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她已經做好了打算，左右自己也不是什么愛面子的人，底下的下人也并不多，只要有地方住她就滿意了。

曼玉還想著一會兒定然要擺出一個特別豁達的嘴臉，千萬不能讓蘇封覺著自己委屈了，蘇封這會兒得哄著，誰讓他的祖父剛過世，心情不好呢。

可是，當曼玉從馬車上下來，抬頭看了一眼宅子，又左望一眼右望一眼，望著那往外延伸出去好遠的青瓦白墻，怔忪了。

她記得蘇封說的是，他在城南有一處宅子，也還能住人……

這泥馬叫做還能住人？這貨還能不能有點兒數？就是同蘇府比，曼玉也瞧不出差在哪里呀。

“委屈娘子了，里面兒我已是讓人都收拾過，也不知道娘子能不能住的習慣。”

曼玉的腿立馬軟了一下，跟這種土豪傷不起，“妾身……，盡力而為……”

進了宅子，曼玉才發現，這里似乎并不是一直荒著的別苑，里面的下人雖不多，卻也并不少，并且在瞧見蘇封之后，都是下意識地行禮退開，一瞧便是知曉蘇封脾性的。

“娘子還未過門之前，為夫便時常住在這里，左右差事繁重，來不及回府也是時有的事兒。”

曼玉點了點頭，換做她也不會愿意整日同蘇家的人住在一個屋檐下。

“這便是后院了。主院已是讓人收拾妥當，西面兒有一個院子，清凈得很，也適合住人，兩個姨娘便安置在那兒吧。”

走在他們身后的白瑤和書荷聞言立刻上前行禮，她們的住所居然是大人親自安排的，該是有多榮幸？

揮了揮手，蘇封示意她們可以回去收拾了，服侍的人還是原先的那幾個，也就是換了個地方住而已。

白瑤和書荷心中暗喜的退下。蘇封跟著曼玉一塊兒進了院子。

雖然蘇封說了這里比起蘇家來要小一些。可是主院卻是要比原先的墨玉軒大上不少。

小丫頭們立刻開始忙活起來，開箱籠往外取東西，將屋里都換成曼玉慣用的。

曼玉心里有些吃驚，屋子里的擺設。居然同自己在慈安堂住的屋子有些相像。不過這會兒蘇封已經坐下來了。臉色仍舊透著疲憊，曼玉也不好細細觀賞，將小紅叫過來囑咐了兩聲。才走到蘇封的身邊也坐下來。

屋里的下人們漸漸地都出去了，就連小七和采薇，都忙著忙著就消失了蹤影。

“祖父其實知道他沒多少日子了……”

曼玉打起了精神，安靜地聽著蘇封說話。

“他知道那些人會做什么，便趁著還清醒，將印章給了我，院子里的人也是祖父要求都撤掉的，他說這人都要死了，還想防著什么一樣的防著家里的人，他不想那樣。”

“若是我沒有順著他，他這會兒興許還活著吧？”

曼玉剛想著自己要不要出點聲給點反應，就見著蘇封忽然嗤笑起來，眼睛卻又黯淡不少，“這蘇家，也只有祖父能讓我掛著心了，從小就是祖父將我帶在身邊手把手的教，那些人明里暗里諷刺我娘排擠我，只有祖父會來護，我本以為這世上，也就祖父一人肯對我好了……”

蘇老太爺臨終前究竟同蘇封說了什么？為何蘇封像是被徹底毀壞了價值觀一樣，對蘇老太爺的情緒也奇怪了起來？

曼玉見過蘇老太爺幾次，老爺子毫無疑問是疼蘇封的，那份疼寵讓蘇夫人格外眼紅，恨不得蘇黎能夠取而代之才好，甚至因為自己同蘇封的關系，特意將自己叫過去動之以情，如此一個慈愛的祖父形象，難道這其中又有什么隱情不成？

然而蘇封并沒有細說，只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起身去他的書房待著了。

曼玉覺得這種時候，最好讓蘇封一個人靜一靜，離開了蘇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細細思考。

今日太過倉促，曼玉干脆讓尹廚娘用僅有的食材做了十分方便又鮮美的九鮮貓耳朵，用熬得濃濃的高湯，里面放了鮮嫩的蔬菜和肉，滿滿一碗湯汁濃郁色澤鮮艷，瞧著就食指大動十分有食欲。

剩下的事情，待到明日再去想也不遲，這一日下來發生了許多事，曼玉早已疲困不已，卻硬撐著等到蘇封進屋了，才闔了眼睛沉沉睡去。

蘇封換過衣衫洗漱完畢，曼玉已然睡沉了，一只手枕在腦袋下面，長長的睫毛投下密密的陰影，呼吸均勻，好似孩童一般無害。

輕手輕腳地上了床，蘇封屈起手指用指節輕輕劃過曼玉的臉頰，白瓷一般細膩的觸感順著手指傳到心臟。

若不是有曼玉在，自己大概會失了理智吧？興許不會立刻將蘇家那些人弄死，也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再沒有任何牽掛和奢求，從此無心無欲，讓人見之生畏的惡魔。

