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會這么說也是事實。當初賈赦決定讓兒子去考明算科的確是因為在國子監讀書的賈珠。一旦賈珠考中科舉,無論是進士出身還是同進士,賈家所有的資源就注定了會向賈珠傾斜,在這樣的情況下,年齡比賈珠要小好幾歲的賈璉就必須比賈珠更早進入官場。也只有賈璉先一步進入官場,賈赦才有可能為他爭奪到資源,哪怕只有小部分。
但是賈璉在四書五經上花費的力氣絕對比不上賈珠的,一方面固然是因為王夫人使壞絕了他對書本的興趣,另外一部分自然是因為他本身的天分不夠、人也不夠用功。所以要想在進士科上比得過賈珠,那是不可能的。賈珠在國子監的成績也就一般般,甚至需要自己的岳父給他開小灶才能夠跟得上進度,換了賈璉,想要贏過賈珠、考過國子監的那些學子們,這難度不是一般的高。
但是哪怕是事情在這里明擺著,賈玖也不能這么說。他只能這樣說:“三妹妹,若是事情能這么簡單就好了。輕輕松松就能夠中進士的,那只能在話本故事里面找到,這要想在三年一次的大比中考中前一百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兒?就是你才高艷絕,也要步步經營才有可能出人頭地。別人家里我不知道,可是我那大外祖家里,我卻是知道的。大外祖家的大表哥也有一個兒子,跟哥哥略大些,人家可是打七八歲的時候就每天寅時起來攻書一直要到申時才休息,黃昏時分雖然不攻書,可是還要習劍練武,如此長到十六歲上,方才由家里長輩帶著去拜見各位先輩請各位先輩品評自己的文章,或者是參加各種文會,一點一點地經營起自己的才名。同時,家里也在觀察每年童生試的主考,研究考官的喜好。最后才在自己最有把握的時候參加那一屆的童生試。童生試三場,縣試、府試和院試,每一場的考試都要非常小心,也只有三場考試的成績都在前三。最后才有可能被點為案首,不然也只有廩生的資格而已。”
薛寶釵見此,也幫腔道:“我們這樣的人家是看不上廩生那一年十幾二十兩銀子的,可是人家讀書人不這么看,尤其是取舉人的時候,人家第一看你當日做的文章,第二看你的名氣,第三就看你是不是廩生。一樣的文章,若是廩生就先一步取中,若不是。說不定就只能等三年后再考了。”
賈玖道:“不僅如此,如果是案首可以直接入國子監,如果是廩生,在府學里面進修三年之后也有機會入國子監。在國子監里面學三年,無論是功課進益還是人脈積累。都是外面比不上的。打個比方,捐官得的官兒,不但官品小,很多還是虛職,二十年不動一下的有的是。恩蔭的官兒雖然有虛銜有實職之別,可是也要看家里給不給力、自己會不會做官,家里勢力大、自己本身會做人又會做官。剛開始起步就是實職,連任三任,九年之后也能夠往上升一升的。再比這個好一點兒的,就是同進士出來的官兒了,雖然剛開始的時候得到的位置不大好,可是六年一升遷。只要你手里有人脈、同窗同年愿意照拂你,六年一次,總會讓你動一動。如果是進士出身甚至進士及第,那就更了不得。比方說進士及第,一開始就是天子近臣。在翰林院這些地方轉一轉,出去就是一方父母,等三年后鍍金回來,只要萬歲對你的印象夠好,就是六部侍郎的副手,,之后外放都是一方大員。捐官兒一輩子不可能動一動,而進士及第,十年之后只要不犯大錯兒怎么著也是個知府。這里面的差距可不是一點兒半點兒呢。”
探春一沉吟,道:“那明算科呢?”
賈玖道:“明算科跟同進士一樣,升遷的速度都差不多,甚至還要略略慢一點。同進士勝在同窗同年多,互相守望互相照拂的也是常事。而考明算科的人,大多是有各種原因,比方說跟哥哥這樣的出身、希望能夠早早的出仕的,或者說因為其他的某些原因不得不放棄進士科的,只要進了明算科,少不了要熬資歷,所以有‘五十少進士,三十老明經’之說,因為那二十年是明算科出來的官員們必須熬的。不過跟我們這樣的人家,需要熬資歷的年限會短一點,如果運氣好一飛沖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朝廷可不會叫我們這樣的人家出去的人在六七品的位置上一呆就是三十年呢。”只是出來之后是領著虛銜回家吃自己還是繼續往上就難說了。這最后一句,賈玖還是沒有說出口。
探春道:“那豈不是說,璉二哥哥用不了多久就跟老爺一樣了?”
