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屋子里的位置都是有數兒的。只要史湘云在賈家,那么賈母左右兩個位置必定是屬于他跟賈寶玉的,哪怕賈玖這個眼下最讓賈母得意的孫女兒在家也一樣。
這固然是因為史湘云是客人,更重要的原因是,賈母跟賈玖之間的關系并不親密。雖說是親祖孫,但是賈母跟賈玖就是親近不起來。其中固然有賈赦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賈政一家的結局讓賈母對賈玖有了心結,讓賈母無法親近賈玖;而賈母對于賈玖,也沒有多少情感,賈玖對賈母也不過是在盡一種義務而已。
賈玖尚且如此,更不要說賈倩賈清姐妹兩個了。
所以,今天就跟過去了每一天一樣,賈寶玉跟史湘云占據了賈母的左右手,在賈母入座之后,他們就一左一右挨著賈母坐了。而賈玖進屋之后,主動站到了位于西側的史湘云的下首,將東側讓了出來。巧合的是,除了四位長輩,王子騰夫人、保齡侯夫人、忠靖侯夫人和薛姨媽之外,薛寶釵正好占據了東首第三張椅子,而輪到賈玖的卻是西首第三張椅子。
王子騰夫人望著上面的史湘云,保齡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望著下面的薛寶釵,各自打了個眼神官司。
在王子騰夫人看來,史湘云這個史家大小姐跟王熙鳳一樣,也是個沒眼色的。雖然說他也是公侯人家的小姐,可今日是什么日子,他們兩家來賈家做客,可是為了慶賀賈玖賈倩賈清三人的晉封。雖然史湘云也是客人,可也不該仗著賈母的寵愛,踩到賈玖的頭上去。尤其是史湘云還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女,而賈玖雖然沒有母親教養。卻有一個剛剛晉了國侯的父親,還有一個爭氣的哥哥,他自己又得宮里的青睞。
在保齡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看來。史湘云可以說是年幼不懂事兒、又是被賈母捧在手心兒里大的,可薛寶釵卻是個大姑娘了。畢竟過了年史湘云才十歲。而薛寶釵卻是十四歲了。而且薛寶釵又是元月里的生日,跟史湘云這個下半年出生的又不同。十四歲,正是參加加大選的年紀,即便薛寶釵的身份不夠,若是家里上心,也該開始準備說親了。這等年紀的姑娘,怎么可以一點規矩都不懂呢?別的不說,就說這座位。可以隨便坐的么?薛姨媽是客居的長輩,雖然是外八路的親戚,在賈母面前撈張座位,到底還說得過去,可是他薛寶釵呢?商戶人家的閨女,竟然坐到了堂堂一等郡君的上面去了,還有探春這個婢生女,竟然也坐著,反倒是賈清這個新封的鄉君,竟然只能坐在新添的繡花墩上。
薛寶釵跟賈元春一樣。都是王家的外孫女兒;探春是賈元春的親妹妹,又是一樣在賈母跟前養大的,從他們兩個身上。就可以看得出賈元春是什么貨色。即便是進了宮,他的未來也就那樣了。保齡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都不認為,賈元春會有賈玖的兩下子,或者說,在保齡侯夫人與忠靖侯夫人的心中,賈家會出現賈玖這樣的女孩,完全是個異數,因為賈玖根本就不像是賈母的孫女兒,若是真要說。還不如說他身上還有幾分已故的顧氏太夫人的影子。
保齡侯夫人跟忠靖侯夫人對視一眼,互相打了個眼色。便分別往東首第一和東首第二的位置上坐了。下坐在東首第三的薛寶釵沒有發覺到這兩位侯夫人對他的不滿,可上面的賈母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賈母高高在上了幾十年。在賈家這一畝三分地上都已經成了精了,他微微一凝眸,自然也猜到了保齡侯夫人與忠靖侯夫人對薛寶釵的不滿。
賈母當然不會直接說薛寶釵的不是,他就掉了身價了。但是他可以夸史湘云:“這時間可真快,云丫頭第一次來我這里的時候還沒滿周歲,裹在襁褓里面,眨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別提有多招人喜歡了。寶玉一見到他就喜歡得不得了,妹妹、妹妹的叫個不住。這一晃眼,就是十年,云丫頭也要十歲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忠靖侯夫人連忙道:“我們云丫頭生性活潑,愛笑也愛鬧,最是招長輩們喜歡。只不過,他的性子也太鬧騰了,我也怕他將來被人嫌棄不夠穩重。”說著,又笑道:“說起穩重二字,親戚們家里寶丫頭算是一個,只不過他是在南面長大的,我倒是沒有見過。到府上的二姑娘,卻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二姑娘從小就氣量大,姐妹們里面有個什么事兒,他倒是盡讓的。當日,我們侯爺便說,府上的二姑娘怕是有造化的,我原本還不信,如今方知我們侯爺果然好眼光。”
