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躺到了床上,夏衿卻是沒有闔眼,她在等著黃玄威回來。
黃玄威沒讓她等多久。只一柱香功夫之后,他就回來了。馬掌上雖包了厚厚的布,踏在地上悄無聲息,卻逃不過夏衿敏銳的耳力。
黃玄威先去了王嬤嬤那里,跟她說了兩句話,王嬤嬤便跟他一起過來,敲響了夏衿的房門。
夏衿知道黃玄威武功高強,屋里的動靜他都聽得見,便故意在床上翻了兩下,做出剛剛睡醒的樣子,又悉悉簌簌弄了一下衣服,這才頭發凌亂、睡眼惺忪地去開門。
“王嬤嬤,有事?”她半瞇著眼,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候爺病急,勞煩夏姑娘這就跟我們一同進城。”王嬤嬤道。
夏衿問道:“那我哥哥呢?”
“自是一同去。”黃玄威道。
其實入宮,夏衿一人即可,并不需要其他閑雜人等。只是黃玄威至今還不大相信醫術高明的是夏衿,而不是夏祁。再者,拿夏祁作人質,讓夏衿不得有任何不良企圖,于他而言是最佳的行動方案。
夏衿并無異議。病人既是皇帝,不要說夏祁,即便是遠在臨江的夏正謙夫婦,都是朝庭的人質。
她轉身往回走:“我收拾一下就來。”
她梳了一下頭,換了一身干凈衣服,便提著包袱走了出來。
此時夏祁也收拾好了。黃玄威指著一輛馬車道:“上車。”
勞累幾日,好不容易有一張床可以睡,卻只睡了一個時辰便又被叫起來,夏祁滿肚子的不情愿。但他知道一路奔波是來救人的。此時沒有床,有一輛車也挺好。因此一點意見都沒有,悶聲不吭地爬上車去。
夏衿上了車。便發現車窗用厚厚的布蒙著,外面則用木條釘死了,讓人想掀開車簾看看外面都不行。
不管事情有多復雜。于她而言都很簡單,那就是給病人看病。不管那病人是宣平候爺還是皇帝。所以她也懶得管那么多,拍拍夏祁的肩膀道:“睡吧。”自己便歪在一邊,心神放松地睡了。
聽得車里兩個長長的有規律的呼吸聲,黃玄威駕著車,神經也放松了下來。
因為睡得很熟,夏衿不知道是如何進的城門,也不知道是如何進的皇宮。等得王嬤嬤進來拍醒她,下了車來時。她發現她已立在一座雄偉而雕梁畫棟的建筑物前了。
“王嬤嬤,你領夏公子到偏殿去。夏姑娘請跟我來。”黃玄威道。
夏祁此時雖還有些迷糊,但一聽說要跟妹妹分開,立刻清醒過來,聲明道:“我跟我妹妹不能分開!”
夏衿沒有作聲,只拿那大而黑的眼眸看了黃玄威一眼。
黃玄威略微猶豫了一下,就對夏祁作了個手勢:“那夏公子一起來吧。”
一行人進了殿中,夏祁眼睛就直了。
里面屋梁極高,面積極為寬敞,各處金壁輝煌。屋里的擺設聞所未聞,只覺得精致絕倫,奢華無比。
“這是宣平候府?”他心里剛冒出這個疑問。就看到了里面明黃色的帳幄。他的腦子“嗡”地一聲就炸了。
明黃,明黃,這豈不是……
他緊張得都忘記了呼吸。
屋里或坐或站有七、八個人,看到黃玄威進來,大家立刻迎了過來,眼睛朝夏祁打量了過來:“便是這位少年?”
黃玄威卻指了指夏衿:“是這位姑娘。”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頭兒立刻沉下臉來,斥道:“胡鬧!”
旁邊另一個五十來歲、儀表堂堂,神態威嚴的老頭兒則打量了夏衿一眼,問黃玄威:“你是說。一會兒給皇上看病的是這位姑娘?”
