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一聽,更是憂心不已。
他素來是個聰明人,哪里不知道錢財動人心的?又何嘗不知道謀財害命?即便他自己輕錢財,可這些都是他們林家的家業!若是;林家只有他一個人,他一個女孩子家,開銷少,將來也就是一副嫁妝,再加上父親私底下給他的銀子,也足夠了。可是他還有弟弟。就怕有人拿走了他們林家的家業,又對他的弟弟動手。
林黛玉心亂如麻。
他聽賈赦這么說了,輕聲應了,又有賈倩賈清兩個上來見禮,完了,方有粗使婆子們拉過三輛翠幄華蓋車來,賈赦登上第一輛,林家姐弟上了第二輛,賈玖帶著兩個侄女兒上了第三輛,這才依序由榮禧堂出發往往賈母的榮慶堂而來。
騾車搖搖晃晃走了小半個時辰,至一垂花門前落下,眾婆子上前打起簾子,扶黛玉下來。等林黛玉站穩了身子,便看見賈赦帶著女兒跟孫女兒們早就在邊上等著了。林黛玉確認自己的弟弟妹妹們無恙,這才跟賈赦告罪,跟在賈赦后面進了垂花門。
這垂花門兩邊是超手游廊,正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風。轉過屏風,小小三間廳房,廳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是雕梁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雀鳥。臺階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他們來了,都笑迎上來道:“剛才老太太還念誦呢!可巧就來了。”于是三四人爭著打簾子,一面聽得人說:“林姑娘來了。”
林黛玉方才還在心中感激大舅舅跟表姐對自己的禮遇呢,等看到了這里穿紅著綠的丫頭們,再看到屋里插金戴銀的女人們。立刻紅了眼睛。
他父親走了還不到三個月!
林黛玉才進得屋子來,就兩個人扶著一位鬢發如銀的老母迎上來。黛玉知是外祖母了,正欲下拜,早被外祖母抱住,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當下侍立之人無不下淚,黛玉也哭個不休。眾人慢慢解勸。那黛玉方拜見了外祖母。賈母方一一指與黛玉道:“這是這是二舅母。這是你先前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這是東府的珍兒媳婦。你喚珍大嫂子便是。后面的那個便是他的兒媳婦,也是你侄媳婦。”又派人去叫其他的孫女兒們:“家里來了外客,今日便不用上學去了。”
賈母也知道林家的家風講究。就連女孩子也是讀書識字的,不像他們賈家,家里的女孩子都是放養的。可是,哪怕林黛玉是他的親外孫女兒。他也不愿意丟了面子。
所以,即便探春幾個并沒有請什么先生。即便現在已經臨近小年,就是有請了先生的人家,也早放先生回家過年、準備祭祖事宜了,賈母還是這樣說了。
借著見禮的當兒。林黛玉偷偷地打量著屋里的人,賈母便不用說了,他畢竟是長輩。就是他穿著一身姜黃色纏枝蓮紋刺繡鑲領赤金花卉紋樣緞面對襟褙子,那喜氣洋洋、光彩奪目的赤金色。深深地刺痛了林黛玉的雙眼,偏林黛玉是晚輩,還什么都不能說。
再來是王夫人,駝色繡金紋樣緞面鑲領肉粉色花卉紋樣緞面對襟褙子、玄色鑲邊朱砂中衣、青灰色中衣、繡金蔽膝朱砂馬面裙,玉蘭點翠步搖、點翠花簪、金色緞鑲玉抹額,端得是喜氣洋洋,更不要說滿頭珠翠,金的、紅寶石的、紅珊瑚的,讓林黛玉幾乎不想抬起頭來。
林黛玉對王夫人的衣著打扮不開心,王夫人對林黛玉也不滿意得緊呢。
在王夫人看來,他的女兒在宮里打拼了這么多年,好容易出頭了、成了皇帝的妃子,他最討厭的小姑子的女兒偏偏一身斬縗,而且還不是一個人,而是姐弟五個人。這分明是來戳他的心窩子,真叫人討厭。
等賈母的心情略略平復些,方輪到賈赦上來給賈母請安,然后是王夫人帶著薛姨媽并一眾小輩給賈赦見禮。
禮畢,賈母見王夫人給他打眼色,只得暗暗嘆了口氣,道:“老大,這里不是你弟媳婦便是東府的侄媳婦侄孫媳婦,你在這里也不方便,我便不留你了。你兄弟跟你敬大哥也在前頭等你呢。你先過去罷,留我們娘兒幾個說話。”
賈赦只得跟賈母告辭,又跟女兒打了個眼色,這才踱著方步走了。過了一會兒,史湘云跟探春、惜春、薛寶釵也都來了,又是一番見禮,這才完。
好不容易林黛玉帶著弟弟妹妹們見過賈母與親戚們,各自安坐下來,王夫人道:“二丫頭,我要你找的緞子,你找了沒有?”
