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閑的傷口漸漸好了,但人卻變得越來越沉默。要是魯良和夏衿不跟他說話,他可以坐在那里,半天不動也不說話。
夏衿看不過眼了,坐到他面前,斜睨他一眼:“我說你有點出息好不好?他既搶了你的東西,那你搶回來就是了。用得著這樣半死不活的不開心嗎?”
“可那是我弟弟。”蘇慕閑垂下眼來,看著手上的那杯茶,“我母親還護著他。”
“嗤”,夏衿嘲諷地一笑:“那他兩次害你性命,他怎么沒想你是他哥?跟這種畜生講情義,你還真是東郭先生!”
“東郭先生?”蘇慕閑抬起眼來,“什么東郭先生?”
夏衿一愣,這才想起這是個架空古代,前世很多典籍這里是沒有的。她便把東郭先生與中心狼的故事跟蘇慕閑講了一遍。
說完她又道:“對壞人亂施仁義,你以為你就是好人嗎?東郭先生救了中心狼,那狼不光要吃他,還會再吃別人,這就等于間接害了別人的性命。你那弟弟對親哥哥尚且如此歹毒,對旁人如何,可想而知。你寬縱了他,就是害人。”
蘇慕閑自小在寺廟里長大,所受的都是“慈悲為懷”、“心存寬宥”,即便是壞人,也講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寬和。他弟弟殺他,他也沒想過要殺回去。只想不明白為什么至親骨肉,要為了那虛無的東西,非得你死我活。
如今夏衿的一套歪理,顛覆了他的認知,卻又說得十分有道理,讓他腦子一片混亂。
想不明白。他干脆問了出來:“可我要是也去殺他,那不就跟他一樣,害了他的性命了嗎?那我跟他又有什么區別?”
“你殺他是因為他要殺你。”夏衿恨鐵不成鋼,伸手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如果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絕不允許你活在世上。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害人者。最是心虛,不見你死,絕不罷休。”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蘇慕閑喃喃地品味著這句話,品味完了之后,眉頭皺了起來。
夏衿見他還是沒清醒,便拿羅騫的事做例子:“羅府那天宴會上發生的事。你知道吧?”
蘇慕閑點點頭:“知道。他大哥想害他,被他回擊回去。反受其害。”
“那你知道他以前被他大哥所害,差點死掉嗎?”
蘇慕閑一驚,搖搖頭:“不知道。”又問,“怎么回事。你跟我說說。”
夏衿就把羅騫先頭因章姨娘和羅宇搗鬼,耽誤了病情,差點病死的事說了。
蘇慕閑聽了這話。久久不語,好一會兒才皺眉道:“可羅三公子即便受害。也沒害他大哥性命啊。”
“那是因為羅大公子沒有直接拿刀砍人!”夏衿一句話打破了他僅存的幻想,“可你弟弟呢?”
蘇慕閑雙手捂著腦袋,再不吭聲。
夏衿卻不放過他,又問:“以德報德,以直報怨,才是正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要是被你弟弟害死了,我救你豈不是白救?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蘇慕閑放下手來,挺直身體,抬起眼來看向夏衿。
夏衿擺擺手:“行了,我不多說了。你自家的事,自己拿主意。不過我提醒你一句,你以前那寺廟是回不去了的。你那好弟弟,一定派人守株待兔,等著你回去送死的,你可不要自投羅網。”
她站起來,走了出去。
第二日,懸在夏家三房頭上的那只靴子,終于落了地:朱家派人來請夏祁看病,得知夏祁并不在家,而是去了崔先生那里,失望而歸,臨走前放下話來:“還請夏郎中派人去請了令公子回來,給我家公子看病。治好了,必有重謝。”
話雖說得客氣,但威脅的意思仍在。雖拿定了主意,夏正謙和舒氏仍愁的不行,長吁短嘆,一時又怕這樣得罪知府府上,引來禍端;一時又覺得朱大公子硬納夏衿作小妾,病死才好,這病絕對不能去看。左右搖擺,坐臥不寧。
夏衿見狀,只得給他們也下一劑藥,佯裝生氣道:“你們既想兩邊周全,倒也容易,直接叫人將哥哥接回來,然后我扮成他的模樣,去給朱公子看病就是了。治好了病,我就留在那邊作妾不回來了,你們帶著哥哥,好生過活。”
說著,她摔了衣袖就回了自已院子。
蘇慕閑身上的傷漸好了,可以自由坐臥,魯良便被夏衿叫了回來,時不時地在府上露一露臉,只一天三趟去看看蘇慕閑。
此時魯良便得了夏衿的暗示,悄悄跟夏正謙說:“小人這幾日被姑娘派去朱府門前打聽消息,聽說,朱公子得的是不能人道之病。這病也忒惡心了。老爺,您要是派姑娘去給他看病,即便朱府放姑娘回來,姑娘也沒臉回來了。”
夏正謙大驚。
他本就沒打算讓夏衿去給朱友成看病的,只是以一小老百姓的身份,得罪一州知府,他心里不安而已。
此時剛被女兒擠兌完,這會兒魯良又說這話,他頓時急了,急赤白臉地道:“我哪有說讓衿姐兒去給人看病了?不看病,他就算一知府,又能拿我怎的?我一沒犯法,二沒不納苛捐雜稅,他還能吃了我不成?”
