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在怒吼，聽得不甚清楚，宛宜艱難地抬著脖子，霎時四面八方都是聲如萬雷。她顧不上這些，只覺得抱住自己的阿瑪身子在劇烈搖晃。

“趴下，趴下。”

“躲開，別站在樹邊。”

“離開假山邊……”

耳邊是不曾間斷地喊叫聲，有人在哭。

地面在劇烈搖晃，滾石落地，樹木倒下來，推搡之間有人被撞倒，費揚古后背受到一記猛烈的撞擊。

宛宜就聽到一聲悶哼，整個人被環住。這一刻，她非常想咒罵老天爺，好不容易接受自己從一個成年人變成嬰兒，從現代跑到了古代做個苦命的四福晉。她容易嘛？連著兩個月天天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剛覺得作為烏喇那拉宛宜也不錯，想融入其中的時候，來了個大地震。

這不是要命嘛。

在周圍的哭聲中，宛宜心想她是真的不想死。若是可以，她一定不再悲春憫秋，那純屬吃飽了撐著沒事找事，就完全不是她原本的性格。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是很久，或許不久。等地面漸漸平靜下來，不再晃動的時候，宛宜才得以從懷中露出頭來。

視線之內，是滿目瘡痍。

遠處房屋倒塌，近處所在的園子里，花草拔地而起，假山上的石頭滾落一地。費揚古低頭望見宛宜的眼中，突然怔住。

閉上眼睛重新睜開后，就看到宛宜癟著嘴，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就像妻子覺羅氏同他說起的一樣，自家小女兒不喜歡嚎啕大哭，可偏是這樣，更讓他痛心。至于方才那一眼看到的復雜情緒只以為是他看錯了。

費揚古當下不多想，大手輕輕拍著，宛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旁已經緩過來的覺羅氏見了，嗔怪道：“把女兒給我吧，你抱得不對。”之前是想讓他們父女親近，見女兒只是有些不舒服外依然乖巧生動，就沒有說什么。可現在剛出了事，就是她這個大人這心依然惴惴不安著，更別說宛宜這么一個小人了。

“額娘，給媳婦抱一會吧。”馬佳氏在地動發生的時候，正好被年富力強的星輝抱住，兩個人站的地方沒有樹木和石塊，除了衣衫亂了一些，人倒是沒事。就是有些腿軟，但在休息一會兒，看兒子富賚沒事后，也振作了起來。

覺羅氏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這手一直在抖，她不敢保證能一直抱穩了，心里也擔心把女兒顛了。宛宜從一個懷抱換到了另一個懷抱。

馬佳氏除了氣息有些不穩，抱著襁褓的手穩當當地。這也是宛宜佩服的地方，滿人穿旗裝腳踩花盆底鞋。那高度與前世的高跟鞋有的一比，而馬佳氏現在不僅手穩，身子更是站得直挺，沒有一點打晃的感覺。

至少宛宜自認為，若是換了她，要嘛站不穩要嘛踢了鞋子腳踩在地上，反正她是不及幾位嫂子。

烏喇那拉一家人都在這里，幾個人互相查看除了有些擦傷，大家都沒事。這就是最大的幸事了，費揚古松氣之余習慣性地挺直腰板，忽地身子一僵。

星輝關切地問道：“阿瑪，您沒事吧。”剛才他可是看到一截樹干砸在了阿瑪的背上，反彈了出去。

費揚古搖頭，環顧一圈，前方已經有數人跑了過來。“地動發生，我要去巡城，府里的事情就交代給你們兄弟三人了。”地動之時，四面八方都是劇烈震動的聲音。京城重地，人口眾多，外頭的情況怕是不妙了。

“阿瑪，兒子同你一道去。”星輝說完就去看兩個弟弟，還不等他把話說出口。

富昌已忙道：“大哥你陪阿瑪去吧，府里有我和三弟呢。”富存在一旁點頭，阿瑪年齡大了，實在不該繼續在外勞苦奔波。只是費揚古頂著步兵統領的位置，雖是之前已經上了折子乞休，可旨意未下，皇上未允，他的身上就仍然當著職責。

京中大地動，費揚古自然不能留在府里休息，只要沒有摔胳膊斷腿，就必須出現在步軍統領衙門。

好在費揚古三個兒子身上都領著侍衛的職銜，星輝跟在費揚古身邊，只說老父年邁，幫著跑腿也是可以。

費揚古同星輝父子離開后，富昌就讓富賚帶著弟弟們一起跟在覺羅氏身邊。盡管有下人描述在前，一行人踱步到正院的時候，依然倒抽一口氣。

正院屋檐塌了一半，這要是今天沒有突發奇想要去逛園子，因著費揚古沐休的原因，恐怕烏喇那拉大大小小都要擠在這正院里面。

到時候驚慌之下……

宛宜靠在馬佳氏的懷里，聽著她胸腔中滾雷般的心跳聲，心里明白只怕后怕的不只她一人。

誰也沒有先開口，只是站在那里，望著半是廢墟的屋子。

這種安靜讓人窒息，宛宜不舒服地咿呀咿呀叫喊了起來，馬佳氏恍過神來，下意識地抱緊懷中人。

“祖宗保佑，一家大小都沒事。”馬佳氏見婆母看來，遂大笑說道：“額娘，要媳婦來說，咱們都是借了小姑子的福氣。”

