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氏雖然擔憂著丈夫,但這輩子活了三十幾年,第一次能當家作主,她內心里禁不住地亢奮。夏衿進屋時,她正帶著下人收拾屋子,臉色紅潤,眼睛發亮,一改前幾天的憔悴模樣。
“娘,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夏衿走過去問道。
“沒有,你好好歇著就是。”舒氏慈愛地撫了一下夏衿的頭發,“剛才去看你,菖蒲說你睡了。怎么,身體覺得發困?可有哪里覺得不舒服?”
許是因董家的事想起了往事,舒氏的舉動讓夏衿覺得心里暖洋洋的,她并沒有避開舒氏的手,任由她在自己烏黑油亮的頭發上撫了一把。
她仰臉笑道:“沒什么不舒服,只是昨晚擔心爹爹,沒睡好,這會子困了。”
提起夏正謙,隱在眼底的憂愁又浮上了舒氏的眼睛。她嘆了一口氣,在女兒發際間摩挲了兩下:“你爹會沒事的。”
“嗯。”夏衿用力點了點頭。
有事沒事,再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母女倆沉默著,看著羅嫂和兩個婆子把新買的木床帳幔等一一歸置好。夏衿拉了拉舒氏的袖子:“娘,去我屋,我有話跟你說。”
舒氏跟她出門,進了西廂的屋里,夏衿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又讓菖蒲上了茶來。
“這么鄭重其事,是干了什么壞事了?”舒氏笑道。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我剛才……并沒有在屋里睡覺,我扮成哥哥的模樣出了一趟門。”夏衿道。
“咳,咳咳咳……”舒氏被嗆得不輕。連連咳嗽。
夏衿忙上前去給她拍背。
舒氏一把擋開她的手,將她拉到面前站好,臉上怒氣浮現:“你說什么?你出去了?你爹走的時候是怎么交待咱們的?轉個背你就這么不聽話!你這要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你叫娘怎么活?”
說著眼淚就一滴滴落了下來。
夏衿平生最見不得別人掉眼淚。一看人哭哭泣泣的樣子,她就各種煩燥。想當年,一息之間她家破人亡,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她覺得哭天抹淚是最沒用的做法。舒氏這一哭。就把她心里剛涌上來的一點溫情給哭沒了。
因此,她說話的語氣就有些不好:“你能不能別哭!”
這嫌棄憎惡的語氣。聽得舒氏一愣。
她抬起眼來,不敢置信地望著女兒。
夏衿轉過頭去望著窗外,語氣仍是那么硬邦邦地:“如果哭泣能救回爹爹,就算眼睛哭瞎了我也心甘情愿。可問題是。哭泣解決問題嗎?”
舒氏抹了抹眼淚,眨了眨紅腫的眼,低下頭去,臉色有些赧然。
夏衿見她恢復了理智,這才道:“你也知道我跟爹爹進出過幾趟羅府,我跟那于管家倒也相熟。剛才我出去,就是去打聽爹爹的事了。”
舒氏忙問:“怎么樣?他們怎么說?”
“還好。”夏衿道,“于管家說了,羅三公子這幾日身體似有好轉。只要羅三公子沒事。爹爹就不會有事。”
她頓了頓:“于管家說,就算退一萬步說,羅三公子有個好歹。羅大人也不是那等不講道理的人,最多責罵爹爹幾句,出幾口惡氣,決不會讓爹爹償命的。畢竟羅三公子的病是自己得的,又不是爹爹害的。治病不成就責罰郎中,以后羅家人有病。誰還敢上門去看診?”
這話是扎扎實實安慰到了舒氏。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將身子往椅子上靠去。整個人似都放松下來:“這么說,你爹真不會有事?”
“真不會有事!”夏衿鄭重道。
舒氏盯著夏衿,眼睛里滿是慈愛:“我家衿姐兒長大了,能為爹娘分憂了。”她垂下眼瞼,臉上露出羞愧的神色,“這個家,就數娘最沒用,遇事就知道哭,啥事都做不成。”
舒氏這樣,倒叫夏衿心里過不去。要不說以柔克剛呢?夏衿做殺手幾年,早已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如果舒氏跟她生氣,反倒將她推遠了。如今這么一認錯,夏衿倒覺得自己先前的態度太過份了些。
她不會安慰人,偏過臉去,別扭地道:“誰說娘沒用?沒有娘,這個家還成個家么?”
夏衿這話讓舒氏心里十分熨貼。
她是個心軟而善良的婦人,而且作母親的,誰也不會跟自己孩子多計較。此時她早將夏衿先前的態度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喜滋滋地嗔了夏衿一眼:“你這孩子,就會說好話哄娘!”
