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薛姨媽看來,要跟別人打好關系,就必須拿金錢開路。他一貫以來都是這么做的。比方說以前在南面的時候逢年過節就給哥哥姐姐送上豐厚的節禮,薛蟠出事兒的時候他也往王家和賈家送了不少禮物,薛蟠的事情解決了他又往王家送了厚厚的一筆節禮。
對于薛姨媽來說,金錢是萬能的。
看著母親又要張羅著這個那個,薛寶釵連忙攔住了他:“媽,你這是做什么?”
薛姨媽道:“你這孩子,怎么這會兒倒糊涂起來了?這重陽節可沒幾天了,不想辦法張羅出一份體面的節禮,人家會怎么看待我們?”
薛寶釵笑道:“媽,你難道忘記了么?我們家往這府里送東西從來是有舊例的。只是往年都是姨媽收了,如今交到這府里大老爺當家,我們只管送到大老爺手中便是。表姐眼看著就要進宮去了,他那里也不能薄待了,不然等表姐起來了卻記著我們今日的失禮反而不好。我們都已經做了這許多年了,哪里就差了這么一時半刻的?不如按照舊例減個一成兩成的給表姐送去,算是全了往日的情誼。至于二妹妹那邊,二妹妹年紀小,就是送了銀錢他也沒地方使去,只能擺在屋里看著。這些日子下來,女兒冷眼看著,二妹妹是個看重錢財的沒有錯,可是他也是個不缺銀錢的,就是外面送了首飾與他,他也不過是拿來壓箱底。女兒看著。拿金銀財物送他,只怕他還看不上,不如在送上金銀之物的同時。也淘弄些這里面不常見的玩意兒。紙風車、竹蜻蜓、草編的蚱蜢,只要撿那風雅有趣的,自然能討他的歡心。”薛姨媽連忙道:“對對對,你不說我都糊涂了。雖然經歷了這么多,他們家的實力大損,可是對于大房來說,他們不但沒有損害。反而錢財得了、名聲也有了,甚至還博得了京里的同情。連二丫頭也有機會出去了。他們家背后已經站著張家了,如今再跟董家聯姻,日后再讓璉二娶個名門閨秀,說不得他們家就抖起來了。在他們起來之前。我們就先下注,等他們家起來了,我們還能喝點湯。”
薛寶釵道:“不止二妹妹,還有浣紗館的兩個,雖然他們是養女,卻也是這府里的姑娘,將來結了陰親,他們就更加名正言順了。既然做就要做全套,我們已經付出這么多了。也不差他們這兩份的,只要比二妹妹略減一點便是。而且這兩個也好打發,尤其是那個妹妹。就幾次表示他愛錢。我們家什么不缺,就不缺這個,金銀首飾、新打的金銀鏍子,都是易得的。反而比那些珠玉首飾更容易張羅些。”
薛姨媽點了點頭,道:“好孩子,幸虧我這身邊還有個你。你素來是周全的,這事兒就交給你了。務必要將他安排得妥妥當當的。”這樣的事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薛寶釵照舊應下。
其實現在的薛寶釵也只是十個虛歲而已,哪個孩子在他這個年紀不是在父母懷中享受著嬌寵?就是原著里的林黛玉,雖然父母雙亡,雖然寄人籬下,雖然賈母并沒有好生教養他,可是賈母對林黛玉其實也是相當嬌慣的,就是自己的兩個親孫女都比不過他。唯有薛寶釵,早早地告別了自己的童年,早早地開始接觸外面的事務,早早地開始了屬于寶姐姐的生涯。