賈玖莫名其妙:“緞子?什么緞子?”
王夫人道:“你也太不上心了。也該隨手拿出兩個來給你這妹妹去裁衣裳。”
賈玖看看王夫人,再轉頭去看看林黛玉,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林如海剛走了才三個月時間,林家姐弟為父親守孝、一身斬缞是正理,哪里能穿什么緞子!別說賈元春是皇妃,就是皇帝和太上皇來了,也不能這么做。皇帝能夠對臣子奪情,也不能明目張膽地不許臣子家的孩子為父親守孝。出了這樣的事兒,連皇帝也會遭到御史臺的彈劾。
不要說,這里是榮國侯府、他賈玖的家,哪怕這里是賈政的宅邸、是王夫人當家的二房的宅子,他也要跟王夫人辯一辯,說個清楚明白。
賈玖也知道這些日子王夫人正為了這省親別墅的事兒到處籌銀子。也清楚,王夫人也知道他不可能替賈赦拿這么大的主意,所以不曾來煩他。但是賈母和薛家,王夫人可以一天兩頭地跑。為的就是錢。如今看到林家的財產一箱一箱地往里面搬,他哪里不上心的?
只是按照賈玖的脾氣,賈元春的大觀園,他可不愿意花一個銅板。就是王夫人抬出賈母來,他也最多拿一點出來意思意思一下。多的,他是一個銅板都不會給。見王夫人拿林黛玉的衣裳份例說事兒,他當然要好好地給王夫人一個顏色瞧瞧,省得他以為有了一個皇妃的女兒就以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了。
打定了主意,賈玖便笑了:“嬸娘這是欺負我沒有讀過多少書呢,還是覺得侄女兒年紀小不懂事兒?《周禮》上明明白白地寫明了這父親過世,做兒女的就必須守孝三年。三千年來。我們漢人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林妹妹姐弟幾個一身斬縗才是正理。哪里能穿什么綾羅綢緞!嬸娘關心表妹的心意,表妹如何不明白。只是嬸娘莫要光顧著表妹,好歹憐惜侄女兒些個。這事兒若是傳到外面去。人家不忍心苛責表妹,一定會對著父親和侄女兒指指點點,說侄女兒這么大了一點規矩也不懂、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教的這類話的。侄女兒好容易在大選上得了個記名,就等著下次復選了。好嬸娘。還請給侄女兒一條活路罷。”
說著,賈玖就給王夫人行了一禮。
屋里一下子就寂靜下來。就是林黛玉和他懷里的那個奶娃娃也傻眼了,更不要說聽清王夫人的話就皺起了眉頭的林家那位小爺,那三個奶娃娃更是連眉頭也打了結。他們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聽到的。林祉原來就知道王夫人有些天真爛漫的,也聽說自己這個表姐變得極為厲害。哪里想到他會變得這樣潑辣!這根本就是不給賈元春面子了!聽說這位表姐日后還要參加復選,若是被人動了手腳,那可怎么好?
