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將來的事,我也不敢保證一定不會起這個心……”
季青辰吃著茶,說得淡然。
開書院難道不花錢?在南洋做生意難道不會虧本?
萬一她手上周轉不過來,看著陳家八大綱首之首的龐大家業,看著陳洪那個容易欺負的庶子,她說不定就動心了。
她會不會和樓云欺負她一樣,去欺負那孩子,她還真沒有這個把握。
“陳綱首要是一開始就不愿意讓陳文昌娶坊主,他怎么不早些換個陳家子弟去唐坊求親?”
勞四娘深思著。他前日在梅花臺如此為難,分明是不顧兩家的臉面了。
這門親事,陳洪果然在猶豫。
“他能換什么人?”
季青辰抿唇笑了起來,“他也不是不知道,我以前有過婚約的是什么人。”
勞四娘微怔,這才反應了過來。
王世強這樣的能人在前,求親的陳家子弟入不了季青辰的眼,陳家只怕連唐坊的門都進不去。
“你等著看吧,陳文昌不在這里這段日子……”
她指了指案幾上的信,“你看文昌公子不是也心知肚明?這么短一封信,不過是兩個意思。其一,他要回泉州一趟馬上就歸,讓我不用擔心婚事。其次,讓我暫且不要見他叔叔?”
勞四娘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勸慰。
好在季青辰也不需要她勸慰,她只是笑著站起,喚著蕊娘、秋蘭等人進來幫她換衣梳妝,準備去白鶴亭里看百戲。
萬蕊園顧名思義,就是百花盛開的園子里的一處雅舍。
坐在妝鏡前。季青辰抬眼就能看到鏡后的半月窗,拆了窗板,只留下支離的青黃竹框,還有框上望出去滿園子的花影。
斜照的白月光下,似乎都聽得到夜來香花瓣悄綻的聲音。
因為陳文昌的信,她梳妝時自然還是心情愉悅,倒有閑心勸著勞四娘。
“你不用費心。陳洪不愿意陳文昌娶我了。但他也絕不愿意我嫁給陳家之外的人家去。你看著吧。他要再來找我,就是要替他別的子侄說親了。”
“什么?”
李秋蘭詫異地掩嘴噫聲,她向來是不理外面的事情的。但這親事變成這樣,也太叫她這樣心思單純的人吃驚。
反倒是小蕊娘聽在耳朵里,一張小臉馬上就不高興了起來,要不是季媽媽、瓦娘子等人都不在。她的臉色都能和季媽媽一樣幽幽深深了。
“啊約,你別的都學著。但這叫人猜不透的臉色可千萬別學著季媽媽。我看你瓦媽媽都害怕季媽媽這臉色呢……”
季青辰笑著捏了捏她的臉,叫小蕊娘羞紅了面。
她梳好了盤云發髻,換了一身夜晚坐席的帶袖春衫銀紅背子,里面是一襲交襟連衣紅綾子長裙。發髻里橫插了中午用過的兩支紅寶石金雀頭釵。
“備給張孔目的禮,已經送去了?”
出了萬蕊園,眾女的裙邊早已沾了一路的花香殘瓣。
她嘴上問著。腳步不停地上了園外的石板橋,過了溪水向白鶴亭走去。勞四娘連忙應了。
“大娘子放心,晚席前就送去了。附了大娘子親筆貼子,謝過他這幾月為大娘子親事周旋。”
勞四娘雖然沒看到張孔目這大半年是怎么替大娘子保媒的,但只要看他才兩天不在,陳洪就跳出來鬧事,她也明白大娘子送禮的原因是什么了。
本來,大娘子也是不喜歡這位老書吏的。
“大娘子,張大人現在也跟著樓大人落腳在東渡門驛館里,只是樓大人他到了紀府里吃席,這幾天應該一直在了……”
正聽到這里,季青辰突然停住了腳步。
溪水上游那一面,走出來的幾支通紅火把,前面并兩只紀府引路燈籠。
她看到火光中簇擁的一位熟悉人影。
夜風中,他還是那身鮮亮大紅的卷云山鷙紋襕袍,只是腰間的白玉帶解了,寬袍在風中飄飄若道門散仙。
他頭上的幞帽摘去,換成了束發結的兩股金線紅錦寬發帶,帶尾墜著兩個白玉環。
她記得,那邊的別居是踏雪齋,沒料到是樓云住著了。
他的腳步似乎是猛然一頓,也向她這邊看了過來。
叮的一聲輕響,隔著夜風溪水,她聽到了他發帶玉環的輕脆撞擊聲。
她隔著二三十米遠的距離,彎袖曲膝向樓云遠遠施了一禮。
回來后,就已經接到黃七郎從紹興府暗傳來的消息,她也算是想明白。
樓云是不知道這回事的。
他召張學禮去紹興府,應該是為了打聽她季青辰在碼頭上的盤算,這樣才能和王世強商議交換。
他并不是故意給個機會讓陳洪跳出來和她搗亂。
樓云見著季青辰遠遠施禮的裊娜身影,克制著心喜,他沒有走過去和她隔溪說話。
他只是在原地平抬了手,示意她免禮。
旁邊的紀二正四處張望著尋找趙德媛的身影,所以壓根沒注意溪對面那被婆子、丫頭們圍住的女眷是誰。
反倒是駿墨,他只看到那夜色里的紅寶石金釵子閃閃發亮,就懷疑是季坊主。
他早就暗暗提醒了樓云。
此時,他悄眼看著,樓云目送著季青辰施禮離開,他唇邊果然綻出來一絲微笑,全身似乎都松懈了下來,和紀二說話時也溫和多了。
駿墨也不由得替他松了口氣。
按紀二公子的計劃,明天不叫女眷們游船,另安排叫來了二十幾個瓦子放風箏的好手,讓女客們在洲心的水湖邊看放風箏。
因為放風箏的手藝人有男有女,他們男客當然不需太避諱。
紀二作為主人,也是要帶著管事們到水湖邊安排的。
男客們除了釣魚外。其余的就在湖邊的空地上扎了帳子,安排酒席。
他們踢幾回皮球,叫女眷們看看,自己也可以放放風箏。
雖然說是天衣無縫的計劃,樓云當然能在這樣的安排里,找到機會和季青辰說話,但季青辰愿意不愿意和他說話。這誰又知道?
