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弟的事你盡管放心。你七哥他現在雖然還在紹興府,但他差著李黑毛回來給我送信。讓我轉告你。現在戰俘都押在了京城里。說是這一回官家的大祭里,要把戰俘拉出來在祖宗面前轉一圈,也好叫祖宗也樂一樂。”
季青辰意外失笑著,“照這樣說,必定要把戰俘登名記冊,好給祖宗們仔細看看?”
“正是如此。所以你且放心。過幾日必定有消息的。”
王清河從西夏逃回,對這些政事從骨子里就在意一些。勸慰的話也說到了要害處,笑道:
“高麗戰俘和金國戰俘也不一樣。無論是謝老大人還是韓參政都是要聯高麗的,自然就要對高麗懷柔。”
然而這些話到底還是不好在這中堂里說多了。
她們便也含笑互換了個眼色,重新夾菜飲酒了起來。
中堂外當然也請了百戲,就在堂外湖上耍傀儡戲。
湖水上泛著船,牛油燭成堆地點起,照得如白晝一般,震響聲中七彩焰閃,胡府里放了煙花。在天空中組成了一個大大的七彩壽字。
連季青辰也不禁贊了兩句。
趁著這動靜,勞四娘悄悄來了,在她耳邊稟告著,卻是謝七(小姐今日沒來這府里赴宴。
但她打聽到了,謝七小姐在謝國興綱首府里住著,四月里必定要去城外踏青的。
多的是見面機會。
她笑著夸了勞四娘,又說了約人要去月湖里游船的事。讓她安排發貼子。
勞四娘連忙應了,猶豫著提醒一句,道:“大娘子。三郎那里……”
她知道,季大力今晚沒有來給她撐船,而是去了蕃坊,必定是三郎和蕃人們起了沖突。
“三郎的事,他自己擺平。他要是連蕃坊里那些卸貨船丁都壓服不了,我也不敢讓他留在大宋,還是回扶桑安全一些。”
她在唐扇子后輕輕嘆息著。
“任誰都知道,我們在唐坊是自己說了算,扶桑人只要想賺錢也不能為難我們。但在大宋就不一樣了。必定是處處受制。他要是還和以前在唐坊一樣直來直往。出拳頭都不拐個彎,可是什么事都辦不成。”
外面的壽日煙雨一輪接著一輪綻放著,湖面戲臺上,人一樣大小的木傀儡被水底的傀儡手牽著線。踏波而舞。
煙火照在他們精雕的面目。華麗的衣冠上,飄飄若仙。
“外堂上有蕃商坐席沒有?”
季青辰在席上沒有看到蕃商女眷,卻知道外堂上的未必沒有,見得勞四娘點頭,說起明州蕃坊的蕃長在就外面席上,卻是舊新羅的遺族。
三郎在蕃坊鬧事的消息,說不定就已經傳到人家耳朵里了。
“既然是這樣,我也就等著人家來和我論理了。”
想著蕃長是舊新羅人。季青辰倒還松了口氣。明州城的舊新羅遺族雖然多,但總比泉
州蕃坊里最財大氣粗的大食商人要容易對付。她便嘆道:
“三郎能不能在明州蕃坊立足,這還是小事。但他如果能在大宋吃到了教訓,還能辦成了幾件事,我以后也可以不用再操心他了。他就算要回扶桑去搶地盤做國主,娶十七八個扶桑老婆,或是去南洋做海盜,專搶泉州的海船,甚至改姓什么的我都只當不知道——”
季青辰自問,她再憂心三郎的病,但總不可能一輩子拴著他的。
“可是……”
見著勞四娘的樣子,她知道這婦人怕三郎成了事卻又要離開,她笑著低語安慰著,
“沒有了三郎,搶碼頭的事情更難了些。但這府里那一桌上,不都是船幫老大的女眷?”
說話間,她瞟了一眼她的后席。
勞四娘當然看到那席上的六位夫人。都是浙東運河上幾位船幫大佬家中的女眷。
季青辰現在雖然不好去攀談,那也是因為她要等三郎在蕃坊得出個結果,才好決定如何行事。
“人人都想賺錢,沒有了自己家的兄弟固然難一些,但我們總能找到人聯手的。”
勞四娘定了心,悄悄退去了。
季青辰因為想著要拉攏齊府的事,自然就要多探聽那樓大夫人。
那樣辦事把不住分寸的悍婦,她季青辰就算不得不去和她娘家的兄弟們做些生意,也是要又打又拉的。
否則,難道她季青辰還要容她把那齊氏弄到王世強面前做妾?
“姐姐,倒是那樓大夫人,我那日在賞心樓換了衣裳打扮成尋常人家的模樣,你那包廂也是以黃府管事的名義訂的。她怎么能一眼能認定我了。”
“你沒見著她那日的打扮,難道是樓府大夫人的打扮?”
