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悠然知道夏清語心中還是有一道隔閡,他也不多說,反正都盡到提醒的義務了。因正要轉身出門,忽然就聽夏清語在身后輕聲道:“方公子,聽我一句勸,大陳朝目前的境況,天地會盟是沒有前途的,那個……你……你還是收手吧。”
雖然自詡對夏清語有些了解,方悠然卻也沒想到她竟然真會把這樣話說出口。他并沒有轉過身來,卻是停下了腳步,沉默半晌方道:“滅國之仇,永世不忘。多謝夏娘子好意,我也知道此時大業難成,所以我們不過是在島上潛伏等待時機,并沒有貿然出手,不然,你以為大陳全國上下會如此寧靜?”
夏清語不知怎的,聽了這話心中就是一陣煩躁,幾步追上方悠然,直視著他的眼睛,不贊同道:“方公子你是聰明人,所以如今保存實力龜縮不出。在這方面,我一個女人家,的確不知道孰對孰錯,想來你也不會聽我的。只是……你是一個人物,更是個棟梁之才,難道你的一生就要消磨在這永遠無望的造反事業中?難道你就一直等著大陳內憂外患的機會,不在乎自己等到老死?滅國之仇永世難忘,這沒錯。可是你要知道,歷史的車輪總是滾滾向前的,在這段歷史中,又有哪一個國家真的能夠興盛萬年?一個國家興盛了,然后沒落了,被另一個國家取代,這都是自然規律,如果因為這個就視為永世難忘的仇恨,那天下得有一半人都懷揣著滅國之仇了吧?方公子你要找大陳報仇,那當日被你們滅了的國家又要找誰報仇?找你嗎?”
方悠然微微瞇了眼睛,他知道夏清語的醫術出神入化,卻沒料到這女子竟還有如此頭腦,想想也是,如果連這一點都看不透,對方又怎可能用出類似于神話般的治療手段?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嘆氣道:“你說的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我身為前朝皇室子弟,從小兒就被教育以復國大業為己任,如今你叫我就這么放下。那怎么可能呢?不管是不是要等到終老,我這一生,注定就是要以天地會盟盟主的身份和朝廷作對的,夏娘子,你的好意我明白,只是……恕難從命。”
“你怎么就這樣死心眼呢?明明是那么聰明的人……”夏清語跺腳,卻見方悠然苦澀一笑,搖搖頭嘆了口氣,然后大步步出門外,對另一個房間里的端兒道:“走了。難不成你還想歇在這里?”
端兒應聲而出,主仆二人飄然離去。這里馮金山和阿丑便湊上前來,沖夏清語豎起大拇指,馮金山搖頭晃腦道:“服了,真是服了。東家,怎么什么人你都認識啊?”
“是啊是啊,我什么人都認識,我還認識狐貍精你信不信?”
夏清語心情有點沉重,聽見馮金山的話,便沒好氣回了一句。
馮金山也沒料到馬屁拍在馬蹄子上,摸著頭喃喃道:“怎么了這是?我招誰惹誰了我?”
阿丑卻關心道:“怎么?有什么不高興的?”
“遇見一根木頭。能高興的起來嗎?”夏清語嘆了口氣,強迫自己把方悠然的事情拋開,抬頭認真看著阿丑道:“看來,明天你還真得去督察使衙門走一趟了。”
阿丑皺眉道:“為什么?端兒兄弟把那十幾個無賴的褲子都給嚇尿了,他們日后保準不敢再來招惹咱們,這樣情況下。還有必要去尋陸大人嗎?”
夏清語眼睛一亮:“這是端兒和你說的?”
阿丑點頭道:“是啊,小兄弟拍著胸脯保證說,這些渣滓再也不敢登門了。而且他也告訴那些渣滓,這杏林館不是沒有背景的,要那些渣滓在整個杭州的地下勢力中傳信。若是誰敢惹咱們,就等著死路一條吧。”
夏清語松了口氣,一時間情緒更加復雜起來,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半晌方揮手道:“好吧,既然端兒都這么說了,督查使衙門那里,咱們樂得不去求他們,夜深了,你們也回去睡吧,但愿從此后,那些黑幫真的能識趣些,不來惹咱們就好了。”
阿丑和馮金山都看出她有心事,兩個人卻知道問也問不出來,擺明了夏清語不想說嘛。于是都回去繼續補眠了。這里主仆三人回到房中,白薇便擔憂道:“奶奶,這真是出乎意料,誰能想到項公子竟然是方公子,是天地會盟的總盟主,若是讓人知道咱們和他們有往來,那可就糟了。”
“沒什么糟糕的。”夏清語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你們還沒看出來嗎?方公子原本是不想和咱們再見面的,只不過是這一次正好知道咱們有難,才現身相救。他是什么人?豈會沒有這個分寸?讓人抓住咱們和他往來的把柄?”
