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葉早就得了他的吩咐,這幾天一直在準備著快馬,馬上就去喚家將們備馬。
他又讓張學禮在驛館里留下,讓他陪著這兩天從京城趕過來的謝國運。
等他見過陳文昌后,在明州城再呆兩日,就準備和謝國運回京城了。
“大人——”
張書吏見他是要去見陳文昌,吃了一驚,連忙勸阻,
“大人和季坊主并無失禮之事,就算他有疑心問起季坊主,她自己說清就足夠了。大人何必去?”
去了反而壞事!
連一邊的駿墨也小聲地接了一句,小心翼翼道:
“公子,你要是去了,可就真有閑話了。到時候你……”
你非得提親不可了。
樓云沒理駿墨,只看著張學禮,嘆笑道:
“既然沒有失禮的事,陳文昌哪里就會直接問季坊主?我本也應該去和他說清一些事,是季
坊主不愿意我去。我才等待幾日。待這次回來,雖然不得不馬上回京城,我也打算要去季園提親了。還請張大人這兩日辛苦,為我準備求親的草貼和第一道上門的聘禮。”
“大人,萬萬不可!”
張學禮大吃一驚,老臉上露出了焦色,
“文昌公子心里只是猜測,他沒有十分的把握。他現在只是時機恰好,才不欲成親后回泉州城。并沒有防備大人的意思。大人何必急于去說穿?
駿墨在一邊連連點頭,樓云卻已經在書房站不住。
反正一身衣裳也不是官服,他隨意地抄扎了,就準備去外面上馬。
張學禮顧不上年老,追在他身邊苦勸道:
“大人,現在并不是大人提親的好時機。”
驛館的后進廊道上,樓云的腳步想快些,也得顧及這老心腹喘氣不休,他只能一邊走一邊聽著他勸說著,
“大人剛退了親,外間的傳聞都是稱贊大人為官秉直,現在突然向季坊主求親,豈不是讓人人都說大人是在外夷結了新歡,才會棄宗女于不顧?”
就連剛剛聽得馬嘶聲,從隔壁趕過來的謝國運,也在院門前攔著他勸阻道:
“由之,我家叔祖老爺叫我來,就是要勸說你。”
他扯住了樓云伸手接過來的馬韁,
“你和縣主退親的事,叔祖老爺壓著沒叫宗正司報進宮里去。但你回去了怎么和官家說?叔祖他在家里已經當著我的面痛罵了我大哥一頓,讓我回來罵他不攔著你還推波助瀾。要是你現在再去和師妹家提親——叔祖他也壓不住了!”
“修平兄。”
樓云喚著謝國運的表字,瞥眼笑道:“當初在駐馬寺松風居里,你可是一天十遍地勸我去向季坊主提親——”
“哪怎么能一樣!”
謝國運自家背上還有幾棍被謝老大人捶出來的痛,再想到辦不成事回去要挨家法的威脅,他也顧不上要臉不要臉了——他本來就不太要臉——死命摟著樓云的腰嚷著,
“我師妹——季坊主是什么樣的人我心里早清楚!你當時求了親,她只要喜歡你,就會一心撲在你身上全為你打算。你沒退親,她就能忍著沒名份一直等到你退親!你在官場上為難,她也會千方百計地為你開工坊,拉人脈,幫你升官!她什么都不要,就等著你事事如意可以娶她為妻的那一天!你想想,她對王世強就不是這樣的?王世強那不要臉的東西,他當初在明州不是早就訂了一個小罪官的女兒?你看我師妹怎么對他的——”
“……修齊兄,你說的那是當初的季坊主,可不是如今的季坊主!”
樓云喚著謝國運的表字,他對王世強何嘗不覺得眼紅,不暗恨王世強撞大運?
此時他卻只能扯過馬韁苦笑道:
“她吃過一次虧,難道就不知道要長進一些?明白些與人相處的分寸?我也不是個有話能憋在心里的人,我那時難道就不敢和陳文昌攤開來說?實在是你師妹看過來的眼神太嚇人,我只怕那時在駐馬寺里和她說起提親的事,或者是壞了她和陳家的婚事,不但落得個自作多情的下場,從此以后我也別想和你師妹說話了!”
說罷,他推開了謝國運,翻身上馬。
謝國運哪里肯讓他走,死活抱住了馬頸,樓云不等他再說,在鞍上道:
“我如今好不容易退親了。縣主和紀家的親事只等她父親趕過來過第三道禮。我現在不去和我師妹提親。難道等著陳文昌和她把親事說定?”
他話一說完,扭轉了馬頭,就要帶著隨行家將們離開。
從東渡門驛館出去,東面是海港,西面卻是連接著浙西運河碼頭。
快馬沿著河道邊的官途,日夜加緊,至少能和季青辰同時趕到臺州的海船碼頭。
他深知,陳文昌只有起了一點疑心,抓到機會豈有不馬上獻殷勤和她說定婚事的道理?