黃玄威點點頭:“候爺,夏家懂醫術的是這位姑娘。而不是其兄。當初給令媛看病的也是這位夏姑娘。”
看來,這老頭兒便是傳說中“病重”的宣平候爺了。
屋里都是聰明人。黃玄威只說這一句,大家基本上都明白了:京中盛傳比御醫還要厲害的“夏公子”,原來是這位小姑娘假扮的。
大家不由得看了夏祁一眼。
目前這種情形,并不適合開口,故而夏衿只微低著頭,一語不發,任由屋里的這些人如何商議。要是有人因她年紀小,還是個女子,不相信也不同意她給皇上治病,她還巴不得趕緊回去呢。
可她這個愿望注定不能實現。剛才問話的那位,是太醫院的院正。不光他們整個太醫院的郎中,便是在民間都請了不少傳說中的“神醫”來,都對皇上的病束手無策。
而在這當口,宣平候老夫人進宮看太后姐姐,無意中說起自家女兒的事,又夸了夏衿幾句。太后就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急急派人去臨江請夏衿過來。
現在要是有誰敢阻攔她給皇上看病,就是不愿意皇上活著,是弒君,絕對是自己活膩歪了。沒誰跟自己肩上的腦袋過不去。
所以盡管大家看夏衿這性別、這年紀,一個個都在心里直罵“胡鬧”,卻不敢像國舅那般罵出聲來。
而國舅,即那位花白胡子的老頭兒,罵完之后也很后悔。不管怎么說,死馬當成活死醫,這小姑娘既然來了,就讓她瞧瞧也無妨。至于她開的藥方是否得當,到時候大家一起斟酌看看就是了。
于是夏衿就被國舅和院正領進了內室。
內室亦十分寬大,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悄然無聲。空氣里彌漫著十分好聞的淡淡的熏香。
明黃色的寬大的龍床上,帳幔用金鉤鉤起;一個五旬上下的婦人正坐在床邊,對著床上的人垂淚。
國舅魏良快步走了過去,對著那婦人低低地說了幾句什么。婦人便轉過身,朝這邊望來。
“還不趕緊給太后請安?”院正方溫德低聲提示夏衿。
夏衿連忙上前,給太后行了個大禮。
太后示意宮女將夏衿扶了起來,對夏衿輕聲道:“有勞。你給皇上看看吧。”
夏衿舉步向前,朝龍床上看去。只見床上躺著一個相貌英俊的男子,看樣子很年輕。不像三十五歲的人。此時他臉色發黑,印堂發青。嘴唇又十分蒼白,雙目緊閉,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表明此人還活著。
不用夏衿多說,宮女熟練地將皇帝的手從被子里拿了出來,然后在上面蓋上一塊綢緞手帕,退到了一旁。
夏衿伸出兩指,搭在了皇帝的手腕上。
幾息功夫后。她將手收了回來,問道:“皇上是如何發的病?”
旁邊一個宮女得到太后示意,走上前來稟道:“皇上身體一向康健,半個月前正吃著飯,忽然捂著心口大喊一聲,便倒在了地上,暈迷不醒至今。”
夏衿點了點頭,沉吟不語。
“怎么樣?”太后迫不及待的問道。
夏衿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夏衿沒有說話,只望著皇帝的臉沉思著,眼睛微瞇。
跟著一同進來的宣平候爺岑宣義皺起了眉頭:太后問話。夏衿卻不理會,這樣表現很是無禮。
夏衿其實并不是不理會太后,而是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太后的問題。
要不是她上輩子走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各種奇怪的病癥和害人的方法,恐怕她對皇帝的病癥也束手無策。依她的判斷,皇帝這不是生病,而中了盅毒。而她,正好對于這個有些研究,知道一些解盅的方法。
現在的問題是,她有必要摻和這種事情嗎?這明擺著是有人處心積慮要謀害皇帝。她診斷出來并把皇帝救活,不會成為兇手報復的對象嗎?而如果她說診斷不出,想來太后也不會太過為難她吧?外面那么多的杏林圣手都沒辦法解決的事。她一個年輕女孩子,說不出什么來也很正常嘛。
可是。這是一位好皇帝。從他十五歲登基,二十年來。政治清明,國泰民安,邊境蠢蠢欲動的外敵一直被壓制著。而且皇帝成親二十載,后宮佳麗無數,卻只得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太子活到了十五歲,偏在去年得病死了;剩下的那一個才五歲。一旦他駕崩,皇帝太過年幼,天下恐怕要大亂。
心里權衡著得失利弊,夏衿終于開了口:“我需要看一看皇上的胸肋。”她要做最后確認。
屋里人都不約而同地看了夏衿一眼。
太后一揮手:“把皇上的衣服解開。”
立刻有宮女上前,把被子掀開,將皇帝的衣襟解了開來。
夏衿走近去,朝皇帝的心窩看了一眼。
那個地方,果然有一個紅色的小點,像是被蚊子咬過后的痕跡。
院正忍不住也湊上前來看了看。
待他看過,夏衿點了點頭:“可以了。”
待宮女給皇帝收拾好,夏衿對太后道:“民女能跟太后單獨談一談么?”
