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族婦人的臉上飛快的閃過一抹不屑,她就知道,沒人能‘拒絕’阿娜依的要求。
這個女人,一雙兒女都被制住了,居然還敢猶豫不決,哼,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那女子自然看到了婦人臉上的神情,心下恨得不行,掐了掐掌心,低聲道:“那件事,我可以去做。但我怎么樣才能相信,你的主子不會‘過河拆橋’?”
婦人有些惱怒,什么主子奴婢的,她只是阿娜依的屬下,算不得朱家或是馬家的奴隸。
但聽她語氣生硬的說道:“放心,我們苗人不似你們漢人,說出的話必定算數。”
女子冷笑一聲,“人心難測,你家主人連個無辜的孩子都能算計,顯然也不是什么純良之人。這樣的人許下的承諾,我如何敢信?”
婦人皺了皺眉頭,謹慎的環視了四周,壓低聲音問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女子盯著婦人的眼睛,認真的說:“給我一個能證明你主子身份的信物——”
她的話還沒說完,婦人就已經變了臉色,“你要信物做什么?莫非你想將這事兒捅出來,然后將阿娜依告上公堂?”
婦人狐疑的上下打量這女子,越想越覺得這人不壞好心。
想了想,婦人再次提醒了一句:“難道你不想要自家兒女的命了?別忘了,他們是生是死,還是生死不如,全憑阿娜依的一句話。你若是敢有其它的心思,就等著為你的孩子們收尸吧。”
女子忍著怒氣,雙手緊緊交握在身前,任憑夷族婦人放著狠話。
好不容易等她說完了,女子才冷冷的說:“我不似你和你背后的主子,沒有那么惡毒,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女被人害死。”
婦人沒再說話,只定定的看著女子,似乎在權衡她話中的真偽。
女子倒也不催她,淡淡的說了句:“要么給信物,我配合你們行動,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么就一拍兩散,大不了我和孩子們一起死,但也絕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我雖愚笨,可也不會做賠本的買賣。”
婦人黑瘦的臉上寫滿掙扎,良久,才沉重的點了下頭,從衣襟里掏出一個核桃大小的六瓣花銀牌,銀牌上雕刻著古樸的花紋,看著與彼時市面上流行的銀飾不太一樣。
婦人不舍的摩挲著銀牌,“這是阿娜依專用的信物,不管是在水西,還是在烏撒,只要拿出這個牌子,貴人們就會認得出來。”
女子不說話,靜靜的看著她。
婦人咬了咬牙,將銀牌丟進女子的懷里,“好了,東西給你了,記住你自己說得話。”
女子點頭,“放心。”
婦人看了看左右,再三叮囑了一句:“記著,晚上亥初動手,桐油我都放到了廚房里,另外墻根下的柴火也都是用油浸泡過的,你別弄錯了。”
“嗯。我知道了。”女子將銀牌收好。
婦人總覺得不踏實,可她不能在后衙待太久,劉虎還在后門守著呢,萬一讓他察覺了,壞了整個計劃,那就太糟糕了。
臨行前,婦人丟了句狠話,“阿娜依的蠱,無人可解,你如果敢生出旁的心思,別說你的兒女,就是你的丈夫、父母家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說罷,婦人急急的趕了出去。
女子望著她的背影,愣愣的出了會兒神,然后才又悄無聲息的離開。
夷族婦人快步出了后衙,在門口遇到了李虎,果然被劉虎一通盤問,“怎么去了這么久?不就是送個東西嗎?竟用了兩刻鐘的時間?”