夏衿垂下眼瞼,嘴角禁不住地往上翹了翹,心底一片柔軟安詳。
最終,她扮成夏祁的樣子要經常出去的話,她沒有說。
舒氏太柔弱,如果事先讓她知道,她必攔著,還時常擔驚受怕。那還不如不說,等她發現這事再解釋也不遲。反正已作了鋪墊了,這事要一步一步來。
沒有了大宅門的勾心斗角,上到舒氏,下到守門的婆子,都覺得日子安靜而自在,再沒有了在夏府時的壓抑難受。只是夏正謙的事,像一座高高的大山,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
夏衿不忍心讓夏正謙和舒氏受煎熬,早早在灶下燒了一把柴,第二天,夏府和舒氏就分別得到了消息,夏正謙被下了大獄。
雖說三房被趕了出來,但好歹沒分家,而且還住的是夏家的老宅。只要夏正謙有個什么,夏家也得不著好。
夏正慎心里發急,四處使人打聽。羅府終于有人放出話來,說要夏家拿三百兩銀子來打點,他會在羅大人和羅夫人面前幫說說好話,放夏家一馬。否則,不但夏正謙要下大獄,仁和堂也別想好好開下去。夏祤和夏禱更別想在春闈上做考中的美夢。
“娘,三百兩銀子,咱們哪里拿得出來呀?”夏正慎在老太太面前哭喪著臉,百般不情愿。
其實不用說三百兩,就是一千兩銀子,夏家把田地和鋪子賣上一部分,也是有的。但夏正慎怎么可能把田地店鋪賣掉來給夏正謙贖罪?雖然置這些田地和商鋪的錢,都是這些年夏正謙給人看病賺的。
“不用管他!”老太太發狠道,“去衙門把家分了,把老宅的名字改成老三的,也算得對得起你爹了。羅府那里,你拿二十兩銀子給于管家,讓他在羅大人和羅夫人面前美言幾句,羅公子的事,誰惹的你讓他找誰去。他要不依,老宅那處地段不錯,賣個二百多兩銀子不是問題。老三想要保命,叫他把宅子賣了,再四處湊湊,也能湊出三百兩銀子來。”
“是。”夏正慎雖跟夏正謙還有些手足情,而且很可惜夏正謙不能再到仁和堂坐堂了,但在大的利益面前,這些都是個渣。保住夏家現在小富人家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娘,這樣做是不是不妥?”從省城開桃花詩會的二老爺夏正浩皺眉道,“一有事就分家,把三房踢出去,讓別人怎么看咱們?”
“是啊,娘。能不能再想點別的辦法?那羅大人應該沒這么不講道理吧?看不好病就要治郎中的病,以后誰還敢去羅府給他家瞧病去?”二太太見丈夫開了口,也跟著附和道。
現在夏禪的傷漸愈,也沒落下什么殘疾,她便沒那么恨三房了。最重要的是,這分家,關系到她相公的名聲。
老太太還沒說話,大太太就嗤地一聲笑了:“二弟妹你仁慈,跟三弟妹最是要好,干脆你拿三百兩銀子出來借給她好了。這事過了,再叫三弟妹慢慢攢錢還你就是。”
二太太臉色一白,抬頭看了夏正浩一眼,訕訕道:“我哪里有錢?”
大太太撇撇嘴:“這不就結了!好話誰不會說?裝著多好似的,說到拿錢就蔫了。惡人倒叫我夫妻來做!”
“行了,你倆都少說兩句。”老太太對夏正慎揮了一下手,“就這么著,快去辦吧。”
夏正慎領命而去。
過了半日,舒氏就拿到了夏正慎送來的戶籍和房契。
以前舒氏對這戶籍和房契夢寐以求,現在根本不敢伸手去接,只盯著夏正慎道:“大哥,是不是羅家不肯放過我家老爺?”
以她對老太太和夏正慎的了解,唯有如此,才會讓他們主動把三房分出來,還送一座宅子給他們。
“哪里話?”夏正慎哪里肯說實話,揚揚臉示意婆子把東西塞到舒氏手上,接著道,“老太太說既然你們愿意單過,那就分徹底一點。三弟妹你以前不是很想搬出來嗎?現在單獨立戶,你應該高興才對。”
夏祁在一旁恨得直瞪眼睛。夏衿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他便冷冷地開口道:“大伯,夏家的財產,好歹也有兩三千兩銀子吧?我爹這么些年累死累活,給夏家置下了好些產業,如今就分這么一座只值二百兩銀子的老宅?”
“胡說什么?”夏正慎將臉一沉,眼睛朝外面看了一眼,心虛地怕人知道似的,對夏祁喝斥道,“夏家財產哪里值兩三千兩?你小孩子家不知道就不要瞎說!就算是薄有家產,值個千兒八百,那也是老太爺置下的。老太太還在世呢,那些財產豈能容你說分就分?”
說著又對舒氏道:“三弟妹,不是我說你。這祁哥兒被你慣得真不成樣子。三弟不在,你且得好好管教才成!”說著站起來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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