白薇道:“奶奶說的是,只是奴婢擔心,萬一爺那邊要是查出了端倪……”
不等說完,就被夏清語揮斷,聽她斷然道:“不可能,你們爺?他只怕連咱們在這里開杏林館都不知道吧?就算知道方悠然救了咱們又如何?你們沒聽方公子說嗎?他雖然渣,但不是不講理的。不然的話,當初知道我救了天地會盟的盟主,他就把我給抓起來嚴刑拷問了。”
白蔻白薇一想:也是,奶奶說的有道理。爺從來不是不講理的人。更何況,這樣深夜,誰會知道天地會盟的盟主曾經在杏林館出現過?
只是……經過這一系列的事情,兩個丫頭難免有些不太安心,總覺得往后的日子,恐怕不能平靜了。
“杏林館?杭州城的地下勢力竟然會對一家醫館退避三舍?呵呵,難道這些老鼠也會有轉性子的一天?”陸府的書房中,陸云逍手里折扇輕敲桌面,冷笑著道。
朝云和暮云對看了一眼,不約而同選擇了沉默。
陸云逍有些疑惑,往常這種時候,暮云就罷了,朝云那個滑頭,肯定會搶著報告自己這件事的內情,比如這杏林館的幕后背景之類的,他們沒有經過詳細調查的事情,除非十分重大緊急,不然是不會在連一點資料都沒有的情況下就沉不住氣跑過來向自己報告的。
于是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眉頭一挑,目光看著朝云,示意他別做悶嘴葫蘆。
朝云吞了口口水,目光一個勁兒往暮云身上瞟,于是暮云無奈了,只好上前一步道:“回爺的話,那個杏林館……它……它是大奶奶開的醫館……”
他不等說完,朝云就在他身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暗道你個笨蛋,你好歹等爺那口茶咽下去的啊。果然,下一刻,就聽到陸云逍“噗”的一聲,大概是顧及到自己的形象,所以這茶水其實沒噴出來多少,但那嗆咳聲卻是又密又急,朝云忙上去幫主子拍著背。
陸云逍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從懷里掏出一塊帕子擦了擦身上臉上的茶水,皺眉搖頭道:“這叫什么事兒?怎么無端端竟又湊到一起來了。”
朝云和暮云心中同時暗道: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啊爺,您就認命了吧。
不過他們聰明的沒把這真實想法說出來。果然,過不一會兒,就見主子重新恢復了平靜,淡淡道:“這么說,杭州城這些老鼠不敢去惹他們,是因為他們打出了我的幌子?”
“還真沒有。”暮云繼續實誠的匯報:“事實上,大奶奶那邊,根本都沒人來過衙門,連奴才們也是這一次聽說此事,暗中調查之后才得知的。”
“沒有我,他們竟然能逃得過那些地下老鼠的騷擾?”陸云逍手指頭輕敲著桌面,兩道劍眉皺的更緊了。
朝云心想爺啊,大奶奶那是什么醫術?說生死人肉白骨都差不多,人家這兩個月在杭州城,大概不知道治好了多少富商巨賈的病,讓他們幫一幫忙似乎也沒什么,還真不一定就要靠您。
正想著,就聽陸云逍又正色道:“去好好兒查一查,那些地下勢力為什么不去招惹杏林館,如果我猜得沒錯,或許島上那群反賊,在這其中起到了一些作用也說不定。”
朝云暮云嚇了一跳,暗道爺這是生氣了?要給大奶奶扣帽子?可……可帽子也不是這么個扣法兒吧?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陸云逍見他們沒動,不由得瞪了一眼,看到兩個小廝的驚恐神情,才明白他們在擔心什么。這把小侯爺給氣得,一拍桌子道:“混賬東西,我像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嗎?那個女人再怎么蠢,也沒膽量和反賊打交道,這個我難道不知的?我不過是想順藤摸瓜而已,你們兩個那叫什么表情?也想跟著反賊造反嗎?”
“奴才不敢。”
朝云暮云嚇了一跳,這才明白主子的真正心意,連忙齊齊答應了一聲,接著轉身逃之夭夭。
陸云逍看著他們兩個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不由伸手撫了撫眉毛,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總是生氣勃勃不服輸的俏麗面孔,他不由得嘆了口氣,搖頭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還就逃不開了呢?”
為什么逃不開?因為這奏素緣分啊,吼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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