這樣想著。林祉的心里不免有些暗暗著急,更不要說抱著他的林黛玉。臉上也不免流露出了擔憂的神色,落在賈倩賈清兩姐妹的眼里,更是親切。
林妹妹果然是最為純善、最為聰慧也最為體諒人的那個。
姐妹兩個點點頭,卻幫著林黛玉照顧起兩個弟弟來,還抽空示意林黛玉安心。
這么點小場面,交給姑姑準沒錯兒。
果然,王夫人抽了抽嘴角之后,換了一副笑模樣,可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只聽王夫人道:“二丫頭,我也是擔心你大姐姐,他在宮里熬了這么多年,好容易才有了今日。我也是怕他被沖著了……”
賈玖笑道:“如此,卻是我們的不是呢。原來我們兩家就已經分家,后來更是分了宗,連祭祖都不在一處,根本就不算是一家人,勉勉強強也就算得上親戚罷了。是我們的不是,不該攀附府上的娘娘。嬸娘,您的意思,晚輩明白了。回頭,晚輩會一一與父親詳加說明的。”
王夫人正愁沒有銀錢建省親別墅呢,聽見這話更是氣得不得了。這丫頭,根本就不想出銀子是吧?
王夫人這心火一股一股地往上沖,不覺放下了臉面:“二丫頭,你什么意思?”
賈玖笑盈盈地望著王夫人,道:“嬸娘?您生氣了?可是侄女兒還是不明白呢,還請嬸娘為侄女兒解惑如何?”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只有賤民才沒有這個資格為父母家人服喪。王夫人說要給林黛玉緞子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把林黛玉當人看了。
要花人家的錢,又不把別人當人看!這天底下哪里有這么便宜的事兒!
這種事情,就是拿到金鑾殿上,賈玖也是有禮的。而且,賈玖也吃定了王夫人不敢拿出去鬧。若是鬧大了,第一個倒霉的,絕對不是他賈玖,而是罪魁禍首賈元春。
賈玖還巴不得王夫人鬧呢。
若是王夫人膽敢當眾要錢,賈玖就敢把王夫人的面子扯下來直接丟過墻!至于賈元春,賈玖根本就不在乎。皇帝的妃子又如何?這宮里每年至少要死掉十位宮妃,就是上位妃嬪,又有幾個能長命百歲的?跟賈元春這樣的,今天上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下來了,甚至死無葬身之地也是有的。
歷朝歷代無子封妃的妃子多了海了去了,得了好的鳳毛麟角,更多的則是落到個連棺材板兒都沒有的下場!
比起懸在空中的賈元春,賈玖的底氣更足。
王夫人看了看屋里,賈母是坐著當著沒聽到。尤氏秦可卿婆媳兩個肯定是站在賈玖那邊的,至于自己的兒媳婦,他從來是個木頭人,根本就不管這些事兒,也不會幫他。偏偏薛家那幾個又是外人,自個兒的親妹妹是個嘴笨的,而最得用的外甥女兒在賈母跟前素來是以安分、藏拙為主。就是有心計也是在背后使。又是客,如何會在這個當兒開口?
明明是賈元春封了皇妃,可王夫人依舊有種孤掌難鳴的挫敗感。
看王夫人下不了臺。賈母也只得開口了。他即便看不上王夫人,也要給賈元春一點面子不是么?
賈母笑著虛點著賈玖,道:“好你個二丫頭,這是吃了炮仗了?”