這是薛寶釵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幸運的是,他可以接觸到其他女孩子不能接觸到的東西,不幸的是,經歷過這些之后,他再也不是普通的小女孩。別的小女孩可以跟史湘云一樣口出無狀,也可以跟林黛玉這樣拿著賈寶玉撒性子,但是薛寶釵卻不行。他必須做到完美周到,似乎他的完美周到是必須的,一點點的過錯就會被人口誅筆伐罵作奸雄。
賈玖不喜歡薛寶釵是因為薛寶釵的左右圓滑,賈清不喜歡薛寶釵是因為薛寶釵坑人的本事。可是無論他們哪一個都在心里承認,如果易地而處,他們都做不到薛寶釵這樣周到。換而言之,無論賈玖和賈清有沒有意識到,其實他們在心里是把薛寶釵當成勁敵而防范的,因為他們很清楚,只要給薛寶釵一個機會,薛寶釵就能夠做得非常漂亮,并且踩到他們的頭上去,甚至能夠踩著他們上位還讓他們說不出話兒來。
賈玖跟賈清不會防范林黛玉,因為林黛玉即使有這個機會也不會選擇用傷害他們的方式往上爬,可是薛寶釵卻是一定會讓自己成為唯一能夠上去的那一個。這也是他們心中寶姐姐跟林妹妹最大的不同。只是這么一點點的區別,就讓薛寶釵在品德上硬生生地低了林黛玉一頭。
倒是薛蟠,到現在還在掛念著王熙鳳呢。雖然心里很清楚放棄王熙鳳是對薛家也是對自己最好的選擇,可是再一想到王熙鳳現在已經一只腳進了薛家的門,又要被自己母親和妹妹的算計硬生生地耽誤了青春,這心中便有些不忍,在椅子上七歪八扭地不自在了半天,這才聽他道:“媽,妹妹,鳳姐姐那邊,我們到底對不起他,是不是補償他些個?”
薛蟠一開口,薛姨媽倒是愣了愣。對于王熙鳳這個侄女兒他是喜歡的,可是王熙鳳還沒有重要到越過他的兒女去。說得更明白一點,薛姨媽討好王家討好賈家,最根本的就是為了他的兩個孩子薛蟠和薛寶釵,比起薛蟠和薛寶釵,王熙鳳他算個球。
之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王熙鳳是個禍害,薛姨媽恨不得這會兒王熙鳳就暴斃了,這樣就不會拖累他的兒女了。不要說王熙鳳本人了。就是他自己的親哥哥親嫂子,薛姨媽這會兒心中也有氣呢。
薛寶釵看了看薛姨媽,這才道:“哥哥。這事兒我們可不是我們能做得。你看舅舅和舅母,鳳姐姐還是在他們跟前養了這么多年的,出了事兒,舅舅舅母還不是想著早早地讓他出了門?我們之前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知道了,又為何要做多余的事兒?若是惹了上頭,只怕我們拿回招牌的事兒就遙遙無期了。”
薛姨媽心中一動。也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素來是心軟的。待自家人也好。可是這事兒可怨不得我們,也怨不得你舅舅舅母,是那鳳丫頭太不知道好歹,這眼看著就要及笄的人了。卻是連起碼的逆謀大罪都不知道,這樣的人也只會給家里惹麻煩。你看你舅母,對鳳丫頭不好么?就是親事也是先緊著他,先是讓你姨媽為之活動,將鳳丫頭許給這府里的璉兒,那是個能繼承爵位、將來是躺著享受的人呢。若是不疼他,將他許給了珠兒,直接將他許給了珠兒豈不省事兒?”