賈玖一愣,秦可卿倒是先笑開了:“三姑姑,這可不一樣呢。二老爺是恩蔭的官兒,一上去就是從五品,這明算科上去的官兒最多也就正七品罷了。若是沒有人拉拔一把,只怕一輩子都在五品以下晃蕩,可換了我們這樣的人家,就是從從七品開始,升到從五品也就十二年的時間罷了。”
探春心中咯噔一聲。賈政的工部員外郎也不過是正五品而已,如果真的跟這個侄媳婦說的這樣,那十二年后豈不是說這個堂哥要跟自己的父親平起平坐了?
只聽賈玖撲呲一下笑了出來:“哪里這么容易!”
探春一下子漲紅了臉,道:“我說出來了?”
賈玖搖搖頭,道:“三妹妹,如今的朝堂可以說進士科出來的官員把握著幾乎所有三品以上的官位,明算科要想上去談何容易。哥哥就是要想升上正五品也有的磨呢。不過也難說。有的時候運氣來了,就是你不想升你的官位一樣往上面跑。這將來的事兒誰說得準呢。”
正說著,就聽見外面有人道:“姑娘,老太太請姑娘過去,也請寶姑娘和三姑娘一起過去。”
賈玖眉頭一皺,道:“老太太?可是有什么事兒么?”
那丫頭道:“回姑娘,是有位老親上門來作客,老太太請姑娘們過去見見。大姑娘這會兒已經在老太太跟前了。”
薛寶釵聽說賈元春在賈母跟前,心中一動。其實他對于賈元春是否流產一事也存在著疑問。他認為從宮里出來的賈元春不會不知道孕婦不能吃螃蟹一事,可是賈元春當時的的確確是吃了。雖然自己沒有明說那籠包子是蟹黃包,雖然自己事先做了處理,但是海蟹的腥味兒比一般的螃蟹要濃烈許多,不是那么容易就掩蓋得了的。薛寶釵不認為自己做的蟹黃包里面的腥味兒能夠完全去掉。換而言之,那蟹黃包只要一嘗就能夠嘗得出來,根本就瞞不過賈元春的嘴巴和鼻子,賈元春最后吃了,那肯定是因為他沒有懷孕。
可若是他真的沒有懷孕,那從舅父家里傳出來的消息又是怎么一回事情呢?難道這位表姐是在陷害自己?
薛寶釵正遲疑著,只聽賈玖道:“來客?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探春奇道:“二姐姐,你明白什么了?”
賈玖道:“罷了,橫豎你們也是會從別人那里聽來的,還不如我現在告訴你們,省得你們想岔了。梁相府上的簪花會上,王家姐姐,就是那個王熙鳳居然當眾說大姐姐在拈花法會上失貞懷孕又小產了。當時很多人都聽見了。我看這位客人說不定就是來來探聽虛實的。你們也小心些,多為大姐姐周全一二。我們如今都在一個屋檐底下住著,大姐姐閨譽有損,我們誰也逃不了的。你們心里也有個數兒吧。”
說著,就先起身告罪回里屋換衣裳了。
倒是薛寶釵和賈探春兩個嚇了一跳。薛寶釵還好些。前些日子王子騰派人來跟他家商量這門親事的時候,就已經說了這事兒,所以他不覺得意外,只是覺得經過此事,賈元春是否曾經懷有身孕一事就越發撲朔迷離了。
不過,聽說失了身的婦人跟姑娘家的走路的姿態是不一樣的。自己是看不出來,可自己的母親卻不是瞎子,看起來這事兒今日就能夠知道謎底了。
倒是探春,雖然知道賈元春在拈花法會上出了事兒,還以為賈元春是沖撞了貴人被責罰了,卻從來不知道這事兒跟女子最為寶貴的童貞有關,更不知道賈元春會懷孕——他一直以為那是賈母生氣賈元春在拈花法會上四處走動沖撞了貴人這才將賈元春禁足的——他更沒有想到外面會有如此勁爆的流言,而且還是從王熙鳳這個王家的女兒的嘴里冒出來的。
雖然年幼,可探春也知道婚前失貞、未嫁懷孕是怎么樣的罪名,如果對方要求摸玉驗身,那、那豈不是說自己一家子女孩子的名聲都要壞在這里頭了?
探春立即就不好了。他甚至不知道該做如何反應,只能茫然地被薛寶釵拉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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