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救人!”
石青忙對船夫說道。
雖然離得尚遠,瞧不見落水的是哪個,但定是從晉家的樓船上掉下來的……
上頭的幾個主子,隨便哪個出點事兒都不得了!
船夫手中竹篙搖的飛快。
江櫻等人聽到動靜已從船艙里行出,宋春風頭一個問道:“出什么事了?”
“對面船上有人落水了!”石青指著前方說道,并補充道:“晉家的船——”
宋春風江櫻幾人聞言皆大驚失色。
“咱們劃過去還遠呢,怎么那么大一艘船,連個下水救人的都沒有!這大寒的天,就是會游水久了也扛不住啊!”梁文青擰著眉說道,身形左搖右晃。
船身在船夫的快速劃動之下搖晃的有些厲害。
江櫻卻盯著在水中掙扎撲騰的那一抹白,皺著眉說道:“好像是個不會水的姑娘……”
姑娘?!
幾人頓時驚住了。
包括船夫在內,搖竹篙的手都頓了一下。
“不會水的姑娘?!”梁文青指著對面騷動不已的樓船罵道:“男人都死光了不成!難道晉家帶出來的侍衛連一個會水的都沒有嗎?眼睜睜的看著一個不會水的姑娘泡在冰水里,還有沒有人性了!”
梁文青氣憤的不成樣子。
“怕不是普通的丫鬟……”隨著船的靠近,石青越發肯定了。
若是一般的丫鬟,派個懂水的侍衛下去救上來就是了。
就算是西陵的冬珠公主,救上來也是功勞一件。
所以只有一個可能了。
落水的人……是謝佳柔。
風國的女子會水的本就不多,看來船上的丫鬟也不例外。
如此難道真的要侍衛下水救人嗎?
普通人家的姑娘救且救了,可謝佳柔不是。她是貴不可言,就連出門都必須戴冪籬遮面的士族小姐!
被侍衛救了,聲譽也就毀了。
對于士族女子來說,這種可能遠遠要比死亡來的更可怕,更嚴重。
雖然這種說法顯得迂腐而荒唐,但卻是鐵板釘釘的現實。
所以對面船上縱然騷動,卻根本沒人敢貿然做出決定。
“大公子。求求您救救姑娘吧。奴婢給您磕頭了!”船欄邊,丫鬟畫眉噗通一聲跪在晉覓腳邊,滿面驚惶的哀求著。
她自然也知道士族女子的清白比什么都重要。可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姑娘就這么沒了!
“要救你們自己跳下去救,那湖水這么冰,難不成要本少爺下去?”晉覓臉色一派冰冷,眼底卻還有些醉酒后的微熏。話罷竟是拂了袖轉身回了船內。
既然不肯從他,那么死了也好。省的礙眼了。
“大公子……!”畫眉望著晉覓離去的背影,眼中既有絕望又有憤怒,若非是上了船之后大公子借著酒意多番對姑娘言辭輕浮不敬,姑娘又怎會為了躲避他而去了船尾。更不會不慎失足落水了!
“救,救我……”
水中的謝佳柔渾身早已被冰冷的湖水浸透,本能的呼救聲漸的低了。在水面上拼命舞動的雙手動作亦越發無力。
她身上披著棉裘,一經湖水浸泡。巨大的重量墜的她很快便沒了掙扎的力氣。
力氣渙散間,她的目光落在了緊緊皺著眉頭觀望著湖面的玄衣男子身上。
謝佳柔嘴角浮現一抹極淡的嘲諷,片刻之后,她忽然閉上眼睛停止了掙扎,似認命,又似解脫。
雖然有些不甘心,但這樣也不失為一個好結局。
短短的十幾年,她如同一件裝飾華美的物品活在的別人的掌控中,也活在自己的百般算計中。
往后,再不必那么辛苦了……
“公子!”宋元駒見水中的人停止了掙扎和呼救,心臟好似倏然被人提起至嗓口處,面色凝重地看向晉起,道:“公子何不……”
晉起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緩聲說道:“誰都有選擇的權利。”
謝佳柔有,他也有。
宋元駒豈有不明白的道理。
眼見晉起已轉身帶著侍從回了船艙內,耳邊丫鬟手足無措的啼哭聲令宋元駒絲毫也平靜不下來。
再見水中那一抹白已要被湖水覆沒,宋元駒狠一咬牙,心里罵了句娘,伸手就要除去厚重的外袍!
