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不生氣。

有關林家人的想法，開始的時候她并不懂。六歲的小娘子見到林子戒頻頻出現在家里也只是當多了一個小玩伴。從那之后，林氏回娘家的時候也會帶了小娘子過去，那個時候沈妙容欣喜地以為幾年過去了，林氏的“偏心”好了。

只是這份欣喜還沒有存在多久，從父親那邊，小娘子就意識到了林家的打算。

沈攸對女兒是毫無原則的疼愛，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樣，只以為孩子年幼見她不懂事也就不提。

沈相公選擇的是一點點循序漸進地告知小娘子。

雖殘忍，但效果是顯著的，沈妙容一點點地成長。哪怕有一天，沈相公不能陪在身邊了，沈攸也相信他的阿香能堅強地面對生活。

季婆子告了罪進來。

王婆子帶了云翠小心地站在沈妙容的身后。

“出去。”林氏指著簾子，橫眉怒道：“誰準你就這樣進來的，你的教養呢？越發地沒有規矩了，舅母在這里，長輩也是你可以指斥的？”從沈妙容闖進來的心慌到聽見她指責的羞惱，直到看見林大太太毫不掩飾的鄙夷。

林氏心上緊繃著的一根弦徹底斷了。

沈妙容紅了眼睛，胸口起伏，抿著嘴倔強地看著林氏。

父親答應過的。

沈攸為了安小娘子的心，曾經在飯桌上當著林氏的面說過，她的婚事，除了沈攸，其他人都不能插手。

母親不可能不知道。

小娘子氣的是林氏從不曾與她商議過，就隨意擺布她的婚事。她只是氣她不愛她，為了娘家更是就這樣迫不及待地把她送出去。

林氏氣絕。

那雙眼睛，一模一樣的眼睛……相似的倔強，就那樣看著她，林氏一下子就沒了冷靜，厲色呵斥：“別這樣看著我，我是你的母親。”

沈妙容緊抿雙唇，垂在袖子里的雙手用力攥成拳頭。

牙齒被咬得咯咯響。心像是被掉入冰窟一點點地冷卻下去。

那是她的母親。

但她在她的心中，卻什么都不是。

她早知道這樣的。

沈妙容飲泣吞聲，心如萬箭攢心。

“瞧瞧，是母女呢，怎么就吵了起來。都坐下慢慢說話……”

“你閉嘴。”母女二人齊齊扭過頭朝林大太太嚷去。

林大太太眼里閃過一抹難堪，不自在地撇開頭。婆母總念叨著小姑子這邊母女不像母女仿佛是對仇家，這不瞧著就是一對母女，那么異口同聲。一個是她大嫂，一個是她舅母，她好言相勸，免得母女爭吵起來讓下人看著笑話，反而被倒打一耙地指責。

手心里攥的絲帕都快被林大太太揉碎了，這要是真嫁進林家，有林老太太撐腰，豈不是要她這個做婆母給兒媳端茶倒水。

林氏轉頭看著沈妙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約。是你父親太放縱你了，就是一個哥兒都沒有自己選擇婚事的道理。”

“若是母親能把對憬哥兒的心思放了三分到阿香這里，我又怎么會不同意？”沈妙容渾身一顫，梗著脖子喊道。

“你……”林氏揚手揮下。

屋子里為之一靜，呼吸都顯得多余了。

小娘子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林氏，在眼眶里晃動著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

“您打我。”

林氏臉上的表情一僵，傻呆呆地看著自己揚起的右手。

“太太。”

“姑娘。”

季婆子在林氏怒起揚手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不好了，她搶步上前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盛怒之下的氣力使得小娘子的臉頰迅速得腫脹了起來。

哪怕是立刻用最好的藥，只怕也不能在老爺回來之前消下去。季婆子恨不得也給自己一個大耳光，她做什么還特意讓人去把老爺請回來呢。現在只希望，國子監那邊事務繁多，老爺因此脫不開身。

王婆子心疼地攬住小娘子的身子：“姑娘。”

沈妙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捂著臉不住地搖頭：“她打了，她打了我……她真的打了我。”

十年了。

即便再不喜這個女兒，林氏也從未動過小娘子一根手指。沈相公更不可能，他從不打人，能動口絕不動手，言語上就足夠堵死別人。

云翠急得不行，見沒有人注意到她，就偷偷鉆了簾子出去，打算去尋了藥膏過來。

才鉆出了簾子，她的腳步就猛地頓住。

“老……老爺，是老爺。”云翠著急地提高了嗓音：“老爺回來了。”

只隔著簾子的里面，所有人的表情都為之一變。

沈攸身邊跟著的是林子戒。

從接到考上秀才的好消息后，林子戒同林老太太商議后，與母親分開兩路，他先坐著馬車去了國子監，親自告知沈攸這一個好消息。

沈攸從來沒有提過要收林子戒做弟子，只是除了林子戒也沒有其余人是得沈相公親自教導的。當然沈家姐弟并不算在內，因而與沈攸相交的人，多少會注意一些林子戒。就算沒有師徒的名分，也是有師徒之誼。

林子戒去了國子監，沈攸跟他回來，事情本來已經往好的地方變化了。

他還在為此感到高興。

沈家來人說了話后，林子戒就已經感覺有些不妙，他心里著急又不敢表露出來。哪知才到了院子，沒有見其他人在，下一刻又見表妹身邊的大丫鬟火急火燎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沈攸的心驀地一沉。

見云翠還傻愣愣地杵在那里，沈攸拔開她，三步并作兩步，迅速地走過去掀開簾子。

“老，老爺。”急得團團轉的林氏在沈攸進來后，突然破罐子破摔地福了福身子，低聲喊道：“老爺回來了。”

沈攸不應，他第一眼看向的就是小娘子。

沈妙容低著頭，把臉埋入王婆子的懷中。在聽到父親進來的時候，身子輕輕一顫，巨大的喜悅才升起又陡然落地，她重新把身子靠到王婆子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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