說實話,看到夏衿如此年輕,又是個女孩子,太后心里是極失望的。她根本不相信夏衿能看出什么來。只是千里迢迢把人給召來了,不讓她看一眼,說不過去,這才讓她過來給皇帝拿脈。
卻不想夏衿的表情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這女孩兒相當的鎮定,而且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這不由得讓太后心里升出了一股希望。
她揮了揮手:“你們都出去吧。”
國舅和院正、宣平候都退了出去。屋子里除了太后和夏衿,只留下了幾個宮女、太監,以及躺在床上暈迷不醒的皇帝。
夏衿跪了下去,對太后道:“對于皇上的病癥,民女有一些猜測,也愿意盡力去診治。只是在診治之前,恕民女大膽,還請太后答應民女兩個請求。”
兒子命在旦夕,不要說兩個請求,即便是十個請求,太后也不會不答應。只是還沒治病就提要求,這便有要挾之嫌,讓她心里很不痛快。
她淡淡道:“你且說來。”
“皇上的病是人為所至。民女治好了皇上,必會被人視為眼中釘,殺之而后快。民女希望太后能下封口令,不要讓人知曉是民女治好了皇上的病。”
太后臉色大變:“人為?難道是被下了毒?”
夏衿點了點頭。
太后深吸了一口氣:“好,我答應你。”心里的不痛快倒去了一大半。
給皇帝治病,卻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在這樣的情況下眼前的姑娘還出手醫治,可見她是個忠心的。所求也極合理,太后完全能理解。
夏衿又道:“一會兒民女給皇上醫治,必要肌膚相接,甚至得讓皇上坦誠相對。民女是個未婚女子,雖有不便,但醫者眼里無男女,與救人性命相比,男女之別便顧不得了。民女想請太后應允,治好皇上的病后,仍許民女回到民間自行婚嫁。”
太后盯著夏衿看了一會兒,隨即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點點頭道:“本宮應允。”
“謝太后。”夏衿磕了一個頭,爬了起來。
太后這才問道:“皇上中的什么毒?”
“盅毒。”
“盅毒?”太后驟然色變,“你確定?”
夏衿道:“十有。”
太后臉色白了一白。她顯然聽說過盅毒這種東西,而且對此頗為忌憚。
她又問:“皇上目前可有性命之憂?”
夏衿搖搖頭:“十天之內無性命之憂。”
“你治病需要多長時間?”
“兩個時辰足矣。”
太后望著床上的兒子,靜默了一回,對夏衿道:“這樣,我叫他們進來,你想個病癥,當著他們的面說一說,然后本宮叫人送你們出去。你且在宣平候府呆上一陣。到得明日晚上,我再讓人把你接進來,給皇上醫治。”
夏衿大喜:“謹遵太后懿旨。”這樣做她就可以完全脫離兇手視線了。至于太后是否要借此引出下盅的人,就不關她的事了。
太后隨即便叫了院正等人進來,對夏衿道:“你把你的診斷說一說吧。”
夏衿道:“皇上臉色發黑,嘴角發白,左脈沉而弱,民女覺得此為心疾。”
幾個郎中對視一眼,俱都不以為然。
“你開個方子吧。”太后道。
夏衿便寫了一個治療心疾的方子。
太后看了,遞給院正,對宣平候爺吩咐道:“你且帶他們出去吧。他們千里迢迢而來,勞累得很,讓他們在此多歇息幾日再回去也不遲。”
這便是變相的趕人了。
宣平候行了一禮,領著夏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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