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婦人還是說錯了,放眼整個皇宮,最狠的那個人絕對不是前六皇子、現在的燕親王,而是大齊皇帝蕭燁陛下。
當然她蕭嫵也算一個!
盤膝而坐的婦人,也就是妙真大師蕭嫵施施然的站起來,走到窗邊。
外頭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外面的鬧劇上演了快一天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外頭的喧鬧聲也漸漸停歇了。
妙真立在窗前,默默的看著暮色中,四周的宮殿被大火包圍,橘紅色的火光映得大半個天空都紅彤彤的,紅色的光影中,一群群訓練有素的鐵甲護衛,正有條不紊的撲火、救援,他們以這處宮殿為中心,慢慢的向四周輻射開來,一層層的清理著那些興奮的韃子和亂兵。
這些人行動很是迅速,手起刀落,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收割著敵人的性命,眼瞧著敵人的腦袋滾落到地上,鮮血飛濺到自己臉上,他們連眼睛都不眨一切。
仿佛這一切是怎么的正常,這般肅殺、冷血,比那些在戰場上拼殺的悍將也不遑多讓啊。
目光滑向西南方向,妙真幽幽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那邊怎么樣了?”
‘身患重傷’的蕭燁,行動如常的利索起身,緩緩走了過來,站在妙真身邊,輕聲道:“放心吧,蕭堅那個傻子掀不起什么風浪。”
連個女人都擺不平,堂堂安南王竟被自己的枕邊人算計,這蕭堅,真是沒用到家了!
妙真擔心遠在西南的顧伽羅,今天又親眼瞧了這么一場鬧劇,心情不是很好,聽了蕭燁的話,涼涼的刺了一句:“蕭堅確實傻,可咱們也聰明不到哪里去。當年滿京城的權貴和滿朝文武不還是被他騙得團團轉?”
什么傻子?分明就是蕭堅弄出來的替身,專門用來蒙蔽皇帝和朝廷,放松大家的警惕心,以便安南王府為了日后的謀逆大業做準備。
若不是有寧太妃這個變數,直到現在,朝廷都不知道那個傻兮兮的掛著兩串鼻涕的‘安南王’是個西貝貨,而真正的蕭堅,也能用王府數十年的積累,跟朝廷好好的較量一番。
“……這寧氏,呵呵,也是個狠人哪!”
妙真回想起屬下送來的調查報告,不禁輕輕搖了搖頭,心中對那個有過幾面之緣的女人生出了幾分欽佩。
寧氏也是可憐,好好一個京中貴女,長得好、性情好、腦子又聰明,只要不是蕭堅,無論她嫁給誰都能過得很好。
無奈命運作弄,寧氏嫁入了安南王府,開始了她憋屈、痛苦的后半生。
“哼,最毒不過婦人心,寧氏——”
圣人冷哼一聲,語氣中帶著濃濃的不屑。
很顯然,他十分瞧不上寧太妃的所作所為。雖然寧太妃的舉動在某種意義上幫了朝廷的忙(不是她,朝廷至今都不會發現安南王府的異常),但拋開敵對關系,單從事件本身來說,圣人還是對寧太妃這種不顧大局、只顧個人情愛的做法非常不齒!
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了。
圣人痛恨蕭堅的背叛,但縱觀這件事,圣人的想法卻跟蕭堅是一致的。
“是,蕭堅確實算計了寧氏,為了不暴露王府和他的身份,不惜讓寧氏和替身做了真夫妻,可寧氏到底是名正言順的安南王妃,這些年也想盡了榮華富貴,”
圣人冷聲說著,也不知道他是在就事論事,還是借題發揮,言辭犀利的評論著寧太妃:“她反過來算計蕭堅這事還好理解,可、可她為什么那般任性?只為了出口氣就亂了蕭堅的整個布局?難道她就不明白,如果安南王府敗了,她身為王府太妃,也是要被問罪的?就算朕一時心軟,饒了她一條性命,可她也再難享受過去的豪奢生活。她、她這分明就是損人不利己啊!”
思及寧太妃的過往,也可以說她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但不管是好聽點兒的修辭,還是難聽的說法,都不能掩蓋一個事實,那就是寧太妃的表現絕對算不得高明,她更不適合玩兒政治!