蘇封自己都覺得好笑，用手將曼玉額上覆著的發絲撥開，他那么尊敬的一個人，愿意為了他收斂住對蘇家的仇恨，到頭來卻是這一切的禍首。

多嘲諷？自己對蘇家那些詆毀他娘親的人恨之入骨，卻對著親自讓她娘親消失的人敬愛有加……

“嗯……”曼玉似乎感受到蘇封的情緒，皺著眉嚶嚀了一聲，腦袋在蘇封的掌心蹭了蹭，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等曼玉安定下來，蘇封才緩緩舒了口氣，不想打擾曼玉的入睡，卻又貪戀掌心的溫暖，于是便一動不動，盯著曼玉的睡顏出神。

早些時候，為了找一些東西。蘇封將一直封存著的，蘇老爺留給他的遺物翻了出來，不經意從一本書卷中滑落一張紙筏，上面是一首詩，卻是藏頭詩。

每句第一個字連起來，便是一句話，“我心向明珠”。

蘇封的腦子一下子便懵了，他的娘親是明珠夫人，這詩的字跡分明是他爹的，字字句句透著對他娘親的思念。

不是說蘇老爺根本瞧不上自己的娘嗎？不是他用娘逼著自己起誓。連死了都不許自己對付蘇家的人嗎？！

蘇封從那個時候便開始懷疑了起來。并將他的這些懷疑，還說出來給祖父聽過。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祖父的身子便日益衰垂，似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自己早該看出什么的！

蘇封恨自己識人不清。蘇夫人那樣的女子哪兒有那個本事讓娘無聲無息地消失？便是再加一個老夫人。若是有祖父護著。娘親又怎么會死？

曼玉又動了一下，蘇封立刻放松了肌肉，這丫頭睡得可真不安穩。

不過。今日她也累壞了，這樣一個小小的人，卻要站在自己前面昂著頭跟蘇家的人抗衡，說什么“邪不勝正，成王敗寇”的樣子，那么高傲美麗，讓人移不開眼睛。

雖然知道也許曼玉只是說給蘇家人聽，可她以自己的為榮的話，那份毫不掩飾的自得，都讓自己的心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有個人能在自己絕望的時候站在自己的身邊，有個人能夠毫不遲疑地跟自己一同面對任何事，還能在這些之后，吩咐丫頭給他燉一盅安神養心的補湯。

這樣就行了，蘇封的面容軟化下來，便是曼玉還不能對自己全然信任全然依賴，日子還長著呢，總會有那一天的。

夜漸漸地深了，蘇封的手一直沒有收回來，曼玉睡夢中無意識地將他的手掌枕在頭下，軟軟溫溫的十分舒服……

早上的時候，曼玉閉著眼睛習慣性蹭了蹭枕頭，感覺不對，觸感和溫度都不像她平日枕的。

皺起眉頭睜開眼，第一眼瞧見的，卻是蘇封寬厚的胸膛。

“……”自己的睡相沒那么不老實啊，占人便宜了？

將頭緩緩往上抬，便對上蘇封清明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自己。

曼玉急忙往后退，擁著被子坐了起來，自己靠在蘇封身上睡了一晚上？！

“娘子昨日睡得可好？”蘇封云淡風輕地將當作枕頭的手臂收回來揉了揉。

曼玉先是從手掌開始枕著，慢慢挪到小手臂，慢慢又往上挪，同幼鳥一樣不斷地找著舒服的姿勢，睡開心了還能吧嗒吧嗒嘴，到最后腿也翹上來了。

莫非自己有幾日歇在別處的小偏屋里，她一個人過于自由了？

曼玉連起床的蒙神都給省略了，呆呆地點了點頭，然后忽然又搖了搖，想想還是算了，傻笑起來，“夫君睡得可好？”

“倒是一夜沒睡呢……”

“……”所以自己果然占人便宜了！曼玉除了傻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默默地起床更衣。

她的衣衫已是吩咐過采薇，均是素色凈雅的，連花紋都只在袖口有一些用銀線繡出來的，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來。

一應首飾也都從簡，只一支素凈的古檀木簪子挽成發髻，東珠嵌銀的耳墜，整個人瞧上去掩了平日的明艷，平添了幾分婉約圣潔。

蘇封看在眼里也沒說什么，起身后照常穿戴，推開門，卻見院子里也大都是白色的裝飾，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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