公子總不能和在山里一樣。光天化日追著她不放,非要向她解釋吧?
好在剛才樓葉匆匆來報,說是陳文昌果然回了泉州城。他還為了驛館里的張書吏帶了口信過來,說是季坊主送了三匣子海珠的厚禮給他。
禮物里還夾帶了親筆函貼,感謝他這大半年來的保媒辛苦。
按理說,這就是季坊主終于明白。張大人他的一番好心了。
白鶴亭并不是只是一間小亭子,而是建在溪水之畔的大廊亭子。
坐在里面。正好可以看溪水上的百戲。
又因為亭子寬大足以擺上二十七八處的席面,所以中間隔了一處十二折玉板屏風,男女客分兩頭坐著,從廊窗里觀看外面的戲子們放煙火、唱雜劇。
樓云官位高。當然坐在第一排。
但他謙遜地謝了,說是沒有穿官袍,請了明州城里的老年家主們往前面坐。他倒和紀二混在了一起。
紀二是主人,他大哥表示這幾天要歇一歇。陪陪老婆,所以讓他帶著兩個弟弟、府里的管事們在男客里安排周旋。
女客那邊雖然是趙德琳主持,平常的擺椅擺桌,也多的是用上小廝們的地方。趙德琳身邊的管家娘子們少不了有找上紀二公子的時候。
所以紀二就委屈坐在了廊亭邊子上,臨著出亭的臺階,方便下人們來尋他。
“縣主安排好了?”
樓云正坐在紀二身邊,抬眼就看著來稟事的管事娘子。
誰都知道他和趙德媛訂了親,問上一句當然是天經地義,所以并不方便問又極想知道的紀二滿眼感激,興高采烈地認真聽了。
那管家娘子道:
“是,大人。縣主安排在了第一排的東二位。”
順昌縣主是正七品的封號,又是宗親出身,在女眷里能坐上第一排,也是理所當然了。樓云當然是沒興趣知道趙德媛坐在哪里的,他的眼睛一瞟,遠遠就能看到臨窗的屏風后各色絹綾的女子裙邊。
季青辰應該是坐在中間幾排。
難道他今天晚上就只能這樣傻愣著看煙火,完全找不到機會說話了?
樓云冥思苦想著,反倒是紀二這小子太容易滿足,他知道趙德媛坐在了哪一排哪一座,就歡樂地喝起了小酒,他還有閑功夫不看女人看男人,伸手推了樓云一把,小聲道:
“喏,陳洪來了。”
樓云半閉著的眼皮一抬,隨之看到陳洪換了一身深紫色的新袍,匆匆趕到了。
他笑著站了起來,眼睛便瞟到了陳洪的身后,果然還帶著兩名陳家子侄。
“這兩位是……”
他不動聲色。
“大人,這是下官家中四房的侄兒陳文聯,九房的侄兒陳文濟。”
陳洪五條海船,本就帶著一主兩副三個侄兒去的東海。
這才是有備無患。
他到了明州城,對樓云一手安排下了如今的局面,逼得唐坊在明州城進退不得,他當然是又歡喜又佩服。
他帶著他們來先見見樓云,看他們誰更討樓云的歡喜,他也好開口求樓云幫助出面勸說那季氏。
她不想添嫁妝那也行,但她的夫婿可就不能是陳文昌了。
樓云當然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
所以他不動聲色,伸手讓這兩名陳家子侄免了禮,上下仔細地打量了他們一番。
陳文濟太丑,陳文聯太胖。
論長相就連王世強都比他們強上一百倍,論氣質陳文昌甩了他們八條街。
更何況他樓云?
他暗暗地長出了一口氣,請了陳洪坐在身邊,慢慢和他說些閑話,陳家兩個子侄當然是站在陳洪的椅背后面,
待得戲酒散席,夜色已晚,樓云睡到踏雪齋的床上時。他早已經在心里大笑了無數次。
就憑這兩人也敢來向季青辰求親?
根本不是他樓云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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