“圣人不理解寧氏的言行,是因為你不知道‘情’字怎生書,更不明白什么是‘心’。”
妙真被觸動了心事,腦海中閃過一些過去的畫面,臉上如同掛上了一層寒霜,她收回視線,冷冷的對皇帝道:“既然圣人要收網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告辭!”
圣人習慣性的伸出手,“阿嫵,那、那件事是我對不住你,可、可你也要體諒我啊,那孩子根本不該存在,我、我……不管怎么說,我、我還是妥善安排了那孩子,沒有讓她吃苦受罪,是也不是?”
他容不下那個孩子,所以命人趁亂將她偷走了,還將所有線索都清理干凈,即便是蕭嫵手中的‘隱衛’也查不到任何蹤跡。
十幾年來看著妙真發瘋發狂,他還是硬著心腸沒有告訴她。
他這樣確實辜負了他和妙真的情分,也確實愧對她。
但平心而論,他還是很厚道的,至少給那孩子安排了一個尊貴的身份、許多個寵溺她的家人,讓她平安順遂、富貴安樂的過一輩子!
……要知道,對于一個連自己兒子、老婆(以及小老婆)都能下得去狠心算計的男人來說,圣人能做到這一步,已經非常不易了。
這也就是‘阿嫵’,換做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太后,圣人都未必會心軟!
妙真頓住腳步,頭也不回,只冷冷的說了句,“所以我現在還愿意見你,更沒有出動‘隱衛’。”
“阿嫵”
圣人心情復雜,原本他們是比摯親還要親密的伙伴,曾經能將自己后背放心交給對方的戰友,可現在竟要面對如此局面。
“阿兄,我再說一遍,阿羅是我的命,我已經虧欠了她那么多,未來的日子,我想要讓她平安喜樂、恣意順遂,享受她該享用的一切。”
妙真緩緩轉過身子,定定的看著圣人,表情恬靜而溫柔,輕輕的說道:“阿兄,我的這點子小心愿,您應該不會忍心拒絕吧。”
她沒有說任何威脅的話語,唇邊甚至還掛著一抹淺笑,就像一個乖巧的小妹妹,正在跟自己信任的大哥撒嬌。
圣人一陣恍惚,時光仿佛回溯到了四十年前,那時他與阿嫵在吃人的后宮里相依為命。
穆太妃沖冠后宮,太后不得不暫避鋒芒,裝聾作啞的成為宮中的擺設。
先帝眼中只有真愛為他生的寶貝兒子,圣人這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卻像顆小白菜一樣,宮里稍有些體面的太監、宮女都敢給他使臉子,他堂堂嫡子,還不如卑微妃妾所出的庶子體面。
偌大的后宮里,主子奴婢的足足有數百上千人,然而唯一肯真心待他的,只有阿嫵。
“阿兄,你別怕,還有阿嫵呢。”
“阿兄,阿嫵相信你!”
“阿兄,阿嫵會幫你的”
“阿兄”
整整十八年了,自從那件‘意外’發生后,阿嫵就再也沒有叫過他‘阿兄’。
心底隱隱有些后湖,圣人低頭悄悄拭去眼角的水霧,略帶鼻音的說道:“阿嫵,我答應你。即便是我去了,繼任的新君也會履行這個承諾。”
妙真冷靜的與圣人對視,良久,才點了下頭,“我信你!”
說罷,她直接轉身,大步踏入了夜色之中。
望著妙真的背影,圣人幽幽嘆了口氣:有些東西失去了就再難找回來,他和阿嫵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了。
幸而阿嫵是個講信用的人,只要蕭燁和他的繼任者堅守諾言,阿嫵便不會與皇室為敵。
她統領的‘隱衛’也會安分守己,或許等顧伽羅死了,隱衛便會消失。
“圣人,宮里的韃子已經基本控制,”
一個黑臉鐵甲護衛走了進來,他的臉上、甲胄上滿是鮮血,行動間,甲胄發出咔咔的響動。只見他單膝跪地,抱拳回稟著:“太子也已經找到了,與他在一起的還有首輔和次輔兩位老大人——”
這鐵甲護衛便是傳說當中的錦衣衛,此人命秦冥,是圣人最信得過的心腹之人,現任錦衣衛指揮使。
就在方才,他率領兩百兄弟清剿宮里的韃子和亂兵。
他們都是身經百戰之人,平常以實戰做訓練,雖然沒有正式上過戰場,但每個人手上沾染的人命不是一條兩條。
且他們不是正規軍,不擅長大規模的正面交鋒,卻無比熟悉偷襲、刺殺等手段。為了完成任務,他們甚至會不擇手段。
韃子強悍,單兵素質比大齊的兵丁都要高,可他們受戰場規則的限制,小規模對決的時候,遠不如那些‘殺手’出身的錦衣衛厲害。
所以,只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錦衣衛便打通了前往乾清宮的道路,道路兩邊橫七豎八的躺著一具具失去頭顱的尸體。
路過東宮的時候,他們甚至還發現了太子及兩位閣臣。
圣人打斷他的話,沉聲問道:“燕王、齊令源和忽都魯抓到了沒有?”
