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櫻訝然看著推門而入的晉起。
晉起將門合上,轉身入目便瞧見了她屈膝半蹲坐在羅漢床上,身上披著翠綠色緞面兒的錦被,只露出一張白里透紅的小臉兒……
再加上捧著的大海碗里冒著熱氣兒,活像個剛出鍋被人剝開了一角的大粽子。
晉起有些想要發笑,可壓在心口里的怒氣與擔憂還未散去,以至于面上依舊是冰冷無表情,看著她頭一句話便是:“誰讓你下水救人的?”
口氣里很有些質問的味道。
察覺到氣氛的不同,臥在一旁的白宵翻了翻眼皮,待上下瞄了晉起一眼之后,卻是縮了縮腦袋繼續裝睡了。
這個人太殘暴了,可是能空死一只比它還大還肥的虎,它早先便見識過了,不能惹。
“當時我就是……”
不待江櫻解釋,便聽晉起打斷道:“你知不知道你當時的舉動有多危險!”
見他是真的在生氣,江櫻立馬點頭如搗蒜,“知道的……”
“知道還下水?”晉起看著她渾然不覺后怕的模樣,不由氣笑了。
說句不好聽的,謝佳柔是生是死他根本不在乎,晉家也不會有人在乎。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謝佳柔若就此殞命,他還能免去許多麻煩。
但也不能說他盼著謝佳柔死。
而是對于他而言,不管是哪種結果,他都不曾想過要去問亦或是插手。
更何況,此事嚴格來說本就非尋常意外,而是謝佳柔她自己的選擇——
選錯了路,理所應當是要付出代價的。
就算今日謝佳柔真的死在了這片景陽湖里。也半點都不冤枉。
但她不一樣,這事同她無半分關連。
他不想看到她出分毫差池,更何況謝佳柔根本不值得讓他人冒險來救——
歸根結底,整件事情下來,她將自己置身于本可避免的危險之中,這才是他生氣的原因。
“當時就想著不能讓文青闖下禍事來,鬧得不好收場……”江櫻見晉起誤會了她的出發點。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其實。我本來也不是個愛見義勇為的人,之所以這么做完全是為了文青……”
“……”晉起有些意外她的回答,片刻之后。方道:“縱然如此,也不可親自下水。就算真出了事,自也有我來擺平。”
聽他口氣明顯溫和了很多,分明是氣消的跡象。江櫻不由笑了兩聲,一副乖巧的模樣點頭應下。“我知道了……”
卻又聽晉起正色說道:“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危為先。縱然因此惹了禍也不用怕,有我在便輪不到你來操心。記住了嗎?”
對他而言,這世上所有的事物加在一起。也抵不過她的安危來的緊要。
江櫻怔了一下,方輕輕點頭。
她雖然隱隱覺得晉大哥給她這樣的保證太過輕率縱容,但還是忍不住跟尋常的小姑娘一樣心生歡喜。末了還一臉試探地問道:“那若是我闖了很大很大的禍呢?”
“能將天捅出個窟窿來嗎。”晉起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邊朝著她走來邊道:“你若真有這樣大的本領。我倒不必擔心你會吃虧了。”
江櫻不置可否,嘿嘿笑了兩聲。
“今日之事暫且不與你計較了,下不為例。”晉起一副大發慈悲的模樣宣告道。
江櫻高興的又笑了幾聲,剛待開口謝恩,卻聽來到了跟前的晉起皺眉說道:“快把姜湯喝了——”
“喝飽了,喝不進去了……”江櫻望著手里捧著的半碗姜湯,說道。
“喝光。”
聽得這道含著命令意味的聲音,江櫻臉色一垮,很沒有骨氣的屈服了。
咕咚咕咚的一口氣喝下去,直是喝出了一層細汗來。
江櫻將碗底只余下了一層姜絲兒的空碗遞到晉起面前,示意他看。
晉起面露滿意之色,伸手接過放在了一側的桌幾上,遂問道:“可還覺得冷嗎?”
江櫻想也沒想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方才身體凍僵的是一丁點兒直覺都沒有了,現在的確已經恢復了很多。
只是這么一感覺,卻察覺到雙腳還是冰冰的,仿佛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樣。
“怎么沒換鞋子?”
