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蘇慕坐在床前,看著丫鬟手里舉著的銅鏡里的面容,微一頷首。
她前世長得太過美艷,走到哪里都是一具發光體,這對于一個需要隨時隱匿自己行蹤的殺手來說,是極不利的。為此,她不得花比別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學習如何化妝偽扮,讓自己變得普通平凡。
而現在,銅鏡里顯現在眼前的是一張清秀的臉:疏淡而纖細的眉毛,沒有血色的嘴唇,巴掌大的小臉,皮膚是不健康的白,不光蒼白,還薄得能隱隱看見皮下的血管。唯一能讓這張臉增加一點神采的,是那一雙黝黑清亮的眼睛,清澈干凈如一汪湖水。
她極滿意。
不美,也不丑。很普通,很好!
以后,她就叫夏衿了吧。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她既托上天的福得以帶著靈魂重生,那便換個名字,重新開始吧。
“好了,放下吧。”她吩咐道,將身子往后靠。
這軀身體本就不好,偏昨日又吐又泄,傷了元氣。今天喝了一天的湯藥,她才能稍稍起身。看來,還需得將養兩日方能下床。
“青蒿,我叫你打聽的事如何了?”她開口問道。
很幸運,她接受了這軀身體的所有記憶,不至于兩眼一抹黑。從記憶里,她知道這軀身體雖然體弱多病,但還不至于弱到喝一碗雞湯就上吐下泄,香消玉殞的地步。如今平白無故死了,在曾為殺手的她看來,這其中必然有陰謀。雖然夏家只有嫡親的三兄弟,老太太尚在,未曾分家,這個叫夏衿的小女孩也沒什么錢,不存在謀財害命的可能。但也不排除夏衿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齷齪,被殺人滅口的可能。
“這事,昨兒個老爺和太太就派人查了。”青蒿本是活潑的性子,極愛說話,但提及這件事,便嚅嚅的不敢多說,“聽白芷姐姐說,查出是五少爺跟六少爺鬧著玩,在他喝的湯里下了一點點巴豆……”
夏衿盯著青蒿,見她雖滿臉不安,目光卻并不游移,便知她說的是實話,將手一揮:“行了,你們出去吧,我歇息一會兒。”說著,走到床邊躺了下去。
青蒿和青黛忙給她蓋上東西,輕手輕腳出了門。
一到屋外,青黛就教訓青蒿:“就你多話!這件事,你只說沒打聽到就行了,何必要告訴姑娘?要是讓太太知道你把事情說出來擾了姑娘靜養,非剝了你的皮不可!”
青蒿一愣,反應過來,趕緊吐了吐舌頭,拉著青黛的胳膊搖搖,腆著臉笑道:“好姐姐,我不是沒想到嗎?你也不提醒我。”
“我能提醒你嗎?”青黛又好氣又好笑,拍掉胳膊上她的手,“行了,趕緊做事吧。我去給姑娘煎藥去。”說著,往旁邊的小廚房走去。
“咦?”青蒿轉過身,就看到夏祁從院門處進來,忙迎出去,打起簾子,“六少爺,您來了?”
“嗯。”夏祁應了一聲,看了屋里一眼,“妹妹可醒著?”
“這……”青蒿猶豫著,正要說“剛喝了藥睡了”,卻聽屋里響起了夏衿的聲音,“哥哥,我醒著呢,進來吧。”
聽到妹妹清脆的聲音,夏祁臉上一喜,低著頭進了屋子。進到里間,抬眼就看到夏衿正斜坐在床上,頭和肩靠在迎枕之上,一頭鴉黑的頭發散落在旁邊,清幽黑亮的眸子靜靜地看他。只是窩在被子里和身影單薄而瘦小,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讓人看了格外心疼。
“妹妹。”他走過去,關切地問,“你可好些了?昨晚我來看你,你已睡著了,就沒進來。”
夏祁,原身的龍鳳胎哥哥。夏衿前世是獨生女,并沒有兄弟姐妹,這讓她對夏祁有一種很異樣而新鮮的感覺。
她抬起眼眸,隱蔽地打量了夏祁兩眼。
她知道,龍鳳胎都是異卵,當初被孕育在母體時,他們的發育各自有獨立的胎膜、胎盤和臍帶,所以并不像同卵雙胞胎那樣,長得一模一樣。
但此時看夏祁的樣子,男孩子還沒發育的瘦瘦小小的個子,蒼白的皮膚,疏淡的五官,膝黑如墨而又清亮如水的眸子,卻跟她在鏡子里看到的容貌有八、九分相似。
夏衿學著記憶里原主的樣子,朝他一笑,柔弱著聲音道:“我好多了,多謝哥哥關心。”說著看向他的腋下夾著的書包,“哥哥這是要上學去么?”
