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下面的探春陣陣心塞。
今天注定了是他的三觀刷新日。
他原來一直以為自己是賈家的女兒,是賈家的正經主子,甚至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比自己的堂姐還要好些,因為那些奴才們敢欺負自己的堂姐卻不敢太過得罪了他。
等賈玖從宮里回來,賈赦賈政分了家,探春才明顯地感受到了不同,原來這座府邸的真正主人不是住在正房里面的自己的父親,而是那個住在后花園隔斷出去的那處大院子里的伯父。原來被丫頭婆子們欺負的堂姐才是這座宅子的正經主人,而自己也不過是寄居的客人。
探春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可是沒等他說服自己調整好自己的心緒,更大的沖擊撲面而來。
他不是賈家的姑娘,只是一個婢生女,沒有這個資格上賈家的冊子,沒有這個資格參加小選,甚至連主子都不是。他只不過是一個比丫頭高級一點的、身上流著賈家的血的玩意兒罷了。
一個人不幸的時候,如果有人比他更不幸,那他的心中就會達到平衡;如果沒有人比他不幸,那么跟他差不多的話,他的心里就是不能達到平衡也會好受許多。
探春也是如此。他以為,自己是婢生女,那么賈倩和賈清作為賈赦賈政的同父異母的兄妹的孫女的話,他們也應該是婢生女的孫女。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南安太妃居然在這個時候開口了:“老姐姐家的庶女?我記得那是高祖皇帝賜下的罷?雖然是宮女出身,卻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還是有品級的。哎呦呦,這滿京里除了各大王府,也只有府上有這個榮耀了。”
探春傻了眼。賈倩和賈清面面相覷,賈母卻在暗地里捏緊了拳頭。
沒錯兒,他的婆婆顧氏用自己的兩個孩子保住了高祖皇帝。在高祖皇帝的心中,他顧氏就是他的另一個娘!尤其是高祖皇帝的生母很早就沒了。太祖皇帝又有了愛寵,那些女人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可是出了不少力,硬生生地把高祖皇帝推到了顧氏的手里,成就了當年嵬嵬赫赫的賈家。
賈代善的妾就是這么來的。那個時候,高祖皇帝很孝順顧氏夫人,一再地想加封賈家,甚至有把賈家提為異姓王的念頭,卻被顧氏夫人婉拒了。甚至顧氏夫人跪下來懇求高祖皇帝。高祖皇帝認為顧氏夫人是為了不讓自己為難這才如此,故而不但賜下了大量的金銀財物,還賜下不少的美女給賈代善。
這也是賈母對婆婆不滿的重要原因之一。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只有自己一個的?明明外面的官員們都只有正妻一個,到了自己這里,卻是一大堆鶯鶯燕燕。哪怕明知道這不是自己婆婆替自己求來的而是皇帝的任性,賈母還是不敢生皇帝的氣,也不敢在婆婆面前表現出來,只是拿自己養在婆婆跟前的長子撒氣。
那段日子,是賈家最為威風的日子,也是賈母心中最不愿意提起的日子。賈母很懷念當年賈家的風光。如果還是當年的賈家。也許自己根本就不用擔心自己的小兒子,哪怕自己的小兒子再沒有腦子再沒有本事,也是一輩子的富貴顯達。可是賈母也不愿意回想起當年。哪怕自己的丈夫在那些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就不再理會他們,賈母依舊各種心塞。
如今想起來也心塞。
已經多年沒有人提起這些事情了,如今被南安太妃一語道破,賈母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偏偏賈寶玉和史湘云都是那種沒有眼色的。尤其是賈寶玉,他很高興地道:“原來兩個侄女兒的親祖母并不是婢生女。”
賈寶玉是在為賈倩賈清姐妹而高興,可是聽在賈探春的耳朵里就格外刺耳,而賈母更是被噎了一下。
倒是南安太妃恍若未覺,道:“可不是。你們原來姓張?那么你們親祖母的生母就是董家的那位了。他是宣徽府供奉董家的嫡系大小姐,如今宮里有三成的首飾都是出自董家呢。太上皇后跟太貴妃更是非董家的首飾不要。說起來也真是巧。今日我們娘兒倆給這兩個孩子準備的都是董家的首飾呢。”
東平王妃立即道:“原來太妃也喜歡董家的首飾?我也愛極了他們家的東西,只是董家的首飾實在是太搶手。就是宮里的娘娘們也有要不到的。”
雖然說是首飾匠人出身,可但凡跟皇帝扯上關系的那就等于脫胎換骨。原來低人一等的工匠之家一下子就成了世襲的官員,雖然只是綠袍官員,可人家是百年官宦之家,甚至在上面的人的眼里,這樣的人家的話比賈家還有用。