賈玖道:“老太太。您評評理。昨兒個我打后花園的西北角經過,居然聽見有人在說。林妹妹是無依無靠地投奔了來了,身無分文不說,還帶著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言下之意。居然是覺得林妹妹不該來我們家。且不說林妹妹姐弟五個是我父親親自接了來的,就說姑媽出嫁的時候,也是十里紅妝!說這話的人。是不把我父親放在眼里呢?還是覺得老太爺老太太沒有銀錢嫁女兒?四姑姑可是正兒八經的嫡出,而且還是堂堂正正的、從國公府邸嫁出去的長房嫡女。”
王夫人心中一跳。上面的賈母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不等長輩們開口,賈玖就轉過身去,拉著林黛玉的手,道:“妹妹,你放心,若是日后有人膽敢在背后嚼舌頭,你只管來告訴我,看我不把那些不長眼的玩意兒賣到黑煤窯里去!說妹妹居然是兩手空空來了我們家,還說妹妹日后用的一草一紙也是我們家的,也虧他們有這個臉!我就在這兒當著長輩們的面直說好了。姑爹臨走的時候,可是請了官府、立了文書的。林家的家產,不但有房子莊子鋪子田地,還有古董古玩字畫孤本古籍,另外還有大件家具跟各種金銀細軟。不但包含了林家祖祖輩輩的積蓄,也有林家歷代主母的嫁妝。其中,妹妹的生母、我的嫡嫡親的四姑姑當年的嫁妝就值不下十萬兩,而林家的族產和祖產兩樣便超過了五百萬直逼六百萬。林家的族產祖產加上各種私財,妹妹帶到我們家的家業林林總總可不下于九百萬之數,光那些莊子鋪子田地每年還會帶來至少二十萬兩的收益!這些都是經過官府登記造冊過、做不得假的。姑爹臨走的時候有話,林家家業每年的收益,除了妹妹與表弟表妹幾個的開銷,其余的交到我們家的大帳上,算是給父親的幸苦費。另外京郊還有一個莊子的收益不算在這里頭,而是直接交給妹妹,讓妹妹手里有個活錢,不致于被人掣肘。至于姑媽的陪嫁莊子鋪子,這些都是妹妹將來的嫁妝的一部分,全部交給妹妹就當給妹妹練練手兒。妹妹只管理直氣壯地住著。你可是付了銀錢的,又是四姑媽的親生骨肉,比那些不三不四、沒臉沒皮的人更有資格!”
這番話,賈玖可是早就想說了,如今他逮住了機會,如何不說?
一個家族的產業分為族產、祖產和私財三個部分,其中族產在族長的手里,祖業則在家主的手里。像林家這樣數代單傳的人家,林如海不僅僅是一家之主也是一族的族長,不但要兼顧家族之事,還要在外面打拼。原著里,林如海死亡之后,族產肯定是要交出去的,即便他們家已經數代單傳,可在此之前也有旁支的,即便家族里連最后一個男丁都沒有了也找不到當初是從哪里分出來的,族產也不能交給女兒只能上交給國家。
祖產也一樣,只能給嫡長子,女兒也好庶子也好都沒有份。
作為林如海留在人間的唯一骨血,原著里的林黛玉最后能夠拿到的也只有林如海個人私產的七成和林家歷代主母的嫁妝私房;而林如海如果有庶子的話,庶子能跟林黛玉平分林如海的私產和林家包括賈敏在內的歷代主母的嫁妝和私房,這個時候,他們能夠拿到林如海的全部私產。但是庶子不是嫡子也不是嗣子,族產和祖產什么的,還是沒有份的。
而且林家主母的嫁妝私房并不算在家主的私財里面。不用上繳給國家就可以拿出來分。只是,庶子也是賈敏的兒子,只要林如海沒有續娶,他的庶子也有權力分割嫡母的嫁妝,差別也只是多寡而已。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擺件也算是分到了東西。
這里面可以動手腳的余地真的很大,但是林如海也不會真的蠢到一個銅板都不給國家,那樣他就違反了法律。并且把自己的女兒送上了絕路。不過。將族產和祖產交給國家并不等于說林如海就不可以把某些可以算作私產的東西從族產和祖產里面劃出來,這一部分東西還是可以放在自己的私產甚至是林家歷代主母的嫁妝私房里面去的。手段高明的話,一進一出能夠相差上百萬的財物還能讓人找不出錯兒來。
現在。林如海有庶子也有嫡子,其中嫡子還有兩個!就等于說,只要這兩個嫡子好好的,就沒有人能夠拿走林家的族產和祖產。
原著里林黛玉只得了林家歷代主母(其實很可能只是三代以內的主母。即林黛玉的生母賈敏、林如海的母親和祖母三代林家主母的嫁妝,因為更早的林家主母的嫁妝很可能早已經并入祖產了。)的嫁妝私房和林如海本人的部分私產尚且總值在三二百萬兩白銀。這里還不包括賈璉低價拋售林家產業和中飽私囊的可能,所以這一次,林家姐弟五人帶進賈家的財產比林黛玉一個人帶來的財產多出兩倍來根本就不稀奇。
聽見賈玖明里暗里指著自己的妹妹一家,甚至還有含沙射影影射自己夫婦的意思。王夫人立即放下了臉:“二丫頭,你這是什么意思?”
