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夫人。”
“賈大人。”
過了幾日,她安排好了機會在宮中與賈似道相遇。
五月里的宮中小西湖邊,牡丹花盛放。
水畔花間有一座四角攢尖頂的伊洛傳芳亭,專供宮人觀賞這高低錯落幾十處的牡丹花。
賈似道一身宮干的白靴青袍,打扮得像是個皇城司的武職干當官。
他雙眸點漆,唇若點朱,季青辰每回看到他,都覺得賞心悅目。
“這幾日我送的禮物,國夫人不喜歡?”
他年紀與季青辰一般大,比樓云還小上幾歲,看起來果然是英姿勃發。
要不是知道他背地里沒少挖她的墻角,她還真以為他對她有意了。
連趙端寧那一日都嘆了口氣,道:
“當初在西大營的時候,他辛苦逃了過來,是國夫人在王副相面前為他求了情。他是記得的吧?”
“賈大人客氣了。”
她一身花冠紗裙,手執著素色團扇子,在亭中坐了下來。
她當初覺得賈似道有本事鼓動官家過了黃河御駕親征,他又摸透了樓云和王世強的心思奪權成功,這很不容易了。
至少她前世里知道的歷史里,是沒有什么御駕親征的。
黃河以北的征戰,她只知道岳飛被十二道金牌召了回來,然后冤死了。
宋高宗奪兵權的手段太粗魯了。和宋太祖、漢高祖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賈大人的衙門占了錢塘門的河道,連我家的貨棧都難做生意。還請把河道讓出來吧。”
要不是勞四娘前些日子一直和她抱怨錢塘門河道上的生意不好做,她才沒意識到這賈似道一面給她送禮物獻殷勤,一面挖她的墻角。
“……就為了這件事?國夫人就推卻了這三四日的禮物?”
賈似道不由失笑。
仇夫人例行送禮,都被她徹底拒了。她就知道他會來。
她只沒料到,他在內宮西苑里就堵到了她。
“錢塘門那邊的生意,是姚記和黃記的貨棧居多。我并沒有要為難季氏貨棧的意思。”
賈似道向她展顏一笑,露出了一些少年般的明郎,
“夫人錯難我了。”
因為他的笑容,季青辰的眼神晃了晃。
但她畢竟不是表面上和他一般年紀的女子了。
要不是覺得他為人處事有些像樓云,她極享受這種隨時打他臉的感覺。她其實是不會收他的禮物的。
“我與夫人賠罪如何?”
他站起。笑著走到她身邊雙手一拱,眼角卻挑起了來看她。
那帶笑的眼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后,他看到了她頭上一支雕工精細的黃田玉玲瓏佛塔釵。
他側頭指了指亭外的一叢淺黃色團花。又彎了腰在她面前,柔聲道:
“那一處是新栽的,官家并不愛這顏色。我去剪一朵下來給國夫人插髻可好。”
她仔細觀察著,覺得賈似道這小子裝得還挺像。
難怪她一直覺是他假心假意。收了這許多的零碎,卻抓不出他的毛病。
“官家說。我和離了沒多久就與賈大人來往,太急了些。”
她用扇子示意他退開兩步,然后站了起來,
“賈大人的禮物貴重。我不敢收,以后請不要再送。我只請賈大人在衙門里發句話,把錢塘門的河道讓出來。讓季氏貨棧的船方便進出吧。”
趙端寧的原話是“國夫人也要出嫁了。何必如此著急?”
她覺得,她必須要領會官家這句話里的意思。
她好歹也是一品國夫人。家產豐厚,又在官家面前做內閣子女官。
她就算是二婚也不是尋常人能娶的。
十七八件玉器首飾就能打發她了?
她得給趙端寧長臉。
“國夫人!”
賈似道快走兩步,直接攔在了下亭階前,
“樓相公上回傷了國夫人的心。國夫人是不會原諒他了吧?國夫人何不嫁給我?”
她眉頭一皺。
因為官家身邊最得寵的“男寵”和“情婦”都在,楊郡夫人又曾經在虢國夫人面前吃過教訓,四面游園賞花的宮人早就走了個不見蹤影。
“錢塘門那邊的貨棧大半都是姚記和黃氏的,我并不是要為難季氏的生意。”
賈似道再次解釋著。
“……賈大人這是要為難王副相了?”
她不是沒想到賈似道要報復王世強。
當初他逃到了西大營,又有逼反了李全的罪首,王世強是強烈要求把他斬首問罪的。
這本來也沒錯。
但她太熟悉王世強了,王世強其實是忌諱賈似道奪權的手段罷了。
賈似道看穿了他一直想讓四明王家把明州樓家取而代之的心思。
奪了兵權、逼著休妻,甚至貶了官位王世強都能忍,因為官家要打壓明州樓氏的意圖表達很非常明確了。
這就是四明王家的機會。
“國夫人覺得王副相如何?”
賈似道長眉一挑,端詳著她的臉色,“聽說王副相已經把休離的原配樓氏從普陀寺里接回來了。”
“這事就不煩賈大人多問了。賈大人只給我一句話,河道讓還是不讓吧。”
她早知道王世強就是這樣的結果,半點也不驚奇。
反正明州樓氏都敗落了,官家也不會在意他娶誰做老婆了。
“……夫人,我不是為了為難國夫人。也不是為難王副相。我是為了官家的社稷……”
賈似道走近了一步,哄著她一般,
“我尋另一處好貨棧給你如何?麗正門那一邊的好不好……”
她一瞬間就想起了樓云。
那時她剛回大宋,他也托人給她帶過話:
她出錢開挖的楚揚河道碼頭暫時不要爭,他給她換到泉州那邊的寄舶港好不好?
那時樓云和她作對,也是為了北伐,為了幫著先皇趙擴從韓宰相手里奪權。
“用不著你多事。”
她厭煩地直接用扇子撲在了他的臉上,提裙下了亭階,飛快地一路走完了。
后面還傳來了賈似道的跺腳高喚聲。
“國夫人——”
她今日休假,所以換了衣裳出了宮。
本來還想去賞春看水,卻被賈似道破壞了心情。
然而剛到了皇城外的碼頭,她就看到了從江西回來的樓云。
他看到她,眼睛就是一亮。
“青娘,我回來了。”
他手提著馬鞭,一身大紅的春日襕袍衣擺上沾了灰,不復光鮮。
是剛回來還沒有換衣的模樣。
她倒是詫異了。
他提前回來不奇怪,一則蒙古使臣快到京城了,官家讓他去接待。
二則,她也和他說了,他該干什么干什么,天天守著她,她也不會有多少感動。
他聽是聽了,但應該還是覺得天天在她眼前被原諒的機會更大一些。
想起賈似道言之鑿鑿地拿定了她不會原諒樓云。她就改了主意。
她偏偏要在碼頭上停了步,道:
“樓相公回來了?”
江西那邊的韓茶商早就托了人來她面前報了備,打探著可以不可以和樓相公結親。
他們早就想攀上京城里的貴人,現在這可是送上門來的。
她直接就讓他們去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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