的……但眼下家中半個人也無,奶娘到底也不忍心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過,原先想著我同你梁叔還有文青和春風干脆都陪你一同回來,在哪兒過不是過呢?可你梁叔說,怕你瞧著這滿門的喪聯會觸景生情,反倒不好。所以奶娘才沒答應你,你可別怪奶娘……”
“無妨。”江櫻將門推開,邊抬腳往里走邊道:“奶娘不也說了嗎,在哪兒過不是過?”
她本也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奶娘和梁叔的用心,她自是能夠體會的。
故人是該留在心底懷念的,但今日正值佳節,若因此擾的所有人都心生沉重,便是不應當了。
莊氏見她果真沒有介意的意思,這才露了絲笑。
可越是往里走,望著眼前種種情形,卻越發覺得心中不是個滋味了。
人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
何況又是在這物是人非的情形之下。
夫人早亡,老爺因病過世,而這世上同櫻姐兒唯一有著血緣關系的大郎,早年卻為了一樁只在口頭上提了提的親事,賭氣出走至今都未有回來。
這些年,這孩子到底是去了哪里……
大郎生性固執,但同春風卻是有幾分相像的,雖然向往云游四海的生活,但卻是個重情義的,當時出走不過只是一時意氣,她原本想,最多不過一兩年,這孩子便是得回來的。
可這都四五年的光景了……
雖不愿承認,但最大的可能就是出了什么意外,致使大郎回不了家了……
想到此處,莊氏一時悲從中來,卻又不敢在江櫻面前表露出來,只得暗自忍淚。
二人將四下清掃打理了一番,去祠堂拜祭完之后,已要過了午時。
剛出了大門落好鎖,迎面就見宋春風趕著馬車過來了。
“莊嬸,櫻櫻,梁叔讓我來接你們回去!”宋春風齜牙笑著,看起來比吃了蜜還高興。
莊氏見狀不禁也跟著笑了起來,邊要上馬車邊道:“過個年瞧把你高興成什么樣兒了——”
宋春風卻搖頭,笑的越發樂呵著講道:“春月給我來信了!”
“呀,真的啊?”莊氏剛鉆進馬車里還沒來得及坐下,陡然聽得宋春月來了信,喜得動作都是一頓。
提了裙剛要上馬車的江櫻也驚喜不已,忙看向宋春風問道:“信上都說什么了?”
“我還沒來及讓梁叔給我念呢,喏,就在這兒,你幫我瞧瞧都春月寫了什么給我——”宋春風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了貼身放著的一封信箋,迫不及待地遞到江櫻手里。
江櫻笑著拆開了來看。
莊氏也連忙將頭探出馬車外,等著江櫻讀信。
江櫻將折的方方正正的信紙攤開了來。
從字跡來看應為男子所書。
想來該是周敬平按著春月的話來寫的。
“宋春風你個沒有良心的……大過年的你也不回家……”江櫻面色為難的讀完這頭一句話。
宋春風臉上的笑意一僵。
怎么一上來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這么不友好?
江櫻也頗有些哭笑不得。
想必周敬平在聽從宋春月的話而下筆之時,心境端也是復雜非常的吧。
但再往下看,卻是截然不同的畫風了。
“但你也不必回來了,因為過完年十五,我便要隨敬平一同入京了。敬平說眼下世道不好,信不一定能送到你手里,我便不多費口舌了,等我到了京城,再與你算賬……”江櫻越往后讀,口氣里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
“春月也要來京了?!”莊氏喜不自勝。
宋春風堪堪回神過來,遂也顧不上去計較宋春月話里話外目無兄長,撓了把頭,笑著道:“春月也過來,這下太好了,省的我總是放心不下她……”
雖然他這種‘放心不下’表現的向來隱晦,沒一個人能瞧的出來。
江櫻也高興不已,眼里帶笑著掃完了最后吊尾的一句話。
“阿櫻,文青,我想對你們說的話不宜被敬平代寫,等入了京咱們再好好長談一場。”
姐妹間的閨話多瑣碎,卻也多是不適宜放到臺面上來說的。
只是江櫻有些好奇,周敬平寫這封信的時候,到底得是怎樣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不管如何,春月來京,無疑是件值得高興的好事。
這個除夕,有好酒,有好菜,還有好消息。
晚上的大飯剛一用罷,清波館的馬車便來到了梁家大門前。
“丫頭,收拾好了沒有?”孔弗在狄叔和石青的陪同之下,來到了客廳里。
石青現如今的身份已算得上是晉家的門客,直屬的主子是晉起,平日吃住都在晉國公府,只是今日除夕,得了晉起的特許,回了清波館與孔弗狄叔團聚。
說到一家團聚的大飯上頭,孔先生并不是十分高興。
就因為京城的規矩多,在沒舉行正式的認親禮之前,江丫頭是不得去清波館與他共過除夕的。
真要去了自然也沒人敢說什么,但江櫻畢竟不是個小子,這種事情于姑娘家的名聲上頭,總歸是沒什么益處。
而他既身在京城,自也沒有專程跑到別人家過年的道理,到底不能太不像話。
所以心理不平衡的孔先生,剛草草用罷了大飯,便朝著此處來了。
提前說好的,吃罷了大飯,便一同去城道街看燈賞煙花。
除夕當晚亥時,皇帝會帶著皇后和皇子公主們登城樓,鳴煙花,與民同樂。
而城道街直通南城門,故百姓們用罷了大飯,多是攜家帶口的提著燈籠去城道街,一來自然是為了一睹龍顏,縱然這個皇帝或許并未給他們帶來該有的安定,但自古以來,百姓們對天子的信奉,向來是無可取代的。在他們眼中,有錯的只是反叛的藩王們。
二來就算沒能瞧見天子圣顏,大過年的出來湊一湊熱鬧,沾一沾喜氣也是好的。
過年圖的不就是個熱鬧喜慶的氣氛嗎?
因除夕夜城道街人潮過多,致使街道異常擁擠的緣故,為了避免出現傷亡現象,故官府有著明文規定,除夕當晚城道街上不允策馬乘車轎而入。
可在絕對的權勢之下,凡事總有例外。
皇家的條例也有管不了的人——
這不,遠遠地便有一乘正紫色的華蓋軟轎現在了城道街上,轎旁緊緊跟著四名衣著考究梳著雙丫髻的丫鬟,前后皆有護衛負責開道疏散人群。
百姓們多是離得遠遠的看上一眼,并不敢高聲喧嘩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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