婦人趕忙陪著笑臉說了許多好話,又拉來齊玉明給她作保,這才讓劉虎放了她一馬。
出了后衙街,婦人沒有直接去東街商鋪,而是圍著三條主街和十幾條小巷子轉了兩圈,確定無人跟蹤,這才去了鋪子。
將白天的事詳細回稟了一番,婦人有些擔心的說道:“那個女人,有些不對勁啊。我擔心,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朱氏非但沒懷疑,反而松了口氣,笑著說:“不瞞你說,段氏越是這般,我越是放心。”
這些日子,朱氏命人查了段氏的底細,發現這個女人有點意思。
段氏人聰明,有見識,膽子不小,很會做事,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就成了顧伽羅的‘閨蜜’,在后衙頗有些體面,唯一的弱點便是丈夫和兒女。
似段氏這樣的人,絕不會輕易的被人唬住,就算親眼看到了自家兒女中了蠱,也絕不會輕信旁人的指使。
聰明的人,即便被人要挾,也會想方設法提條件,以確保自己的權益。
婦人聽了朱氏的分析,緩緩點頭,“聽你這么說,倒也有些道理。”言下之意,還是懷疑段氏。
朱氏笑容不變,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喜。
這黑瘦婦人不是她的人,而是安南王府的密探,此次過來,有兩個任務:
一是幫忙刺探情報,朱氏不想提前暴露自己,所以明面上撒出去的人,基本上都是生面孔。
二來也是彰顯安南王府合作的誠意。
所以,在某種意義上,黑瘦婦人不是朱氏的屬下,頂多算個使臣。
可朱氏是什么人哪,從小到大都是被人捧著,哪怕是王府的太妃、王妃見了她,也會客客氣氣的。
如今卻被合伙人家的下人給輕視了,朱氏能高興才怪呢。
不過礙于婦人背后的安南王府,朱氏還是壓下那絲惱意,柔聲道:“再者,她一雙兒女的小命還在我手里捏著呢。顧伽羅對段氏,可沒有那么大的恩情,能讓她舍了親生骨肉而去幫她。”
大家都是做人母親的,為了兒女,自己的命都能舍出去,更不用說一個外人了。
“……你說的沒錯,是我想多了,還請你別介意。”婦人沉默片刻,最終被朱氏說服。
朱氏笑容真誠了些,還難得好心的勸了句:“沒什么,你也是為了咱們的計劃。”
提到‘計劃’,婦人又精神起來,跟朱氏一起討論其中的細節。
朱氏裝著不經意的問了句:“對了,人手找好了嗎?展阿卓那邊,我讓人去查過了,昨夜她確實跟下人走散,狼狽的跑到了一處荒廢的空宅子過了一宿。”
婦人眸光閃爍,回道:“安排好了,都是生面孔的死士,就算展家的二丫頭起了旁的心思,死士們也會阻止她。”
話語里帶著些許殺氣,表面上是在說阿卓,而事實上,卻有敲打朱氏和馬家的意思——事情都發展到眼前這個地步了,馬家若是推王府的人頂缸、自己卻尋機抽身,卻是不能夠了。
如果失敗了,要死也要一起死!
朱氏不自然的挪動了下身子,訕訕的笑了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王府行事最是周密,否則,我們馬家和朱家也不會追隨王府、輔佐王爺共謀大事……”
敲打的目的已經達成,婦人很滿意,“沒錯,咱們就是要輔佐王爺成就大事,事成了,馬家、朱家等有功之臣,王府也絕不會虧待了。”
朱氏干巴巴的笑了兩聲。
婦人斂住笑容,抓著朱氏繼續討論事情。
不知不覺間,屋子里的氣氛發生了變化,朱氏和婦人之見的地位也隱約有了不同。
朱氏卻沒心思管這些,她將晚上的計劃反復推敲了好幾遍,確定沒有什么疏漏,這才領著二十個身著黑色闊衣闊褲的精壯回了馬家。
中午,后衙的一個粗使婆子提著食盒來給展蒙等人送飯。
展蒙正撅著屁股,瞇著一只眼睛觀察外頭的情況:鬧事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二三十個人有氣無力的坐在臺階上,有的閉著眼睛睡覺,有的拿著破帽子扇風,東歪西靠的,全然沒了方才‘拼命’的架勢。
見婆子來送飯,蔫壞的展蒙眼珠子一轉,便有了主意。
將幾個兄弟都叫到大門后,幾人團團圍坐在一起,中間則放著食盒。
打開食盒,將里面的飯菜都端了出來,婆子便回去了。
展蒙招呼大家:“來來,忙了一上午,大家都餓了吧,今兒個咱們有口福了,也能嘗嘗京城的美食。”
段貓和展蒙默契十足,兩人都不用商量,見展蒙這般,段貓便猜到了幾分,積極的配合:“是呀是呀,早就聽說孺人養了好廚子,一樣的東西硬是能燒出別樣的味道,今天咱們也嘗個鮮。”
幾個衙役早就餓得前心貼后背,聞到飯菜的香味兒,口水都流出來了,根本不用展蒙招呼,抄起筷子,端起飯碗,大口大口的吃起了。
展蒙段貓不再多說,一起加入了搶飯的行列。
幾人都是粗人,吃飯沒有太多的講究,不是這個筷子敲到了盤子,就是那個吧唧嘴,更多的則是一邊吃一邊贊嘆,“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隔著一道門,里面吃吃喝喝,好不自在,外面卻忍饑挨餓,口水滴答。
可恨那勾人的香味兒不斷的從門縫里飄出來,直往人鼻子里鉆,弄得僅剩的二十來人再也坐不住了。
等展蒙他們吃完飯,滿足的剔著牙縫時,外頭的人全都跑掉了。
“不愧是阿蒙哥,腦子就是好使。”幾個衙役紛紛豎起了大拇指。
段貓與有榮焉,又問了句:“人都走了,要不要打開大門?”