薛蟠總覺得有些不對,卻說不過自己的母親與妹妹。只得哼哧哼哧地坐在一邊生悶氣去了。
自己怎么娶個媳婦兒也這么難呢?他也不要對方跟自己一條心,也不指望著對方能夠覺得自己樣樣好兒來,只要對方能夠替自己孝敬母親照顧妹妹就成了。好容易找到一個。卻是面上好看,私底下卻是一團糟的人,還退不得親。可就這樣一直拖著,薛蟠也有些不忍心。
到底這是耽誤了人家的青春呢。
一向沒有什么腦子的薛蟠這下子也煩惱了。
倒是薛寶釵,跟母親達成一致之后便布置開來。既然他們已經知道了王熙鳳的事兒,自然也不愿意這么個攪家精進門。所以王熙鳳的生日他們理所當然地視而不見了。哪怕今年王熙鳳正好十五歲,要舉辦及笄禮他們也只是叫人隨便送了兩樣東西過去。
倒是賈玖跟賈倩賈清這邊。薛寶釵細細地每日準備了六色禮物,其中賈玖的四樣是金銀財物兩色別致的小禮物,而賈倩和賈清這邊就是很單純的金銀珠寶了。
賈玖倒是非常意外,見薛寶釵特特地送了這幾樣東西來,當時就愣了:“寶姐姐,你這是做什么?”
薛寶釵笑道:“重陽節禮啊。這是我們家的鋪子上新得的,也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二妹妹就留下頑罷。”
賈玖笑道:“我這里還沒有東西給寶姐姐呢,倒是讓寶姐姐先送東西與我了。”
薛寶釵道:“我們是客,當然是我們先送。”
賈玖打開看了看,道:“喲,這東西份量可不輕呢。”
薛寶釵道:“二妹妹,這東西對于一般人家來說確實不輕,可對于府上,也不過是件玩意兒罷了。如今我們家也只拿得出這個,倒是請二妹妹莫要嫌棄才好。”
賈玖笑道:“那我也沒有什么好東西送寶姐姐的,只有自家釀的葡萄酒,送了郡主并京里的這些閨秀之外,也就剩下那么兩瓶。寶姐姐若是不嫌棄,就帶回去嘗嘗,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罷。”說著就叫人去取葡萄酒。
過了一會兒,小紅果然抱著兩只青花瓶子進來了。
賈玖道:“蛋殼瓷雖然花不了幾個錢,卻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這個原是我事先留著自己吃的,用的瓶子簡陋了一點,寶姐姐莫要嫌棄才好。”
說事先留下的也不過托詞,就是薛寶釵自己也知道,如果賈玖拿蛋殼瓷裝的葡萄酒給自己,那就等于得罪了整個京師里的閨秀。那種包裝的葡萄酒薛寶釵可不敢拿,倒是這種的,他拿得心安理得。
薛寶釵笑道:“看妹妹說的,妹妹親手釀的葡萄酒,京里哪家閨秀不喜歡的?我原來就有這么個念頭,只是不好意思跟妹妹開這個口罷了。”
又說了幾句閑話,薛寶釵便告辭往浣紗館去了,自然,賈倩和賈清姐妹也有禮物相送,而且還都是吃食。
晚間的時候,賈倩賈清姐妹就過來了,賈清便問賈玖:“姑姑,您說,寶姑姑是什么意思?冷不丁地送了那些東西來,我粗粗地算了算。那一盒子六色禮物,怎么也要一二百兩銀子呢。”
賈玖剛想說薛家送給他東西份量也不輕,可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了回去。禮物到底價值幾何,在賈玖看來還是其次,沒有必要在這個上面跟兩個小輩攀比,現在比較重要的是,薛寶釵為什么突然送了厚禮來。
賈玖想了想,道:“倩兒,這事兒。你們是怎么看的?”…
賈倩輕聲道:“姑姑,在侄女兒看來。寶姑姑之前對姑姑也尋常,以前遇見大節的時候,也不過是送了幾樣自家做的吃食而已,這次送了這樣的禮物來。怕是因為董家的關系。聽南安太妃說,董家在宮里很有些體面,怕是寶姑姑家里打著董家的主意,希望我們能夠幫忙說項呢。”
賈玖搖搖頭,道:“這事兒我們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聽見,父親也沒有提過,也未必有這么一回事情,也許只是謠傳也未必。”
賈清道:“就是謠傳又是如何?橫豎與我們不相干。”
賈玖嘆了口氣,道:“如果這么簡單就好了。這事兒可不是我們一家的事兒。那董家不但得宮里的青眼,就是族里也很有幾個高官。這樣的人家,若是得罪了他們去。只怕父親和哥哥都落不到好兒。”
賈清道:“不是說我們的親祖母是他們家的女兒生的么?不如我們想辦法跟他們聯絡一二?”