賈玖轉過身來,一揚眉。道:“什么意思?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沒辦法,誰叫有人就是臉皮厚呢?若是我今兒個不說明白了。只怕有人當做沒有這回事情,回頭把人家的家業當成自己的,花著人家的錢,還說人家白吃白住、無端生出多少波折來!好歹這是四姑姑留下來的最后一點骨血,是老太太的嫡嫡親的外孫女兒,我也只好把話攤開了說,也省得日后生了嫌隙。”
“你!”王夫人當場就對賈玖怒目相向。
林黛玉懷里的林祉當時就呆了。他原來以為,這些事情也只有上面少數的幾個人知道,里面這些女眷還有下面的丫頭仆婦們應該都不清楚才對。可是為什么這次二姐姐卻當眾說出來了。若是父親一早就有安排,那么上輩子他們林家的家業去了哪里?為什么所有的人都當他是白吃白住的?還逼著他也如此相信?甚至逼得他不得不跟薛寶釵如此說、以此來試探上面的反應?又為什么上輩子的老太太明面兒上對自己百般疼寵,卻對這些事情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一想到自己上輩子的悲劇,林祉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往外涌,慌得林黛玉連忙安撫他,卻是怎么都止不住他的哭聲。
見林黛玉手忙腳亂的樣子,賈玖連忙去了自己脖子上的銀項圈銀鎖,親自過來抱過了那小小的女嬰。只見那孩子一手抓著賈玖的衣裳,卻是放聲大哭。
賈玖忍不住自嘲:“喲,這是怎么了?難不成是我說話的聲音太大了,這孩子嚇壞了?”
林黛玉也尷尬得不行。妹妹素來是乖巧伶俐的,怎么今天這么反常?表姐這身衣裳怕是毀了。
秦可卿看了看,道:“恐怕不是。若是真的嚇壞,只怕也不會抓姑姑的衣裳不放手了。怕是這孩子聽懂了,知道姑姑是在為他說話,所以才對著姑姑放聲大哭的。若是不是知道姑姑是真心為他好,他也不會如此。”
賈玖笑道:“蓉兒媳婦,他才這一點點大,哪里知道這個?”
秦可卿笑道:“姑姑還說呢。別的不說,我們家四姑姑不也是這么一點點大的時候就知事兒了么?還有三叔,三叔這么一點點大的時候,姑姑去哪里,他都要問個明白,若是姑姑不跟他說明白了,他便又哭又鬧,鬧得姑姑連門都出不了。姑姑難道忘記了不成?”
“那是說這孩子真的聽懂了。”
“小孩子的心明白著呢。誰對他好,他都知道。”
秦可卿這樣說,其實是有幾分下王夫人的面子了,甚至對賈母也有幾分怨氣。雖然說他出身不好。可他自認到了賈家這些年,自己兢兢業業地做著賈家的孫冢婦,不曾有過半絲差錯。可饒是如此,還有人要他的命!如果不是太公公看得明白,如果不是這位二姑姑百般周全,只怕自己墳頭的松柏都已經老高了。可饒是如此,他的公爹也為此賠上了性命。他的處境也頗為艱難。
究其原因。還不是那些牛鬼蛇神!
