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衿回到家時,已是中午,夏祁已從崔先生那里回來了。
醫館中午是不休息的,夏正謙和邢慶生會輪流在旁邊的小屋吃飯和休息,所以后院里吃飯的只有舒氏和夏家兄妹。
“得了崔先生指點,感覺如何?”舒氏將湯碗遞給兒子,順便關心一下兒子的學業。
一說起這個,夏祁就抑制不住興奮:“娘,您不知道,崔先生太厲害了。我以前寫文章,腦子里雖然有東西,但總不知如何下筆。如今被崔先生一點拔,我頓時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下起筆來再不覺得艱澀。今天崔先生還表揚了我,說我寫的文章不錯呢。”
“那就好,那就好。”舒氏高興得合不攏嘴,同時感慨道,“這事還得感謝人家羅公子呢。要不是有他介紹,你也認識不了崔先生。咱們做人不能忘本,你要是順利過了童生試,可得好好感謝羅公子。”
“我會的,娘。”夏祁答應著,卻抬起頭來對夏衿眨了一下眼。
夏衿白了他一眼,舀了一勺湯慢慢喝著,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
吃罷飯,夏衿休息了一會兒,估摸著已是下午未正時分,已過了人們歇午的時間,她才穿了男裝,帶了董方出門。
董方看到門前并沒有馬車,不由覺得奇怪,問道:“姑娘,您沒叫人備馬車嗎?要不要奴婢去喚魯叔?”
“不用。”夏衿頭也不回,直直往東走。
一盞茶功夫后,兩人站在了羅府門前。
董方在夏衿示意下,上前跟守門的下人攀談:“這位大哥,我家少爺姓夏。跟貴府三公子是好友。不知羅三公子可在家里?麻煩大哥幫通稟一下。”
羅騫被夏公子救治過,并跟夏公子交好的事,羅府的下人無人不知。那守門人見夏衿就站在門口,不敢怠慢,先將她迎進了門房,上了茶請她稍候,便飛快地去通報羅騫。
“你是說。夏公子求見?”羅騫正在書房里看書。聽到稟報,心里一跳,差點把手邊的茶杯撞翻。
“正是。”
“他身邊跟著的小廝。是中等個子、白凈皮膚、眼睛很大的,還是瘦高個兒,皮膚微黑的?”
守門人雖然很奇怪羅騫為什么要問這個,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是中等個子。皮膚很白的。”
“快快請她進來。”羅騫激動起來。
自打知道夏衿假扮夏祁后,他就仔細觀察過兩人的區別。結果他發現。兩人除了手不同,其余相貌、聲音、動作,甚至走路的姿勢,竟然毫無差別。而夏衿恢復女裝時。她的容貌跟夏祁只有七、八分相似,聲音、舉止則完全不同。
這讓他大為驚訝之余,也為夏衿的這份本事深深震撼和折服了一把。
不過除了手。他還發現一個不同點,那就是兩人帶的小廝不一樣。夏衿扮成夏祁時。帶在身邊的,是一個叫“董方”的小廝。
看到守門人出去,他在書房里再也呆不住,走了出來,吩咐樂水:“你去迎一迎夏公子。”又叫樂山,“準備點心和茶水。”
待樂水和樂山都應聲去了,羅騫在書房里呆不住,站起來到院子里來回踱步。
羅騫此時呆的是外院書房,是他看書和接待男客的地方,離大門很近。不一會兒,夏衿就跟在樂水身后進了院門。
“羅大哥。”她抬手拱了拱,自自然然地跟羅騫打了個招呼。
羅騫臉上也絲毫不動聲色,微笑著道:“祁弟怎么今天有空過來?你上午不是去崔先生那里了嗎?怎么樣,得了指點,感覺收獲如何?”說著,一面做了個“請”的手勢。
“崔先生不愧是大儒,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我這么笨的人,被他一指點,便有茅塞頓開之感。以前寫文時筆端艱澀,現在就好多了。”夏衿將夏祁中午對舒氏說的話照搬了出來。
“我娘還說,讓我好好謝謝你呢。要不是你,我也沒有向崔先生請教學問的機會。”夏衿說著,站起來給羅騫作了個揖。
羅騫連忙站起來回禮:“不敢當,不敢當。要不是祁弟學問人品不錯,崔先生也不會讓你進門。說到底,還是祁弟你自已的本事。”
兩人重新落座,此時樂山將點心、茶水都端了上來。羅騫一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樂山、樂水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董方,你也下去。”夏衿見董方還立在那里,連忙道。
待董方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羅騫和夏衿兩個人時,剛才還高談闊論,說得無比熱乎的兩人,忽然間都沉默了下來。