賈倩搖了搖頭,道:“妹妹,這事兒可不成呢。畢竟人家家里還沒有肯定我們,若是我們這就巴上去,就是他們心里不惱,也會看低了我們。”
賈玖道:“是啊。我寧可日后有幾個小伙伴了。小伙伴家里舉辦簪花會的時候把你們帶上,然后一點一點地接近他們。也不要這樣冷不丁地湊上去。這套規矩可不能亂。”
賈倩沉默了一會兒,道:“姑姑,既然祖父沒有說過要跟董家結親的事兒,那南安太妃為何突然當著我們的面說這個?是不是外面發生了我們不知道的事兒?”
賈玖一聽,忽的下站了起來,在屋子里走了幾步,道:“你的意思是說,有人想要讓董家以為是我們在算計他們,故而用了這樣下作的手段。他們想激怒董家,讓董家對我們家動手?”
賈倩沒有開口,可是他的神情卻清晰地表明了他的態度。
賈玖跌坐在邊上的繡花墩上,卻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賈清道:“姐,那你說說看,會是誰家在陷害我們?”
賈倩想了想,道:“只怕是誰家都有可能。不說我們與二房那邊的恩怨,就說這國庫虧空一事,我們家是還上了虧空,可是別人家里多有欠著國庫銀子的。在那些還欠著虧空的人家家里,只怕我們是故意將他們放在火上烤。他們可不管我們過去被下面的奴才拿走了多少銀錢,也不會管那些奴才們如何欺上瞞下的事兒。他們只會知道我們家還了虧空之后,朝廷開始注意這事兒,讓他們給萬歲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賈清看了看賈玖,又道:“那姐,你說說看,他們會怎么動手?”
賈倩想了想,道:“也許,也許他們會讓二叔去某些比較容易出事兒的位置,比方說,邊關什么的。”
賈玖道:“可是明算科出來的官吏都是從八品九品的小官開始做的。軍中主簿雖然品級低,可勝在有軍功可拿,是個往上升的捷徑。如果是做文官,一來我們家在外面沒有多大的勢力,二來文官招收幕僚多是找進士科的人,明算科跟明經科出來的多有不要的。如果不去邊關,哥哥又去哪里找個升遷快的位置呢?我們家如今也就只有一個空頭的爵位呢,要人人沒有、要路子路子沒有,人家既然用陽謀,我們又能有什么辦法呢?先看看罷。哥哥是張家的親外孫,這事兒張家不會不管的。”
賈玖沒有辦法,賈倩和賈清就更加沒有辦法了。可就是知道這里面有不對勁又如何?他們連臉上都不能帶出來,還要在長輩面前做出歡喜的模樣,也不能讓人看到他們臉上帶出憂愁之色,不然,在賈璉赴考的當口,露出這樣的神色就是不識相、有詛咒賈璉考不中的嫌疑了。
九月初,賈家最大的事情就是賈璉赴考的事兒了,就是賈母也破例將賈璉叫到跟前好生叮囑了幾句,無非是考不考得中沒有關系,重要的是身體要緊。
賈珠的死讓賈母心有余悸,如今賈璉是他僅剩的成年的孫子,賈母就是再疼愛賈寶玉也不會說指望著這個孫兒死了給賈寶玉騰位子。賈母還沒有心狠到這個地步。
也許他不在意兒媳婦們的死活,但是他絕對不會不在意自己的親孫子的性命。賈璉跟賈寶玉一樣,都是賈母的親孫子,就是偏心,賈母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說什么不合時宜的話,哪怕他對賈璉是否考中一點信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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