他當然要馬上趕過去才行。
可那謝國運絕不是個容易罷休的人。
三千江浙海商里,論起不要臉他拿了第二,就沒人敢拿第一,他索性也一頭倒在了樓云的馬前,打著滾地嚎哭著,道: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為了避嫌才和趙秉林家退了親。連我都在瓦子錢桌鋪里押了你三百貫,就押著你絕沒有想不開要去尚公主,更沒有看上我們家的八妹。京城里那樣好的風評那也是錢堆出來的——你今天這一去,我花出去的那些錢誰來賠,我全都是為了你——”
“呸!你當我不知道,那些錢桌子鋪的莊家就是你,輸死誰也不會輸死你!”
樓云懶得理睬這外表公子內心潑皮的小子,一揮馬鞭,叫著兩個守家的家將把他拖了開去。
加上一鞭,他座下的俊馬已經急蹄離開了驛館后巷,跑上了東渡門的驛橋。
樓春驅馬緊追在了他的身邊,尋思著那趙德媛的模樣。
這位縣主雖然和樓云的初戀相好不是完全一樣,卻是這些年來難得長得有三四分相似的女子。
最重要,門當戶對,能當樓云的正妻。
“大人,陳綱首本就不愿意叫陳文昌娶季坊主,大人先派個人去和他打個招呼,把他拉攏過來——?”
他想著,樓云就算是見過趙德媛后也沒有后悔退親,兄弟們當然就需要為樓云多打算一下。免得遲上一步,被陳文昌搶了先,娶了樓云喜歡的女人。
河風撲面,樓葉也在馬蹄聲中插嘴道:
“云哥,我看季坊主是在親事上說話算數的人,陳文昌現在明著對她說要留在明州城了。季墳主當然高興。他要是趁著這時候先私下和她說了早日成婚的事,她說不定就會答應。咱們還是先弄個人去和陳綱首說通,才好有個挽回的余地。”
“陳洪在泉州算是第一個靠向我的海商綱首。再者,陳文昌的親事我是暗中安排,他是心知肚明的。我x后去向季坊主求親,這樣叫他臉面上不好看的事情,我要親自和他說才行。”
樓云搖了頭,只顧著向前催馬而行。
樓春和樓葉互相使了個眼色,覺得他這樣著急不肯停留,是想先去和陳文昌說清,卻也是擔心陳文昌和季青辰說起話來時,誤會她虛情假意,暗中有私情。
他不過去說清楚,豈不是讓她為難?
“陳文昌想離開泉州城到兩浙來謀職,我猜還有別的意思——”
樓云心里未嘗沒有些忐忑,面上卻并不表露,只是并不覺得有必要先去和陳洪商量,
“另外,季辰龍是怎么回事?陳文昌難道不要想想。他一直沒有消息不算奇怪。季坊主沒有提就有些古怪了,人既然不在俘虜名單里,豈不就是在金國了?陳文昌就算想成親,季坊主也得先把這件事查清楚了才能答應吧。否則要連累的可就是整個陳家了。”
樓春和樓葉同時吃了一驚,異口同聲勸道:
“大人,既然是這樣——’
樓葉想著妹妹樓鈴沒有再說,樓春仍然是急道:
“大人,你和縣主退親的事在官家面前還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呢。萬一還涉上了她家二弟投降金國的事……”
這可不是小事。
“這事我也想過,其中的曲折必多。但我總不能為了這樣的猜測,放棄眼前求親的機會。”
他嘆了口氣,驅馬從客船往來繁忙的河道口拐過。
“不趁著陳文昌和孫家聯姻的時候,我去見他,叫他想起七年前的人情,我也不好向季坊主求親。”
七年前,士子們在京城里叩闕,那是因為孝宗皇帝退位為太上皇后,親生子的光宗繼位。
這光宗陛下因為從小與父親不合,登基后自由了做皇帝了,居然連續幾年不去向太上皇晨昏定省,把太上皇活活氣病了。
太上皇病了,官家居然也不去寢宮探望,更沒有親自遣醫為父親調治。
官家如此不孝,群臣勸諫都無用,士子們豈有不叩闕上書罵皇帝的道理。
那一回的叩闕開始時,他樓云已經授過八品軍職,又立了志向要苦讀,所以辭去了實職閑居在苦修齋苦讀。
結果,因為太上皇病重,官家和群臣爭吵,士子們叩闕導致京城動蕩。
他被緊急征召過一次。
他除了帶著二十個皇城司兵卒輪班巡守京城,當時也被派去宮門外驅趕鬧事的士子。
陳文昌被皇城司的兵卒打了幾棍子,在人堆里又差點被自己人踩到,所以他在三四千的士子里成了負傷人員。
當時他樓云也覺得這書生很是硬氣,頭破血流了也沒有逃走,還在伸手從人堆里拉同伴。
所以樓云推了他一把,把他塞到了萬歲門的宮墻角邊上。
陳文昌這才沒有受重傷。
后來他做了市舶司監官,在泉州城陳家宴飲上與陳文昌相見時,當時也沒有認出來。
反倒是因為要來唐坊求親,在泉州城又見過幾次后,才彼此都認了出來。
這就算是陳文昌欠了他一個人情。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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