夏祁“嗯”了一聲,轉臉對青蒿道:“去,給我倒杯茶,渴死了。”
“是,少爺。”青蒿轉身出門去倒茶。
青蒿一走,屋里就剩了夏祁兄妹倆。
夏祁左右看看,快速地從腋下把書包拿下來,將里面的一本書掏出來,塞到夏衿手中:“快,趕緊收好。”
夏衿毫不猶豫地把書直接塞到了被子里。
夏祁這才舒了一口氣。兄妹倆對視一眼,相對而笑。
“妹妹。”夏祁垂下眼瞼,臉上露出羞愧的神情,“都是哥哥害了你。要是昨兒個不讓你喝那碗雞湯,你也不會生這場大病。”
“事情青蒿都跟我說了。那湯里的巴豆又不是你放的,你又何必往心里去?”夏衿正想找人問這件事呢,正好夏祁是當事人,問他再合適不過,“哥哥,五哥為何要給你下藥?”
夏祁的臉上閃過一絲戾氣:“不過是在學堂里他叫我給他倒茶,我不干,起了幾句口角,他就下這樣的毒手。偏祖母寵著他,昨晚我三言兩語就激得他承認這事,爹爹鬧到上房去,祖母就罰他禁幾日足,抄幾頁書,連句重話都沒有。”
夏衿的眉頭皺了起來。
在她的記憶里,夏衿的父親夏正謙雖是老太太嫡親的兒子,卻極不受待見,連帶著夏祁和夏衿也被討厭,老太太對他們還不如對自己屋里的下人好,與大房、二房孩子的待遇相比,更是天淵之別。而大房年紀最小的夏禱,即是在湯里下巴豆的“五少爺”,因長得唇紅齒白,最善討好賣乖,老太太疼他就跟眼珠子似的,成天心肝肉兒的喊,生怕他受一丁點兒委曲。
老太太這樣偏心,再加上夏衿并沒有“死”,在大家看來就不是什么大事,罰夏禱禁個足,抄個書,就已是很給三房面子了,并不覺這樣有什么不對。
夏衿眼里閃過一絲冷凜。
夏衿大病初愈,最需要靜養,夏祁顯然不想讓她不開心,伸出手像逗小貓兒似地揉了揉夏衿的頭發,笑著轉移話題:“想吃什么?放學回來哥哥給你買。”
夏衿聽得這話,心里一暖。
她知道,夏家大太太持家,可以算得上吝嗇。三房每月的月錢,過日子都是緊巴巴的。她剛剛喝的燕窩粥,以前是見不到的。想來還是舒氏拿了自己壓箱底的嫁妝錢給買的。
夏祁懂事,除了一點點零用錢,從不向舒氏再伸手要錢。他時不時從學堂外帶些小吃回來哄妹妹,都是在學堂里給人抄書寫字換來的。
她搖搖頭:“不用了哥哥,爹爹說了,我這兩日不能亂吃東西。”
“哦,我忘了。”夏祁摸摸頭,一臉的羞愧赧然。
這時候,青蒿已沏了茶進來,用托盤裝著,遞到夏祁面前,臉上有一絲可疑的紅暈:“五少爺,這是奴婢新沏的茶,你嘗嘗。”
夏祁不過是抽空過來看看妹妹,哪里有心思喝茶,他一擺手,正要讓青蒿放下,就聽見外面傳來男人和女人的說話聲。
夏衿也轉過頭去,聽了聽。聽出是其中兩個是夏正謙和舒氏的聲音,另兩個男女是誰,卻是聽不出。
她吩咐青蒿道:“去看看。”
夏祁看到青蒿出去,一臉緊張地湊近來,悄聲道:“快把書藏好,是二叔和二嬸。”
夏衿連忙把書從被子里掏出來,將被褥的一角掀開,放好書后再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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