正是因為差一點死了,他才這么珍惜現在的生活,也越發討厭曾經算計著要拿他的性命換取自己的富貴的王夫人。甚至連賈母他也惱上了。
賈玖將那孩子抱在懷里輕輕地搖著,口中還道:“好孩子,不哭不哭,已經到家了。沒事兒了。”口中安撫著。還不時地親親對方的額頭,讓對方的小手揪得更緊了。
等林祉略略安定些。賈玖這才似笑非笑地瞪了一眼秦可卿:“你既然這么喜歡小孩子,為何自己不養一個?你進門也有五年了吧?”
邊上的尤氏忍不住道:“正是這話。只可惜,他公爹沒了,他們小夫妻也要守孝。也急不來呢。”
賈玖道:“看大嫂子說的。要我說,蓉兒媳婦嬌弱,蓉兒又是個不知道愛惜自己的。如今。正好借著守孝的機會調養身身體。等出了孝,三年抱倆。豈不是更好?!”
尤氏一聽,也笑了:“若是應了妹妹的話才好呢!”
賈玖笑笑道:“那敢情好。若是日后應了我這話,大嫂子可別往了謝禮哦。”
說得尤氏和秦可卿都笑了起來,都道理應如此。
坐在上面的賈母隱隱覺得頭疼,作為賈敏的母親,賈母對林如海續娶一事可是非常感冒的,只是不好跟一個不懂事兒的奶娃娃計較,直到此刻才有機會開口:“這三個奶娃娃也有親舅舅罷?他們可怎么說?”
林黛玉起身答道:“回老太太,太太當年臨走的時候就求了父親,說幾位娘家兄弟是好的,但是幾位弟媳婦卻是普通女子,這一日兩日的還好,就怕天長日久的,受不了這偌大家業的誘惑。所以太太特地求了父親,希望將來有需要的話,父親不要把孩子托付給娘家。正是為此,父親才求了舅舅。”
聽見林黛玉稱呼別人家的女兒為太太,賈母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道:“可憐他為真心為自家兄弟打算,只怕他娘家兄弟不記得他的好呢。”看了看賈玖懷里已經漸漸歇下去的林祉,賈母又道:“好孩子,只怕這一路上都在忍著呢。也難為他忍到了今天。現在哭出來可算是好了。”
果然,哭了這會兒,這孩子的聲音漸漸地下去了,卻依舊抓著賈玖的衣裳不放。林黛玉想把他抱過來,他卻牢牢地抓著賈玖的衣襟,甚至連臉都埋在了賈玖的胸前。
賈玖看看林黛玉,口中笑道:“看起來這孩子跟我有緣呢。我記得那年琮兒搬進了我屋里的時候,他也這么大。誰想到一轉眼,他也讀書了,如今更是端著個小臉說什么男女授受不親,還麻溜兒地搬了出去,氣得我每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想狠狠地掐他兩把!如今看來林二妹妹,我就想起他剛來我那院子的時候,也是這樣黏我黏得極緊,一睜眼沒有看到我,必定讓丫頭們抱著來找我。這時間過得可真快。”
林黛玉道:“二姐姐事情多,怎么好偏煩二姐姐,還是我自己來罷。”
賈玖笑道:“這有什么的。妹妹有三個弟弟需要照顧著,我就是搭把手也算不了什么。我看妹妹生來嬌弱,似乎有些不足的模樣,可是這些日子累很了?若是如此,我先幫妹妹一陣子,等妹妹養好了身子也不遲。”
因為懷里這個是女娃,賈玖才敢這么說。如果這會兒扒著他哭的是男孩兒,他一早有多遠閃多遠。那兩個男孩,可是林家嫡子,若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他就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賈母聽聞,立刻就問林黛玉可請了什么大夫、吃著什么藥。
林黛玉連忙道:“我自來如此,從會吃飯時便吃藥,到如今了,經過多少名醫。總未見效。那一年我才三歲,記得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自是不從,他又說:‘既舍不得他,但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后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親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生。’這和尚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之談,也沒人理他。如今還是吃人參養榮丸。”
一直在邊上坐著的史湘云終于開口了:“我當親戚們里面只有寶姐姐與二姐姐遇到這樣的事兒呢,卻沒有想到林姐姐也是一樣。對了。林姐姐這么出色,那個時候林家又只有林姐姐一個嫡出的孩子,他們怎么會不動心?把持著林姐姐就能夠得到林家的產業呢。也虧得表姑爹把人給趕走了,不然。我就見不到林姐姐了。”
林黛玉嚇了一跳,道:“二姐姐也遇到過這樣的事兒?然后呢?”