晉起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她隱隱露在被子外的鞋尖竟然還在滴水,穿的還是落水時的濕鞋。
江櫻也是在這時才剛剛發現,輕輕“啊”了一聲,說道:“方才在船上換的是華姑娘的衣裳,她也沒有帶多余的鞋子出門,一路折騰到現在,也沒想起來穿的是濕鞋。”
主要還是身上各處都凍僵了,全無知覺,所以才沒察覺到。
晉起皺眉看了她一眼,遂就近端了個火盆到江櫻腳下。
“腳——”
“啊?”江櫻沒聽明白。
晉起臉色微慍地看她一眼,倏然撩袍蹲下了身去。
江櫻正無解之際,忽覺腳腕被人握住,自緊緊裹著的被中拽了出去。
江櫻驚訝的忘記了驚呼,只瞪大了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晉起。
見他要將自己腳上的濕鞋脫下,江櫻連忙要將腳收回,十分不自在地說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可腳腕卻被晉起緊緊攥住,力道雖不算太大,但卻不是她能輕易掙脫的。
這間隙,腳上的緞鞋已被晉起除去。
身上的濕衣包括綾襪在船上已經全都換了下來,因沒有鞋子來替換,便光著腳穿著原先的濕鞋。
是以此刻鞋子一經被脫下,入目便是一只光溜溜的小腳。
晉起手上的動作一滯。
掌心里的小腳冰塊一般冷,卻出奇的白嫩,柔若無骨,腳指勻稱整齊。如細細的蔥白,秀氣可愛。透過細膩半透明的白嫩腳背皮膚,甚至隱隱可見皮下深處細小的血管,紫棠色繡銀線的裙角邊隱隱露出一截纖細的腳踝,弧度美好。
用來走路的東西……怎么也能這么好看?
晉起很不解,眼中滿都是新奇與疑惑。
坦白講,他兩世加在一起。這還是頭一次見著女子的腳。
江櫻的臉卻早已燒紅一片。好在原本就因寒冷而一直通紅著,故此刻也看不出什么變化來,但因不自在的緊了。縮了縮身子。
晉起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輕聲咳了兩下,倒也沒有露出太過于尷尬的神色,只將江櫻另一只腳上的濕鞋也給脫了下來。又取過一側搭放著的干毛巾,替她將雙腳擦干。
動作雖然生疏。卻也一氣呵成,仿佛不能再自然。
江櫻卻做不到這么自然,其間多次嘗試要自己來,結果卻無一例外得到了晉起絕對性的眼神鎮壓。
擦干之后。晉起又將江櫻的腳握在手中放在火盆上方烤火。
原本冰冷透白的腳掌,沒一會兒的功夫便有了血色。
晉起卻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對江櫻說道:“你先烤著。我去拿點東西過來。”
臉紅如炭的江櫻已經顧不得去問他是要去拿什么東西,聞言忙不迭地點頭。晉起起身的間隙,便順勢將腳抽了回去。
待晉起離了房間而去,江櫻慌忙拿手按在了砰砰直跳的心口處。
奇怪!
不過就是碰了碰腳而已,晉大哥這個古人都一派風輕云淡,怎么她一個從風氣開放的二十一世紀過來的人卻慫成這幅模樣了!
江櫻皺起眉,將烤的熱乎乎的腳縮進被子里,臉上的神色是十足的恨鐵不成鋼。
酒樓客房里的隔音效果不太好,隔壁房中時不時地便傳出一兩句爭吵聲來。
不消去想,定是宋春風在趕人,而梁文青抵死不走。
對此已經屢見不鮮的江櫻斜斜地靠在羅漢床欄上,沒由來的,忽然想到了那張黑色的面具,和面具之下那雙狹長的暗藍色眼睛。
今日是她第三次見到那位西陵的應王子。
說不清是為什么,方才在晉家的船上之時,他將披風披在她身上,而她抬起頭對上那雙暗藍色的眼睛的一瞬間,心中竟有一閃而過的驚異感。
那種驚異并非是單單的驚訝于他為何要將披風給自己,而是一種……自內心深處油然而生的震驚。
只是當時情況混亂,她并來不及去細想這種奇異的感覺是從何而來。
而至眼下,她心中有的也僅僅只是莫名其妙。
江櫻正兀自出神之間,房門被從外面推開,晉起走了進來。
江櫻的思緒被打斷,定睛瞧了一眼他手里的東西,竟是一塊洗的干干凈凈的老姜。
“晉大哥是去拿了這個?”