展蒙搖頭,“還是關著吧。這會兒天熱,又是飯點兒,人跑了在所難免。可到了下午——”
剩下的話沒說,但幾人都聽明白了。
隨后按照展蒙的安排,幾個人分作兩班,輪番倚在墻根背陰的地方睡了一覺。
太陽一路西行,染紅了大半個天際,不多久,夜色緩緩降臨。
劉虎匆匆的來了一趟前衙,跟展蒙交代了幾句,安排他們繼續留守縣衙。
展蒙早就猜到了,所以中午的時候才會擠時間休息。
這會兒有了明確的命令,展蒙沒有猶豫,利索的將幾人安排好,然后又讓人給家里捎口信。
負責跑腿的是個叫阿木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嚴格說來,他不是縣衙的差役,他的父親曾在縣衙當差,后來出了意外,衙役們可憐他,求了馬仲泰,讓那孩子在縣衙里跑個腿兒、打個雜,好歹賺幾個辛苦錢。
阿木將展蒙給的幾個銅錢揣進懷里,利索的跑出了縣衙。
轉過衙前街,進入一個小巷子時,阿木被人攔了下來。
“阿蒙哥說縣衙里有事,晚上還要當差,讓我去家里送個信兒!”阿木見攔他的不是外人,正是前任捕頭許四,乖乖的回答道。
“有什么事?不是說鬧事的人都散了嗎?”許四追問道。
阿木想了想,壓低了聲音,道:“阿四哥,我告訴你,你可別跟別人說。聽說是劉、額,姓劉的又被白天的事嚇到了,擔心那些人晚上還會來鬧事,所以特意將所有能用的人手都調集起來。”
許四又問了幾個問題,這才放阿木過去。
隨后,他故意從衙前街走過,站在緊閉的門前聽了聽動靜,然后朝馬家而去。
馬仲泰和朱氏非常謹慎,哪怕到了最后的關頭,也不忘打探虛實。
到了晚飯前,馬仲泰安排的幾批眼線陸續送回消息,其中有前衙役明著打探,也有留在衙門的差役暗地里通風報信,另外還有后院的‘密探’送來的密報。
幾下里的消息放在一起,兩口子反復研究,確定沒有問題,朱氏這才按照計劃,將二十個精壯交給阿卓。
深夜,整個小城漸漸睡去,街上空曠無人,四周靜寂無聲。
阿卓一身黑色衣褲,手里拿著彎刀,領著二十個男子快步朝后衙街而去,
他們走得快,腳步卻極輕,幾乎沒有什么聲響。
行至縣衙后門前,阿卓等人停了下來,分作兩隊,一左一右的站在后門兩側,他們身子前傾,手握著武器,精神高度集中,靜等行動的信號。
后院里,一片黑暗中,一個纖細的身影閃出小院,直奔廚房而去。
而在她身后不遠處,正有一雙眼睛密切的關注著她。
不多會,廚房里亮起了微弱的光,估計是燭火。
那個身影又從廚房里出來,手里仿佛抱著什么東西,遠遠的,只看到她彎著腰,圍著廚房、柴房等地方轉圈,一邊走還一邊倒著什么。
接下來的時間里,就見那身影不斷的進出廚房,空氣中隱約傳來淡淡的刺激性味道。
那雙眼睛的主人抽了抽鼻子,唔,是上好的桐油。
再然后,那身影端著蠟燭走出廚房,直接將燭火倒在了地上。
地上陡然躥起一股火焰,在黑夜里分外顯眼。
轟、轟
廚房四周亮起了火光,很快,火勢蔓延開來。
偷窺的人眼瞧著廚房陷入了火海之中,這才悄悄的退了出去,但消失前,她扯著嗓子喊了一聲:“不好啦,走水了,快來救火啊!”
仿佛一滴水落進冒煙的熱油里,一時間,安靜的后院頓時喧鬧起來。
后門外,阿卓聽到聲音,和身后的人交換了個眼色,然后來到門前,飛起一腳。
阿卓竟直接將門板踹開,她舉起手中的彎刀,沒說話,做了個‘向前沖’的動作。
二十個精壯都是安南王府精心訓練的私兵,雖比不上齊家軍,卻也都是悍不畏死的猛人,一個個緊跟阿卓,如出閘猛虎般殺進了后衙。
然而,還不等他們殺入顧伽羅所在的正院,便亮起了點點火把,阿卓定睛一看,登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何時,四周竟冒出了幾十個手持弓弩、大刀的齊家護衛,個個面無表情,箭矢已經搭在了弦上,目標直指阿卓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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