管他娘的呢那么多呢!
“噗通!”
有人跳入湖水中的聲音響起,在波瀾縱橫的湖面上又驚起一大圈水花。
驚呼聲在四周陡然響起。
宋元駒脫衣服的動作一頓,怔怔地望著湖面。
是誰跳下去了?
“文青!”
江櫻大驚失色。
……罵了兩句看不過眼,干脆自己跳下去救人去了!
船夫嚇得手中竹篙一晃,險些丟出去,“哎呀!這湖水一般人可抗不住啊!”
就是換做他跳下去,只怕也是要猶豫一番的,這樣的大冷天,水冰的刺骨,一個不著手腳抽了筋,那可是能要了性命的大事!更遑論是還要救人了!
石青華常靜與宋春風亦沒想到梁文青竟然會縱身跳入湖中救人,一時間皆被嚇白了臉,宋春風也再顧不上自己有多厭煩梁文青,當即二話不說便也脫去棉袍跳了下去——認識這么多年,朝夕相處之下,生不出愛情卻還是有感情在的,此情此景之下,他責無旁貸。
“姑娘,是一位姑娘跳下去了……”畫眉喜道,滿懷希望地扒在船欄邊呼喚著謝佳柔:“姑娘,姑娘您再堅持一會兒!”
后知后覺得知落水的人是同船的那位表姑娘的冬烈與冬珠這才行了出來,一瞧見湖面上的情形,冬珠便急了,看向身后的一干侍衛,皺眉怒問道:“主子落水了還要旁人來救。晉家養你們是吃屎的不成?”
她說話向來粗獷,一句吃屎讓眾侍衛們紅了臉,卻只能低頭不語。
他們倒也想救,可他們敢嗎?
救人定是免不了要身體接觸的。
這邊救上來,說不定一回到府里,表姑娘便要絞了頭發做姑子,他們也要被剁碎了丟出去了……
見他們表情。再加上這些日子在晉國公府里的見聞。冬珠大概明白了一些,一面密切注視著湖面上的動靜,一面斥道:“你們中原人真是愚蠢又荒唐!”
若她會水。定也會跟這位見義勇為的姑娘一樣跳下去救人的!
見那位‘見義勇為的姑娘’已經游到了謝佳柔身邊,冬珠忙大喊著提醒道:“快將她身上的裘衣解下來——”
浸過水的裘衣負擔堪比一個活人的重量了。
卻不料那正救人的姑娘一面替謝佳柔脫下裘衣,一面竟還抽空抬頭對她回了一句:“本姑娘知道怎么做,要你多嘴!”
“……”冬珠聞言傻了眼。
片刻之后。才反應過來這位見義勇為的姑娘是誰。
這不是那個……除夕夜里跟她搶燈籠的野蠻女人嗎!
這樣的人……竟會跳下水救人?
“啊,救……救命!”
一聲男子的慘叫傳來。霎時間引開了眾人的視線。
待眾人瞧見眼前湖面上的情形之后,紛紛傻眼了。
——竟是后面跳下去的那位年輕男子在水中掙扎了起來,看起來十分痛苦的模樣。
“我,我的小腿抽筋了。救,救我!”宋春風在手中沉浮著,因口中灌了水的緣故致使聲音聽起來分為含糊不清。
短短的時間內。這接二連三的意外,令江櫻再一次震驚了。
“我說這位公子喲……”船夫一臉哭笑不得地搖著頭。連忙地將船擺的近了些,后將竹篙伸了出去,示意宋春風抓住。
實際上宋春風也就成功的游了大約十來尺遠……
宋春風一把抱住了救命的竹篙,船夫剛一用勁兒打算將人拉上來的時候,卻忽又聽宋春風艱難地說道:“等,等等,我腳下好像被什么東西給纏住了,動不了了……”
少年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的挫敗和幻滅。
這跟他想象中的一點兒也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于是,接下來再次出現了一幕令人瞠目結舌,甚至是三觀盡毀的情形來——
“啊!姑娘!”丫鬟畫眉見了鬼似的大叫起來,淚都飛了出來。
——竟然是梁文青為了去救宋春風,從而拋下了謝佳柔!
