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蔣老夫人周氏的幾個心腹大管事之一,叫周齊安,原先是老夫人陪嫁莊子上的管事,季小三回來之前幫老夫人辦了幾樁漂亮的陰私之事,才被老夫人指派到身邊。
此人年紀不足四十,正是中年得意野心勃勃的時候,臉方額闊,褐紅面目,身穿寶藍色暗紋直綴,腰間墜了一方成色不錯的玉牌和代表管事身份的私人印章,身后跟著個點頭哈腰的小廝,對他極為捧奉。
這派頭看起來不像管事倒似哪個府上的主子大爺。
他隔著蘇晗的馬車簾子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在下蔣侯府的管事周齊安,給蘇娘子請安了,小少爺一路可好?老夫人已經派了車駕接小少爺回府,在下改日再拜訪蘇娘子。"
最后一句不過是客套話,問都不問蘇晗的落腳點,語氣和神態更是一覽無遺的輕蔑不敬,他說這話的時候,蔣侯府幾個人高馬大的護衛已經站在了馬車的四角,當然蘇晗帶的幾個護院也不是吃干飯的,當即挺直了腰板毫不示弱的迎了上去。
氣氛陡然的緊張僵滯了起來。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態度囂張了,赤果果的搶人,那意思很明顯,我們就是來要小少爺的,人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孩子留下,至于他娘愛哪兒去哪兒去。
花草聽的大怒,掀了簾子就要和周奇安對上。
桂嬤嬤到底年老經事,她沉臉搖頭止住花草。
卻說秦護院聽著周奇安那話面色登時就冷了下來,他手中鞭子啪的一聲狠抽在了馬背上,那馬兒吃痛,揚蹄長嘶,秦護院又手下暗中發力,將它勒的半分動彈不得。
秦護院不著痕跡的露了這一手讓周齊安眼神微閃,重新打量起蘇晗帶來的這幾個人。
秦護院呸的一聲冷笑,斜睨著周奇安口內罵道:"狗眼看人低的畜牲,你亂吠個什么東西,再吠也是個畜牲,還能變成人不成?"
這話罵的是誰不言而喻,可真夠不客氣的,聽的花草都忍不住要拍手叫好。
周奇安臉色大變,既而紫漲赤紅跟染了顏色似的,看向秦護衛的眼神更像是一把利刃鋼刀,恨不得一刀捅了秦護衛的心窩子去。
到底是蔣侯府出來的,他深吸一口氣,暗自咬緊牙關,皮笑肉不笑的對著面前一直紋絲不動的車簾子壓低了音量道:"老夫人說了,蘇娘子也算勞苦功高,理應當面道一聲感謝。不過,人老了,年紀大了,便異常的愛回憶舊事,有些事情太深刻,見了面反而彼此圖增尷尬,那些不光彩的事情再揭開來對小少爺也是一種傷害,怎么個選擇還望蘇娘子三思而后行。老夫人還說,為人父母的,自當將最好的東西送給子女,方不負自己十月懷胎之苦……"
譏諷、威逼、利誘,傻子也聽的出來了,別說花草和小容兩個丫頭,就是桂嬤嬤也怒從心頭起。
桂嬤嬤雖不甚清楚蘇晗與蔣侯府舊日的恩怨,但一路的相處,從花草口中知道了不少事情。
殺人不過頭點地,何況蘇獵戶是蔣老侯爺的救命恩人,以自己的性命換了老侯爺一命;蘇娘子又是被休棄出門后才發現有了身孕,沒有將孩子落胎而是大義的將他蔣侯府的骨肉生了下來;而穆老爺子更是不計前嫌的出手救了蔣大老爺家的那個一只腳已經踏進鬼門關找閻王爺報到的癆病鬼……
這一樁樁,一件件,蔣侯府不說感恩戴德沒齒難忘,反而迫不及待的派了管事這番當眾咄咄逼人,即便是想要回小少爺,他蔣侯府的嫡親血脈,行事也忒卑鄙了。
桂嬤嬤唰的撩開簾子,并不下車,而是端坐了身子掃了眾人一眼,才將視線看污穢似的落在周奇安身上。
那馬車頗高,桂嬤嬤也不說話只是高挑了眼角俯視周齊安一番后,才抬手撫了撫鬢發,彈了彈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道:"老身一介無知粗鄙婦人卻也知道兩句話,一是那:父母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滅。二是: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報之。可是堂堂蔣侯府的作為卻讓老身開了眼,背槽拋糞莫過如此,實在讓人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桂嬤嬤前面的話還好,最后一句簡直是直接當眾大罵蔣侯府畜牲不如了。
背槽拋糞的意思是指牲口剛吃完槽里的食物就背過身來拉屎,比喻忘恩負義,以怨報德。
桂嬤嬤的聲音清而冷,不疾不徐,卻自有一種威壓之勢,讓本就駐足觀望的行人,哄的竊竊私語了起來,紛紛打探這車中之人是誰,竟然敢這樣辱罵蔣侯府的管事,不,好像辱罵的就是蔣侯府,這也忒大膽了!