秦冥趕忙回道:“燕王在御書房被擒,忽都魯在前殿被抓,唯有齊令源趁亂逃走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命人去東齊,將齊令源、齊勤之等全部鎖拿入詔獄,”
圣人冷笑一聲,吩咐道:“對了,別忘了朕的好姑母!”
老虔婆果然是賊心不死啊,這么多年過去了,竟還不忘要造他蕭燁的反。
這會兒更是出息了,居然拉上韃子和皇子。
她既然想找死,那圣人也樂得成全。
秦冥答應一聲,又啟稟道:“密道也已經找到,一切正如圣人您的推測,忽都魯他們便是通過那條密道摸進皇宮的。密道的另一端直通城外,屬下已經命人在出口等著,謹防有漏網之魚。”
忽都魯及其部眾,可不是天兵天將,他們之所以能憑空出現在宮里,正是借用了那條密道。
要知道,大齊現在的皇宮,是前朝時修筑的,大齊建立后,只是進行的修繕和整理,宮城和地下水道全都保留了原有的框架。
這其中便有幾條隱秘的密道,據說前朝末帝能逃出京城,全靠了這幾條密道。
只是他們離開密道出口前,為了不令追兵發現,特意將出口封住。
更巧的是,次年京城發生了地動,宮里的幾處宮殿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倒塌,而那些密道也被就此掩埋。
幾十年過去了,密道全都荒廢,除了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就是皇宮的主人蕭燁陛下,也不知道自己腳下還埋著幾條密道。
大長公主作為高祖爺和貞烈皇后的女兒,知道了許多秘辛,前朝密道和乞顏寶藏便是其中之二。
經過一番思索,與忽都魯反復商討,又有燕王的暗中支持,她制定了一個計策。
即利用乞顏寶藏的傳說,悄悄命人在幾條廢棄的地下水道中藏入了一些金銀珠寶,然后由大長公主出面上報圣人。
乞顏寶藏的傳說流傳已久,圣人自然也知道,一聽那寶藏就在京城里,頓時來了興致,借著清淤的名頭,將大長公主提供的幾條水道全都清理了一番,果然搜檢出了大批的寶貝。
且這些金銀珠寶風格很雜,有南邊的精致金銀器,也有北邊的粗狂寶石飾品,甚至還有一些極具西域特色的珠寶和香料,很符合寶藏傳說中提及的內容——乞顏大汗橫掃中原和西域大陸,收斂了許多當地的珠玉財寶。
只可惜密道里發現的東西遠遠沒有傳說中的那么多,大長公主‘推測’,或許寶藏的藏匿點不止一個,京城地下水道縱橫交織、遍布整個城池,其它的寶藏沒準兒就藏在其它的廢棄水道中。
圣人覺得有理,于是便下令繼續清理,整個京城處處都能聽到爆炸的悶響,或是清理碎石的響動。
大長公主則渾水摸魚,命人悄悄將幾條密道炸開,并掩飾起來,不令錦鱗衛的人發現。
與此同時,忽都魯命令屬下在城內亂晃,制造小規模的騷動,成功引出了錦鱗衛和錦衣衛。接著,燕親王也暗中發力,與忽都魯一起將兩衛兵馬引出了城。
隨后燕親王聯絡王府舊部,暗中將西郊大營、南山大營等幾處京郊的駐防力量控制起來。
至于城內的五城兵馬司和五軍都督府,則有姚氏出手,幾劑藥下去,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都督府的都督們先后病倒了。
燕親王和大長公主收買的副官們趁機發難,暫時拿到了兩處的兵權。
計劃進行得那叫一個順利,如果不是那些人忽略掉了一個關鍵人物(也就是妙真啦),今日的局面或許就不是這個樣子。
可惜的是,這世上就沒有‘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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