眼瞧見了這一幕的眾人幾乎都是崩潰的……
這姑娘的腦袋真的沒進水嗎!
殊不知,在梁文青的世界里,就連她自己的命都沒有宋春風來的緊要,更遑論是毫不相干的謝佳柔了——正如晉起方才所言……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這個不管世俗眼光的深情姑娘,就這么朝著宋春風撲了過來。
而被她拋在了半途中的謝佳柔卻遭了秧。
雖然沒了裘衣的墜力,可這姑娘也早已沒了力氣,再加上求生意識薄弱,眼見便要沉入水底。
江櫻凌亂之余,心內油然響起了一道震耳發聵的聲音——由此可見,掌握一門救命技能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作想間,人已跳入湖中。
好在兩年前她在肅州先后兩次落水之后便長了教訓,讓梁文青教著習了水性!
然而抱著不在同一個地方跌倒的初衷的她,在此之前實在沒想過能用來救人性命——
“又,又有一個姑娘跳下去了!”樓船上的一名侍衛也不淡定了,因為眼前的情況一變再變而來不及反應消化的緣故,聲音都有些發直。
“江姑娘!”宋元駒驚道。
對謝佳柔,他有的只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同情心,不忍見一個好生生的人就這么死在跟前,但對于江櫻這個往日的‘救命恩人’,他卻是真真切切的擔心,唯恐她會出事!
更何況,這還是他主子未來的媳婦兒!
現在的姑娘怎么一個比一個熱心腸,一個比一個來的無畏了!
“怎么是她……”冬珠也愣了一下。
一直平靜旁觀,似將所有與自己不相干的人的生死都不看在眼里的冬烈,在看到江櫻入水的那一刻之時,臉色頓時變了。
冬珠似有所查的轉頭望去,只見他面具下的一雙眼睛神色沉沉,眉頭間滿滿都是緊張的意味,身體更是下意識地往前傾去,似乎……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跳下去救人。
冬珠心中一陣強烈的不安。
早前便說了,冬烈絕非是一個熱心腸的人,或是因為缺少了一部分記憶的緣故,他的性格淡的不可思議,很少有人和事能激起他鮮明的情緒。
而這個叫江櫻的人,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便打破了他原有的處事風格!
而聽聞外間異常騷動,從而出來查看情況的晉起,待見著了那個已經游至謝佳柔身旁的鸚鵡綠身影,臉色頓時沉的嚇人。
這個女人,這么冷的天怎么也跑出來游湖了!
不是說在忙及笄禮的事情嗎!
“放船梯!”晉起朝一側侍衛吩咐道,疾步朝著船頭走去。
宋元駒冬烈冬珠以及謝佳柔的一行丫鬟也急急忙忙地跟了過去。
“上來!”
晉起來至一樓船頭,面沉如水,口氣里含著命令。
江櫻聞言一轉頭,濕漉漉的大眼睛里盛滿了驚奇。
顯然是沒料到晉起也在。
片刻之后,表情怔怔地點了個頭,拖著謝佳柔便往著不遠處的樓船游去。
“姑娘!”
畫眉和百靈從船梯上將謝佳柔自江櫻懷中接了上來,兩個丫鬟俱是一臉淚。
江櫻吐了一口帶著草腥味的湖水,轉身也上了船梯。
一回頭,只見眼前有一只骨節分明的寬厚手掌攤開在半空中。
抬起頭,是晉起微欠著身子皺眉看著她,臉色沉的堪比她身后的湖水。
一陣冷風拂過,江櫻打了個寒噤,連忙將手遞了過去。
晉起一使力,將人直接給提了上來。
掌中的手冰的嚇人!
晉起二話不說,拉著人便往船艙內走。
“快披上——”
男子因為緊張反而帶上了磁性的聲音傳來,下一刻,江櫻身上已經披上了一件黑色的男子披風。
晉起腳下一頓,轉頭望去。
是冬烈。
晉起在看他,他的目光卻一直凝在江櫻身上。
晉起握著江櫻的手掌愈發用力,就近對身側的宋元駒吩咐道:“立刻去升幾個火盆——”
宋元駒匆匆忙忙地應下去了,江櫻卻忽然轉了身要往回走,皺著還在滴著水珠的眉頭道:“這樣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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