城門口本就是交通要塞,桂嬤嬤這樣不懼權貴直接打蔣侯府臉面的一番話,不出片刻就讓城門口炸開了鍋。
蔣侯府的主子不在,圍觀者就對著周齊安指指點點,更有好事者將蔣侯府前些年一些子虛烏有的陳年舊事都翻扯了出來說的熱血沸騰。
望著一瞬被堵的水泄不通的城門和眾人鄙視興奮的嘴臉,周齊安到抽了一口冷氣,不過轉息他和蔣侯府竟都成了眾人的笑柄,這個婆子怎么敢,何以來的底氣?
周齊安又驚又怒,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本來他還暗嗤廣田家的夸大其詞,將一件簡單的事都辦不好,邀功的意味很明顯,而今他膽寒肺裂雙腿都止不住顫栗了起來。
老夫人是趁著二爺昏迷,老侯爺又進宮議事才悄悄派了他來強行截人,沒接回小少爺是小,讓蔣侯府的名聲受損是大,以老夫人的手段,他死一萬次也不夠謝罪的。
周齊安悔的腸子都青了,他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唯獨沒想到蘇晗這女人做縮頭烏龜,卻還偏不懼蔣侯府的勢力,任由手下的婆子擺開了要撕破臉鬧的眾所周知的架勢。
老百姓只管看熱鬧有嚼頭,哪管你蔣侯府占不占理,有這婆子這番誅心的話,今天過后,蔣侯府仗勢欺人、忘恩負義、背信棄義的惡臭名聲是跑不掉了。
周齊安殺意在心頭慢慢升起,虛瞇了眼陰沉著臉指了桂嬤嬤喝道:"將這個妖言惑眾,信口開河污蔑蔣侯府的賊婆子給我拿下送給京兆尹查辦,定要府尹大人嚴加審理,查出她身后居心叵測、包藏禍心之人。"
周齊安沒有當眾將桂嬤嬤的惡意指責歸咎與蘇晗身上是有考慮的。
一方面他怕蘇晗抖出當年蘇獵戶救老侯爺喪命又被休棄出府的事,當眾坐實蔣侯府忘恩負義,雖說當時的由頭是蘇晗對老夫人下了毒,這些事畢竟是家丑,老夫人最忌諱人再談論起來。
另一方面,他比廣田家的和袁婆子有心機。他想,蘇娘子不管怎么說都是小少爺的生母,小少爺是二爺的嫡長子是跑不了的,因二爺辦案有功又身負重傷,皇上已經有隆重嘉獎的旨意,不管二爺能不能醒來,二爺掙下的這偌大的功名和家業都會讓小少爺繼承,對小少爺的生母,他還是敬著點的好。
還有一層,他跟在老夫人身邊有些事知道的自然比別人清楚。老侯爺對老夫人并不是表現出來的那般敬重,老夫人懼怕老侯爺的很,老侯爺只是年紀大了又不耐煩內宅之事,才會讓老夫人鉆了空子。老夫人行的一些陰私事,老侯爺并不是十分知情。但,老侯爺對老夫人逼著二爺將蘇娘子休出府是很不虞的,曾經對老夫人大發雷霆,而聽表姑娘和大老爺院中跟去姑蘇的仆婦講,二爺此番去姑蘇,再見了蘇娘子,似乎被蘇娘子使了手段,二爺竟被勾纏的有幾分悔意,若是醒了過來,將蘇娘子再接回府也不是不可能。
周齊安極為信奉一句話:萬事留一線,事不可做絕。
所以,暫時他只敢針對桂嬤嬤疾嚴厲色,試圖在圍觀的人群面前找回些蔣侯府的顏面。
只是那些護衛聽了周齊安的話還未上前對桂嬤嬤動手,便見人群外一輛駐足了良久的處處透著低調奢華的金包祥云頂黑檀馬車內傳來一聲嬌喝,"慢著。"
眾人尋聲望去,那孔雀藍暗金繡祥瑞卷草的車簾子被一只潔白如玉的素手挽起,從車上下來一個婢女。
那婢女身穿銀紅底紫羅蘭花禙子,翡翠色百褶裙,七彩宮絳墜美玉禁步,頭上簡簡單單的插了一支金鑲紅寶石梅花釵。
這婢女明眸皓齒,修眉俊目,看人不怒自威,宜嗔宜怒,她下了車,目不斜視,向著蘇晗的馬車款步走來,身段窈窕,行云流水,端的優雅不俗。
鬧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這是誰家的婢女,真是好風采。
周齊安瞇眼朝那婢女看去。
美人他在蔣侯府見的多了,春蘭秋菊各有各的姿色風情,他不是很好這種冰清玉潔的陽春白雪的,倒是對胭脂樓頭牌焚香的貼身婢女蕊兒很有感覺。
不過一瞬的怔忪,周齊安就將視線移開往婢女身后的馬車看去,待看清楚那黑檀車壁上的徽牌時不由的心中一驚,臉色變了又變。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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