就是在下面坐著的薛寶釵也偷偷地看了這姐妹兩個一眼。說他鄙視賈倩賈清姐妹兩個,薛寶釵還不至于,因為他自己就出身于商人之家,就是因為跟皇家扯上了關系這才掛上了皇字招牌,成了皇商。眼下,雖然還沒有大范圍地傳揚開來,可是薛寶釵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家的招牌其實已經被摘掉了。反而言之,董家雖然還是在做著匠人的活計,可是他們的招牌沒有丟,甚至因為手藝精湛,越發成為宮廷的寵兒。這樣的人家,就是依舊操持賤業,依舊要家里的老少爺們琢磨著女人的玩意兒,他們依舊是朝廷官吏系統中的一員,可比薛家體面多了。
不,應該說是,工匠的社會地位原來就要比商人高一些,加上董家又是皇家供奉,自然又要加上一層光環。不要說現在的薛家,就是薛寶釵父親還在世的薛家也比不上人家。
倒是賈倩和賈清姐妹兩個,他們卻是第一次聽說有關自己親祖母的外家的事兒。原來以為自己的親祖母是婢女,卻原來也是個官家小姐。如果不是小選,說不定也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太太奶奶,哪里會成為賈家的妾?還在賈母的跟前討生活。
賈倩還猶可,可賈清卻忍不住浮想翩翩。比起跟賈家、跟賈母感情深厚的姐姐,他跟賈家的關系就要淡薄很多。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感情,他更注重實際。他忍不住想著,那董家還記不記得那位自家姑娘,還記不記得自己的祖母,甚至在心中有那么一絲幻想,幻想著對方能夠照拂自己姐妹一二。
賈清并不是那種心機很深的人,這臉上難免就有些帶了出來。看在賈母的眼里,尤其刺眼。倒是在座的其他三位女客對他的感覺還不錯。
小姑娘家,聽到自己還有這么一門親戚,心中難免會有些年頭。尤其是這姐妹兩個,說是養女,可從方才進來的次序和落座的位置上來看,看著都不像是得上面的心的。也是,這位老太太最是牛心左性,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看不順眼,甚至對嫡長孫被害死一事都那般淡漠,更不要說親孫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奴才們欺負了。如果不是他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那些奴才們也不會變得那么大膽。在這樣的人家,看見這樣的事兒,小姑娘會想著找稻草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南安太妃心中一哂,口中卻道:“說起董家,不知道老太太可否聽說了?董家也有個早夭的姑娘,如果從這兩個孩子身上數,正好比他們高一輩。聽說董家有意跟府上結跟陰親呢。”
賈母冷哼一聲,道:“這像什么話兒?在爺爺這輩兒,董家的女人不過是個妾,雖然是高祖皇帝賜下的,可妾就是妾。怎么妾的侄孫女兒要做我的嫡長孫的媳婦?不行。”
妻與妾之間涇渭分明。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妻的家族哪怕起于微末、家中只有一群種地的老農,只要是妻的親戚,就能走大門,就能坐在主位上與主人家一起吃飯。妾就是家里再顯赫,有一堆的達官貴人的親戚,可妾的親戚只能走角門,只能坐在廚房里跟一群奴仆用飯。
這就是妻跟妾的不同。
但是,如果賈家跟董家成了陰親,那么那董家就是賈家的正經親戚,以前只能從角門出入賈家的董家人就能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不但能跟賈母一處坐著,還能夠稱呼賈母為親家老太太,這叫賈母如何能夠忍得!
賈母忍不住道:“這是誰出的混賬主意!有這么埋汰人的么?”
南安太妃道:“咦?沒有這樣的事兒么?可是外面傳的似模似樣的,我還以為府上不在意這些的呢。對了,老姐姐,你可聽說了?林家要娶新夫人了。”
聽見對方在譏諷自己沒有規矩,賈母差一點就撐不住了。可是等聽到對方提到林家,賈母心中更是跳了一下:“林家?哪個林家?”
南安太妃當即就道:“自然是姑蘇林家,也就是府上四姑太太家里呀!”
賈母當即就跳了起來:“怎么可能!我的敏兒才剛走,他怎么就要娶親了?還不跟我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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