晉起溫聲“嗯”了一句,重新回到火盆旁蹲下身來,將姜放在了罩著火盆的鐵絲網上烤著。
烤了片刻后,又拿手翻了個面繼續烤著。
江櫻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終是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晉大哥,這是什么吃法兒……?”
姜還能烤著吃啊?
“……”晉起嘴角一抽,頭也不抬地說道:“不是拿來吃的。”
她滿腦子里除了吃之外,真的還容得下其它東西嗎?
“那你烤它干什么?”江櫻愈發不解地問道。
晉起沒有立刻回答她,待空氣中有了淡淡的姜味之后,便將烤的熱熱的姜塊自鐵絲網上拿了起來,取出貼身帶著的匕首,取中間的位置切成一塊塊薄厚適中的姜片。
隨后,取過一側的矮杌,放到江櫻腳下,示意她將腳放上去。
江櫻猶豫了一下,但想到前車之鑒,為了不讓晉起親自動手,故只得乖乖地放了上去。
晉起卻是將切好的姜片敷在了她的腳上,尤其是腳趾處,敷了厚厚一層。
“這是干什么的?”江櫻新奇地問道。
“防止回頭長凍瘡。”
江櫻聞言一愣,遂道:“我不容易長凍瘡的,這點兒寒不算什么。”
“驅一驅寒氣也是好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姜片也都鋪上了,江櫻便也不多說,一手托了腮仔細地看著晉起手上的動作,嘴角含著笑意說道:“沒想到晉大哥你還懂這個呢。”
“前世在西北打仗的時候,從隨行的軍醫那里學來的。”晉起淡淡地說道,手中最后一片姜片也鋪了上去之后,抬起頭來看著江櫻說道:“我懂得還多著呢——”
江櫻聞言一陣傻眼。
因為她從晉起這乍然一聽云淡風輕的話里,聽出了濃濃的炫耀之意。
說好的謙虛是一種美德呢?
晉起全然不理會江櫻的眼神,徑直問道:“可還另帶了鞋子出來?”
江櫻搖了搖頭。
接下來便見晉起拿過方才從她腳上脫下來的那雙鍛鞋,一手拿著一只放在火盆上烘烤著。
“我自己來吧——”江櫻已沒了起初的不自在,但讓晉起這樣‘伺候’著,到底還是有些過意不去,說話間便笑著撇開了被子,要從羅漢床上下來。
“老實坐著!”
晉起一記稍顯不悅的眼神過來,震懾的江櫻立馬兒將伸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
“把被子披好——”
江櫻連忙照做,因喝完姜湯發了汗又烤著火盆子,有些燥的慌,故改裹為了披著。
晉起這才重新將目光放回了手中的鞋子上。
……雖然性子不太安分,但好在很好管教,一說就聽,倒也省心。
晉起望著手中因為盆中炭火烤灼而冒著熱汽的繡鞋,嘴角輕輕彎了一下。
“晉大哥。”
“嗯?”
“沒事……”
晉起抬起頭看她。
江櫻雙手抱膝,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正望著他吃吃的笑。
“腦子進水了?”晉起總是很擅長拿一本正經的表情來說任何話。
“……沒。”江櫻搖頭否認,卻仍在斷斷續續的發出細小的笑聲,好一會兒忽然說道:“我就是覺得……有人愿意給我烘鞋子,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晉起嘴角一抽。
合著他的作用竟然就是給她烘鞋子,從而來制造幸福感?
等等……這是什么怪異的說法?
晉起越想越覺得不對,但奇怪的是,忽然之間,他竟然也覺得能給她烘一烘鞋子,確實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甚至隱隱覺得……很愉悅?
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把身份地位擺低下到這種程度了?
晉起隱隱有些想嘆氣,但一瞧見她露出的腦袋上竟還是濕漉漉的頭發,當即便擰起了濃黑的眉,忙就放下手中半干的鞋子起身去尋擦拭頭發的干毛巾。
頓時也沒心思繼續無奈了,因為他差不多已經看到自己的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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