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心中想著，她才不怕唐家那些人呢，就算真遇見了，她死不承認，唐家人還能拿她怎么著，這里是汴京，可不是吳縣，唐家人再厲害也厲害不到哪兒去。

柳素對于柳文思這般關心自己的心情，還是十分感動的，便繼續溫言與他問道：“你這樣單槍匹馬一個人上汴京來，娘同意了嗎？莫不是你偷偷跑來的吧？”

柳文思連忙搖頭，與柳素解釋道：“不是的，我跟母親說我是到汴京來讀書的，姐，我已經過了鄉試呢，現在可是堂堂正正一個舉人了呢。”柳文思說自己是舉人的時候，臉上滿是自豪，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少年幼稚的模樣。

柳素很有些驚訝，沒想到柳文思這么快就過了鄉試，畢竟今年三四月份的時候，他可是還在考秀才呢，才不過半年時間就連跨了兩級，直接就升級為舉人了，實在是讓人驚訝。

“那你要參加明年的春闈嗎？”柳素頗為興奮地問道。

柳文思卻是立馬搖頭道：“鄉試能過已經是很僥幸了，要考進士我可還差許多火候呢，吳大哥還差不多，他三年前就中了舉人了，明年春闈一定能得個好名次的。”

柳素聽柳文思提起吳善淵，便又是驚訝地開口問道：“吳公子也要過來嗎？”

柳文思立即回道：“我就是跟著吳大哥一起來的，只是我擔心姐姐你，就先快馬趕來了，他帶的人多，應該明后天才能到呢。”

柳素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想著吳善淵這時候過來恐怕不僅僅是因為科舉吧，他可不像是個熱衷官場的人。

“姐，你現在身體已經都好了吧，我只聽吳大哥說你受了傷，到底傷的多重他也沒跟我說。”柳文思依舊擔憂地看著柳素問道。

“就是一點小傷。早就沒事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你不用為我擔心。”柳素輕描淡寫地就把自己受傷的事情帶過去了。

柳文思看柳素確實沒什么事兒，便又將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肚子上。小心翼翼地在她圓滾滾的肚子上摸了摸，面上很是新奇地問道：“姐，你的肚子可真大，應該快生了吧？”

柳素心中頓時寬面條淚，面上卻還要強撐著說道：“快了快了，明年開春寶寶應該就能出生了。”希望能順利出生吧，柳素在心中默默補了一句。

“那可太好了，我馬上就能當舅舅了！”柳文思小孩子一樣地手舞足蹈了一會兒，眼中滿是喜悅與期待。

柳素看著柳文思的眼神越發寵溺，笑笑說道：“行了。天也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有什么話咱們明兒再說。”

柳文思想到柳素是孕婦要多休息，便立即站起身來，面帶歉意地說道：“我見著姐太開心了。一時都忘了時間了，姐你早點休息，我走了。”說完就轉身快步離開了柳素的房間。

柳素看著柳文思離開，坐在椅子上又出了會兒神，等到谷雨進來催促她就寢，這才脫了衣服上床歇息了。

第二日天氣不錯，一大清早便艷陽高照。柳文思很早便起來了，洗漱完之后，便拿了本書到院子里，一邊鍛煉一邊背書。

早晨院子里的人不多，柳文思一個人很是愜意，背了不知多久之后。才看到一個虎背熊腰的健碩女子提著老大兩個水桶快步地走向了他。

女子走到柳文思身邊的時候，下意識地便停下了腳步，打量了她一番之后，才開口問道：“你就是谷雨的弟弟吧，這么早就起來背書了啊。這院子里挺冷的，你回屋里背吧，別凍壞了身體。”那女子自然就是府上的護院葉氏，許是因為她夫君的關系，她讀讀書人都天然多出幾分好感。

柳文思放下手中的書，很是有禮貌地與葉氏說道：“多謝這位嬸子關心，我來院子里不僅僅是要背書，也是為了鍛煉身體呢，我雖是讀書人，但也知道不能夠光光死讀書，若是沒有一個健康的體魄，就算讀再多的書也是沒用，更不能用自己的學識報效國家了。”