這么一說,他的心倒定了下來,只等朱府的第二只靴子落下來。
沒想朱府那邊還沒消息,夏正慎倒上門來了,一進門就勸夏正謙:“我聽說朱府叫祁哥兒過去給朱大公子看病,怎的沒去?”
夏正謙眼睛一瞇:“你打哪兒得的消息?”
夏正慎面露尷尬:“朱大公子不是袗姐兒未來夫婿么?他病了,我自要打發人去看他一看。結果就說起了這件事。”
說完他又道:“雖說祁哥兒功課要緊,可這不是才考完童生試么?想要再考舉人,怕不得再隔兩三年?把他從崔先生家接回來,給朱大公子看了病再去,一來一回也不過是幾日功夫,耽誤不了什么,你趕緊派人去接他回來。得罪了知府府上可不是耍的,莫要連累我等。”
夏正謙氣笑了:“得罪了知府府上,我自會請罪,告訴他我們已經分家,此事不關你事。你大可放心,絕不連累你。”
被夏祁硬壓了幾次,又沒了老太太的倚仗,夏正慎再不敢擺大房的譜,只一味和聲細語地勸夏正謙:“哎呀,你說你,犯什么倔脾氣嘛?不就是治個病嗎?治好、治不好的,都落個人情不是?何必連面都不露一下,直接得罪人呢?”
夏正謙這人吧,見不得別人對他好。對他稍微好些,他就硬不起心腸。更何況,夏正慎說的還挺有道理。
可夏衿發脾氣在先,魯良說真相在后,兩下一夾擊,早已絕了他想四角俱全的心。
“祁哥兒現在是秀才了,以后還要考舉人、進士。崔老先生說了,他要是再行醫,以后考官說上一句:既把精力都花在了行醫上,那就直接去做郎中好了,我們這邊,要的是專心治學的人,舉人還是取別人罷。如此一來,我家祁哥兒的前程不就毀了嗎?這先例,是萬萬不能開的。”
夏正慎一小醫館的東家,哪里知道崔老先生是誰?聽了這話,并不以為意。還待再說,就見夏衿從外面進來,對他施了一禮,道:“大伯,您這是被人當槍使了你知道么?您想想,聽到我哥去了崔老先生家,為何朱家不敢強逼,還要把話說得那么客氣?那是因為他們不敢得罪崔老先生。您要不信,出去打聽打聽崔老先生是誰。”
夏正慎將臉一板:“我跟你爹說話,有你置喙的份么?你娘都不敢說話,你插什么嘴?出去!”
這話一出,夏正謙頓時翻臉了:“我家的事,我女兒怎的插不得嘴?你雖是大伯,卻已分家,我家的事再不用你管。”又叫羅叔,“羅大送客。”遂端了茶。
夏正慎氣得鼻子冒煙,一甩衣袖走了。
他雖走了,且不甘心,又出去打聽了一轉,知道了崔老先生的名聲,以及他做高官的幾個學生,這才怏怏地閉了嘴,再不敢來三房聒噪。
而夏正謙在家里左等右等,就不見朱府再派人來逼迫,這才轉憂為喜,方信了夏祁和夏衿所說的話。
為此,他對舒氏長嘆:“孩子大了,本事、見識比我高出許多,以后這家里的事,咱們再不用多操心了。”
舒氏也心有蹙蹙焉。
解決了這件事,那邊董巖又傳了話來,說白琮極好。雖出自白家,卻沒有什么傲氣,為人活絡,是極理想的人選。夏衿便決定,擇日開張。
那一日,岑家酒樓處,張燈結彩,敲鑼打鼓,鞭炮齊鳴。在營銷手段上,董巖盡得夏衿親傳,不用她多提點,便廣發宣傳單,前三天又折價大酬賓,將林同知寫的匾額掛上,提字也擺在了醒目的地方。再加上大家都知道這酒樓即便不是岑家所開,也有岑家的股子,門口還有白琮做知應,俱都前來捧場。一時之間,門庭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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