夏衿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道:“我今天來,是來跟羅大哥道歉的。”
羅騫心里一動,抬起眼來,望向夏衿。
夏衿卻不看他,繼續道:“那日在桃溪,岑姑娘聽說知味齋是我們一起開的,便嚷嚷著要跟我合伙開酒樓。你也知道,我那日是著女裝,身份是夏衿而不是夏祁,岑姑娘又是那樣的身份,她說合伙開酒樓,我不好拒絕,所以就答應了。”
“沒關系的。”羅騫低聲道,“沒有誰規矩你只能跟我合伙不能跟別人合伙。”
“不管怎么說,總有背叛之嫌。我本來想跟你解釋一下的,但這兩日都沒找到機會。”夏衿誠摯地道。
夏衿撇開羅騫,跟岑子曼開酒樓的事,羅騫自然是不舒服的。這件事任誰來想,都有夏衿攀了高枝就一腳踹開羅騫的想法。更何況,這事是發生在羅騫向夏衿表白之后,不由得他不多想。
現在夏衿特意過來跟他解釋,羅騫的感受又有不同。他覺得夏衿坦坦蕩蕩,他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本來么,知味齋是夏祁跟羅騫合伙開的糕點鋪,是兩個男人之間的事。岑子曼找夏衿開酒樓時,夏衿總不能說因為我哥哥跟羅公子合開了糕點鋪,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開酒樓吧?這合邏輯么?
他抬起眼來望著夏衿,強壓下去的感情又涌了上來,在他心頭激蕩。
夏衿在他眼里還是夏祁的時候,他就覺得這人非池中之物,小小年紀就醫術高明,有膽有謀,言行舉止也極為出色,令他十分欣賞。待知道她是女扮男裝時,他心里受到的沖激不亞于八級地震。
他家沒有姐妹,但臨江城每年大大小小的宴會他都有參加。即便男女有別,宴會上總有難免會跟女孩子們碰面。一來二去,大家脾性如何,人品怎樣,總能了解一二。
在他印象里,那些女子除了知道什么樣的衣服首飾漂亮,其余什么都不懂。能識得幾個字,彈彈琴,畫兩筆畫,就算是才女了。可那些東西,在他看來,除了取悅他人,全無用處。
可夏衿的出現,完全顛覆了他對女子的印象。
她有一身出神入化的高明醫術,為了不被當作沖喜的工具,她女扮男裝進到羅府,將他從閻王手里救了回來,這份膽識比男人都強上幾分;她聰慧過人,一個計謀就將夏家三房從夏府里分了出來,沒讓夏正謙和夏祁的名聲受到一點影響;她出的刻印科考文集的主意,不光提升了他在父親心中的份量,更讓他父親羅維韜得到了上官的贊賞;她會做美味的點心,知道各種奇特推銷手段,隨隨便便就能開出兩個月入百兩銀子的點心鋪子……
她身上的一切,不光比他認識的所有女子都出色,便是臨江城權貴家的公子們都沒有幾人比她更優秀的。
她身上那種淡然自若的氣質和坦坦蕩蕩的行事風格,也讓他深深喜歡。
不知不覺,他就心動了。
他深信,他如果能有夏衿這樣的妻子輔佐,此生肯定能在仕途上走得很遠很遠。
“你……為何不愿意成為我的妻子?”這句話,他終于問出了口。
他要不問個明白,他寢食難安。
夏衿此來,也想到羅騫會問她這個問題。她也覺得兩人把話說開了去,比不明不白悶在心里的好。羅騫這個朋友,她并不想失去。
她道:“你母親只有你一個兒子,她希望你能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結親向來不是兩個人之間的事。與其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彼此傷害、不好收場,還不如一開始就別讓它發生。”
“你一口拒絕,不是因為我,而僅僅是因為我母親?”羅騫的眼眸熠熠生光。
“我也沒想過那么早嫁人。”夏衿垂下了眼瞼,聲音也低了下去。
或許是因為她沒有心動,所以說這事的時候她很客觀很冷靜,并沒有一點不自在的感覺。但她現在的身份是古代女孩子,不是現代殺手,她總得表現出這時代這年齡女子正常的態度。
“我不急。”羅騫的聲音卻不知不覺大了起來,夏衿這話,給了他希望,“我會說服我母親的。你、你能不能……”
他的話還沒說話,夏衿就搖了搖頭:“我不想讓人罵我不知羞恥,攀龍附鳳。”
羅騫的眼眸漸漸黯淡了下去。不過他終究不死心,低聲問道:“我就問你一句,如果我母親同意,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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