葉氏聽著柳文思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便連連點頭道：“你說的挺好哩，我夫君也是個讀書人，他學問可好了，現在就在清塵書院讀書，準備參加明年的科舉呢，他的身體就有些弱，下次見面我也要與他說說，讓他讀書別那么累，多注意注意身體。”

“嬸子的夫君真是好福氣，有您這么關心她的妻子。”柳文思很是衷心地與葉氏夸贊道。

“我哪里算好啊，也幫不上他什么忙，也就是不給他添麻煩。”葉氏頗有些羞澀地笑了笑，便與柳文思告別道，“行了，小哥你繼續在這里看書吧，我走了，廚房的人還等著我的水呢。”

葉氏一說完就拎著水桶飛快地跑遠了，留下柳文思還在原地，嘖嘖稱奇，心想著姐姐這府上的下人可都了不得啊，一個女子竟然有這么大的力氣，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

柳文思又看了一會兒書，谷雨便找來了，拉起他的手便往飯廳的方向走去，邊走還邊念叨著，“你說你昨晚這么晚才到，今天就好好休息休息嘛，讀書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有必要這么用功嗎，這要是累壞了身子怎么辦，你現在肚子餓不餓啊，我讓出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的小籠包和蘿卜糕，你一會兒一定要多吃點啊……”

柳文思看著前邊一直喋喋不休的谷雨，只能無奈地苦笑，可真是一句話都插不上啊，他記得原來的谷雨可不是那么多話的，明明就是一個靦腆膽小的小丫鬟嗎，怎么才到汴京這么短的時間，就跟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谷雨可不知道柳文思心中的吐槽，將他領到飯廳，才松了口氣，與柳素說道：“主子，人找著了，一大早就在院子里背書呢。”

柳素立馬招呼柳文思坐下，往他面前的碟子里夾了一個小籠包，笑瞇瞇地說道：“餓了吧。快嘗嘗這小籠包，這廚娘原本也是平江府人，點心做的還是很地道的，你嘗嘗味道怎么樣。”

柳文思也不跟柳素客氣。夾起小籠包就一口吞了下去，還好包子已近放了一會兒了，不然他這個吃法，保準要燙了舌頭。

“你慢點兒吃，小心燙著。”柳素好笑地勸道，又親自幫他舀了碗粥，放到他面前。

柳文思是個半大少年，食量自然大，柳素食量自是也不弱，兩個人風殘云卷的。竟是將滿滿一桌子的東西吃了個干凈，吃完之后，柳素拿著帕子頗為優雅地擦著嘴，還笑著與柳文思問道：“怎么樣，文思。吃飽了沒有？”

柳文思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吃了這么多，自然是吃飽了，姐，你現在可比以前吃的多多了，是因為懷了寶寶的原因嗎？”

柳素很是坦然地點頭道：“是啊，肚子里的寶寶著實是個不省心的，我要是不多吃點。怕以后生孩子沒力氣呢。”

“那我以后少吃點，都留給姐吃，姐你以前可都是怕我吃不飽，把好東西都省給我，以后就由我來照顧姐。”柳文思一臉真誠地說道。

“傻孩子……”柳素的語氣微微有些感慨，她可以猜想到以前的柳素娘和柳文思感情定是十分好的。不過有這樣的一個懂事的弟弟，也實在是讓人很難不心疼。

用過了早食，姐弟兩人便坐著聊起天來，柳文思與柳素說著一些她離開后發生的事情，朝廷派兵將那些暴民們驅逐之后。軍隊在吳縣駐扎了一段日子，這些軍人可也比暴民們好不到哪里去，他們雖然不殺人，但著實大大撈了筆油水，打著保護當地百姓的由頭，向百姓們征收‘保護費’，那些普通百姓本來就沒什么錢，他們也不會逼得太緊，最多就是收個幾百銅錢，而對于吳縣當地的大戶人家，他們可一點都不手軟，最少的也收了好幾百兩，讓那些富戶們全部恨得牙癢癢，卻又無能為力，誰叫人家有刀有槍的，他們可得罪不起。