賈母還沒有說話,王子騰夫人便搶著道:“這話我也贊成。府上的二姑娘就是與眾不同,這一舉一動,到有些先頭太夫人的模樣。”
王子騰夫人很清楚賈母對婆婆已故顧氏太夫人的心結,卻在這個時候提起,顯然是有些不懷好意了。
果然,賈母眼底的熱切減了兩分,原本要出口的話也縮了回去。
賈玖笑笑,道:“王夫人如此夸贊晚輩,那晚輩就斗膽賣弄幾句罷。原來我也好奇,國法之中有明確規定,官員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可是祖父身邊卻有好幾位二房姨奶奶,孫女兒一直都想不明白。這次進了宮,得了公主指點,方才明白,原來那個時候,我們家已經是不能再往上走了,祖父身上的爵位再往上走,只怕朝中會起風波。也許那個時候,連高祖皇帝也保不住我們家。所以,那個時候,高祖皇帝也只能以財貨美人來表示對我們家的恩寵。只可惜,這樣的方法雖然全了高祖皇帝的心意,也保住了我們家,卻終究還是委屈了老太太。”
賈母聽了,這才點點頭,道:“正是這話。當日我也不明白,還跟你太爺生過兩回氣。老了老了,才知道你太爺當初也不容易。可惜的是,你父親是個混的。明明心里有了成算,也有這個本事,卻什么都不跟我說,甚至窩在家里喝酒玩古董也不愿意上進,我是一回心急,兩回心疼,三回五回下來,也惱了,索性不見他。可是他還是什么都不說。二丫頭,這一點,你最像你父親。更過分的是,你跟你父親一樣,什么都裝在心里,臉上一點都不露,卻讓我一個人在這里著急!”
賈玖連忙起身告罪:“是孫女兒的不是,讓老太太擔心了。”
賈玖一起身,輩分比他小的、排位在他之下的賈寶玉、探春、賈倩賈清都站了起來。
賈母讓賈玖等人坐下,這才道:“好吧,若是要讓我不擔心,你且告訴我,你父親到底是個什么章程?又或者,你在宮里頭聽說了些什么?”
關于宮闈之事不得外傳這種隱形的規定,賈母此時此刻卻是顧不上了。他可是盤算著讓賈政乘著這個機會重新回到官場呢。至于在座的幾個客人,賈母更是篤定他們不會亂說。畢竟,史家也在找起復、謀實缺的機會,而王子騰背負著壞名聲不說,還有不臣之心的嫌疑,他比史家人更著急。賈母很確定,今日的話,史家人和王家人都不會隨便亂說,至于薛家母女,賈母完全忽視了他們。
聽見賈母這樣問,王子騰夫人與保齡侯夫人忠靖侯夫人都豎起了耳朵,就連薛家母女也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賈玖身上。
在座的,正好是賈史王薛四家女眷,而經歷過這么多事情之后,四家的實力排行再度恢復到了賈史王薛這個順序之上。但是,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而且,要想改變家族的命運,眼下就有一個極好的機會。
賈玖遲疑了一下,看了看四周,見賈母沒有屏退屋里的丫頭婆子的意思,只得道:“老太太,多余的,孫女兒也不能說。不過,孫女兒可以告訴老太太,眼下,一動不如一敬,縱有千言萬語不如一默。這會兒若是出頭了,只怕會落入他人陷阱。”
賈母心中一動,道:“你父親一回來就閉門不出,你哥哥窩在兵部埋頭苦干卻不跟人打交道,都是為了這個?”
賈玖點點頭,道:“回老太太,是。”
賈母宛如被人抽了筋一般,腰都軟了下來,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對呆若木雞的客人道:“看起來,老大的脾氣又來了。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跟我說。也不管我在這里有多心急!”
王子騰夫人道:“也許有些事情不能跟我們女人說罷。”
賈母恨恨地道:“我是他娘!親娘!他有什么不能跟我說的。他已經是國侯了,可是他弟弟呢?他榮華富貴,我自然hi放心的,可是我不止他一個兒子,難道要我看著老二一輩子就這么著?”
賈母一生氣,屋里的人嘩啦啦地都站了起來。賈母這才注意到自己失態了,連忙定了定神,復請客人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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