史湘云笑道:“放心。倒霉的可不是二姐姐。說起來你們三人還真是有緣,都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不過寶姐姐家里把那和尚的話當成了金科玉律,林姐姐家里則是把人趕走了事。唯有二姐姐反應最激烈,看見對方動刀子,他就把人給劈了。到如今我每每想起那日的情形這心里就砰砰直跳呢。”
林黛玉連忙去看賈玖。見賈玖不過是微微一笑,不免有些意外。
這個二姐姐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呢。
倒是史湘云。在上面吧啦吧啦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通,道:“那段日子,老太太也受了不少的驚嚇,是被對方的兇狠給嚇著了,也被滿地的血腥給嚇著了。為此,這府里還特地請了道婆做了法事,后面還加蓋了大花廳鎮煞。林姐姐,你安心啦。那些瘋瘋癲癲的話原來就是那些騙子胡謅出來的。你跟你弟弟都沒有什么大事兒。據說這天底下的嬰孩十有都是有這個毛病的,這里面大多數人都在五六歲的時候就痊愈了。林姐姐,你會至今看著有些不足想來是當年生產的時候表姑姑的年紀已經不小故而生來體弱、再加上當初表姑姑去世的時候傷心太過、沒有好好保養以至于傷了心脈的緣故。這個只要吃保心丹就可以了。若是林姐姐有什么疑問,你只管找二姐姐準沒錯兒。”
林黛玉容貌出色、氣度出塵,不要說不在場的賈寶玉,就是史湘云也在心中暗自揣度。
他是個有心人,早早地就打聽明白了,這個林黛玉不但要照顧弟弟妹妹,還要守孝,賈玖更是早在地準備好了屋子房舍。比起一住進后花園就輕易不會出來的林黛玉,薛寶釵這個明顯又開始打金玉良緣的主意的人更讓他覺得討厭。
史湘云也是個聰明人,他從緞子上就已經知道了王夫人對林黛玉的態度,王夫人是賈寶玉的母親,如果他這么反感林黛玉,甚至在守孝這樣的大事兒上下絆子,那么要王夫人點頭同意賈寶玉跟林黛玉的婚事,那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再者,史湘云也很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賈玖絕對會不顧賈母的反對隔絕林黛玉與賈寶玉,而林黛玉只要有點腦子也不會跟賈寶玉歪纏。以賈玖的能耐,他能夠讓自己的兩個便宜侄女兒都得了皇家的冊封,只要他愿意,林黛玉的未來當然不可能由賈母做主。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賈寶玉的婚事王夫人能夠做一半的主兒,林黛玉的婚事,就是林家沒有安排,有了賈玖,林黛玉也不一定會跟賈寶玉有什么聯系。在林黛玉不會威脅到他的時候,史湘云不介意跟林黛玉交好,以彰顯自己的家教和修養。
林黛玉聽見史湘云這么說,連忙轉頭去看賈玖,見了這位的神情,心中大定。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擔心,到了這會兒方才覺得這肩頭輕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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