王清河眼睛從煙火上轉了過來,“我不是說你說過,她在那城外瓦子里才是常客。”
隔著紗幕,一層層彩光在堂中玉白色地面上翻滾。
甚是瑰麗。
“他們齊家是隴西名門。是隴西軍里的武職世家,逃來時比樓家晚了一二十年。逃難時田產是沒用的,一路上金銀也已經用盡。十七八房的家眷全擠在大明王寺里借住。窮得實在沒辦法了才開始做買賣。樓大夫人齊柳風生下來的時候,齊家還在城外瓦子里租屋子住。等她長到五六歲,他們家才在城里買了宅子,重新立了起來。你當她在樓府里過得舒坦?”
季青辰一聽,不由得笑了起來。
“難怪,我看那位夫人到了瓦子里,上酒樓就像是回家一樣。比你我這樣的商家還要坦然。你那時悄悄和我說是樓府大夫人,我還真不敢信。”
她細想著,果然那樓大夫人一身衣裳打扮雖然不寒酸,卻都是普通商家富戶的模樣。
她再一想起齊家在明州城是廂軍出身,便也明了他們家渡江逃到南方后,如她季青辰回大宋一樣被排擠了。
齊家叔伯們必定沒能在朝中出仕,子侄們就只能進了本地收容流民的廂軍里混口飯吃,后來才慢慢開始在軍中做生意。
她倒也佩服齊家子弟栽了跟頭,還能再爬起來,便笑道:
“樓大夫人如今年紀不小,還敢這樣胡來。她以前在家里做小姐時,必定經常偷偷來城外瓦子里的。”
城外的瓦市不及城里瓦子繁華熱鬧。就算是官庫酒樓也不一樣。
三元閣不是有功名的士子根本進不了門。賞心樓卻是小吏、商家在吃席。
“我也是這樣想呢。他們齊家以前不就住在那城外瓦子里,好方便在東渡門碼頭上做生意她從小在這里長大,哪里有不敢來的?”
王清河笑著,眼睛瞥向了頭席上的樓大夫人。
她又把同一席上的王安撫使夫人暗暗指給季青辰看。
季青辰早聞了王安撫使的大名,當然也就落力打量這位四品誥命夫人。
她已經是上了四十,比樓大夫人年紀更大一些,身體發了福,但胖臉上的眉目氣質仍然是書香人家出身的素秀矜持。
她身邊還坐著個似乎是她某位兒媳婦的年輕女子。
她三個兒子都已經娶親,各從科舉出仕,她如今也算得上是老封君了。
“她也沒勸一勸王安撫使?”
季青辰忍不住悄悄問著。
王清河住在明州城,更知道官伎薛濤得寵的事情,也壓低聲音笑道:
“她勸什么?王安撫使在家里可沒有一個妾室。誥命是她的,兒子也是她一個人的。要把這外面的美人勸沒,她豈不是要在家里給他安置一個更漂亮的才攏得住?她犯得著么?我記得那官伎如今也有二十五,跟了這位王大人快十年,再過三四年,她再得寵也要到頭了。”
季青辰緩緩點頭,不得不承認安撫使夫人誥命在握,兒子們傍身,對手馬上要紅顏老去。
王安撫使就算是寵完了一個還要再接上一個,那也是他自己沒把自己的前程當回事。
“再說,王安撫使可是兩邊都不太沾。”
王清河暗暗做了個手勢,用筷子夾了一注胡府的龍須壽面,放在碗里,又點了點季青辰碗里的臺州福壽螺。
季青辰心領神會,壽面當然指的是吳太后的德壽宮。
臺州福壽螺,當然指的是瞄準了皇后之位的臺州謝家。:
看來,王安撫使是沒有涉入這件事情中。
“你七哥不在意這些宮中之事,他是陪著百年的。”
王清河畢竟和王世強是聯了宗的姐弟,老公又承他救了命,無論如何還是關系親近,喚
著他的表字也就習慣了,
“你知道王家和韓府都是太后一系的,樓大人只怕是要拱一位謝氏皇后上位來自保了。妹妹你既然要在這大宋立足,可得先想好了……”
“姐姐,我便是想巴結宮里的圣人,哪里輪得上我去想這些?”
季青辰同樣伸手,舀了一勺子紅油蝦米珠,放在了碗里,頓時把三四枚福壽螺們呈拱了起來,“你看,我是小蝦米,最不能也不敢的就是選邊站。好在也沒人注意。倒是王安撫使——”
她吃了幾顆蝦米,用筷尖點了點顯眼可口的福壽螺,
“他是兩浙路的官長,朝廷里的重臣聽說也是江浙的名儒?他這樣打眼的人,要么就痛快些選別站好了,要么就別讓人家抓到他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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