覺羅氏一聽，就笑了。

而且不只她一人，從在場的女眷們神色變化中，可以看出，大家都是這么認為的。其實可不是如此，要不是宛宜比著外頭，費揚古這才打算去逛園子。

倘若不是這樣，那么就是所有人困在屋子里，屋子里的空間小，桌椅瓷器也多，若是一個橫梁倒下，更是大大的不妙。相比較而言，作為空曠地方的園子，倒是安全了許多。

府里的下人已經在一旁準備好。

富存道：“去年給小妹蓋的院子，是完好的。額娘同嫂子們還是帶著孩子先去那處稍作休息，府里的事情有我和二哥呢。”

回來的路上，已經暫時了解了府里的情況，府中各處院子或多或少都有坍塌的情況，只是面積的大小和輕重程度。

好在正院后面那處院子是完好無缺。去年得知覺羅氏再一次有喜后，費揚古欣喜之余讓人把那一塊拆掉，找了名師設計。房屋是新造的，因想著是給女兒住的，費揚古沒少花心思。這心思到底花對了。

覺羅氏囑咐了富昌兄弟幾句，這才帶著兒媳婦孫子們往院子走去。等安頓下來，富賚還好，幾個小的早就累得直點頭。

“讓下人們收拾幾間屋子出來，富賚他們都去休息，我瞧著這院子結實著呢。”

馬佳氏答應了一聲，把懷中抱著的宛宜遞給陳氏。

“兒媳瞧著就放心，剛才進來的時候，特意仔細看了這院子的墻壁，別說裂縫了，就是隙縫都沒有瞧見。”白佳氏看陳氏打算把宛宜放到榻上，忙攔住：“二嫂，還是抱在手上吧，要不我來？”

陳氏搖頭笑道：“府里的事情，大嫂一個人忙不過來，三弟妹也要幫忙。我就留在這里伺候婆婆和小姑子。”

馬佳氏一想也是，而且她也不放心自己院子里的情況，怎么也要去理一理。雖說隔房的心腹下人都已經去安排了，可自己不親眼看一看總是不放心。至于丈夫那邊，她是暫時不指望，恐怕眼下他也沒這個時間。只是二伯那邊怕是要更忙一些才是，大伯不在，就是他主事了。

二嫂倒是心寬，白佳氏看陳氏已經低頭，就不再多說。大不了到時候她把二嫂院子里的事情也接手就是了。

在這府中，三個妯娌中，馬佳氏因為是嫡子媳婦，是絕對的領導者。兩個庶子媳婦中，陳氏因是漢人，本身脾性溫柔，不愛出頭。作為三媳婦的白佳氏從沒有想過與馬佳氏爭什么，而陳氏不與她爭。

因此她們三個人的行事向來是一派和氣。

“二兒媳坐我旁邊吧。”覺羅氏讓陳氏坐下，免得她抱著手酸。“你們兩個辛苦一些，看看府里的情況，還有下人中若有死傷，也要安撫好。”

馬佳氏連連點頭，叫了白佳氏一起出去。

這一忙，就是好幾個時辰。

有死傷的，好在及時處理，至于各院的損失大部分還是瓷器和坍塌地方的桌椅，其余得倒不算嚴重。

當天的晚膳干脆坐了兩桌，覺羅氏聽著匯報，拍了拍懷中睜著大眼睛東張西望的宛宜，長嘆一口氣：“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了，今日就都住在這里。老二和老三家的住東、西側院。老大家的就跟我一起住吧。”

“兒子也是這么想的，也不知道這地動是不是就過去了。”地動長則幾個月，短則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只是富昌想著這一次京城里坍塌建筑損壞的情況頗為嚴重，想來不是小地動。既然這院子安全，干脆就住在一起。

話雖如此，用膳后的兩個時辰一直不見費揚古和星輝回來。等夜色暗下來，才打發人送了消息，要連夜處理災后事宜，不能回來。

覺羅氏聽后沉默許久。

當夜，這間院子燈火通明，大部分的人都未歇下。就是安排了住處，大家仍然住在離房門最近的地方。

宛宜這小嬰兒的身子抵不住困意，只半睡半醒中記得當晚有了幾次不大不小的余震。

還好，還好，若是震得厲害，只怕情況會更嚴峻。她隱約記得前世的好幾次案例中，許多人沒有在地震中死亡，反而因著余震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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