柳素聽完之后很是感嘆，吳縣也著實有夠倒霉的，好不容易撐過了暴亂，卻還是躲不過這些朝廷蛀蟲的橫征暴斂，想來唐家這回也定是大大出了血吧。

“姐，還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說，你知道唐家為什么這么急著要上汴京來嗎？”柳文思很有些神秘地湊近柳素小聲道。

說到這個，柳素也有些奇怪的，畢竟唐家都在吳縣住了這么久了，所有的人脈根基都在吳縣，突然就要舉家遷到汴京來，實在是有些讓人想不明白。

見柳素迷惑的模樣，柳文思繼續說道：“其實是因為她們在吳縣待不下去了，整個家族的臉都快丟完了，自然是灰溜溜地收拾東西走了，不過這其中的曲折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事兒啊？還這么神神秘秘的，快點說。”柳素面上滿是好奇，輕笑著問道。

“姐，那個老妖婆徐氏，從唐家逃走了！”柳文思很是夸張地說道。

柳素著實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柳文思口中的徐氏是她從前的婆婆，她很有些奇怪地問道：“她好好的，為什么要逃走呢？”

柳文思原先就很討厭這個經常欺負他姐姐的惡婆娘，面上閃過一絲快意，但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頗有些憤憤地說道：“姐我方才不是說了嗎，朝廷的軍隊駐扎在吳縣，那些官兵們可不只是斂財，他們還強求婦女呢，許多頗有姿色的婦人都被他們給糟蹋了。”

柳素聽到這里，眉頭不禁一皺，很是厭惡地問道：“難道當地的官府就一點也不管嗎！任由這些禽獸亂來？”

柳文思苦笑著搖頭，“官府的人哪里敢管啊，好吃好喝伺候著他們還來不及呢，希望趕快送走這些瘟神，不過因為那些官兵們搶的都是些死了丈夫的寡婦，有夫之婦和未出閣的女子他們一般不會去動，官府也就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柳素聽地氣悶，甕聲問道：“那這更徐氏有什么關系，那些官兵們不會那么大膽，直接闖進唐家去搶女人吧？”

“自然不是這樣了，具體情況是怎樣的我也不清楚，我也只是聽到些傳聞，好像說是徐氏跟一個有品級的將領勾搭上了。兩人被人在野外抓了個正著，那將領不想惹麻煩，拍拍屁股就溜了，唐家人自是也不敢去找那將領的晦氣。就把氣全撒在看徐氏身上，因為這奸是被別人抓著的，當時看到的人也不少，唐家就是想壓也壓不下去，只能開了祠堂，又上報了當地的府衙，要對徐氏處于浸豬籠的刑罰！”柳文思煞有其事地說道。

“這么嚴重！這可是活生生的一條性命啊，再說徐氏的夫君都死了這么多年了，朝廷也沒不許寡婦改嫁啊，就算徐氏真做了什么事。也不至于用這么重的刑罰吧。”柳素驚呼出聲，沒想到唐家人竟然真么狠。

“徐氏守寡這么多年，當初朝廷還是特意頒發過貞節牌坊表彰的，現在徐氏和別的男人茍且，等于是明晃晃地打了官府的臉。官府自然一不會輕饒了她，至于唐家，一向是將名聲看得比什么都重，現在因為徐氏名聲掃地，自然也是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的，只是浸豬籠算是很輕了。姐你就是太好心了，你忘了那老妖婆當初是怎么對你的啊。她心腸這么壞，有這種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柳文思卻是一點也不同情徐氏，不在意地說道。

柳素與徐氏相處的時間并不長，再者徐氏雖然為難過她，但她也沒真受了什么損傷，所以對徐氏也沒有太多的恨意。現在聽到她被浸豬籠，竟是心有戚戚焉，想著自己剛穿來的時候，也是因為莫名其妙地懷了身孕，整日惶惶不安。就怕被抓去浸了豬籠，好在她運氣還算不錯，唐家重臉面，把她的事情壓了下來，而她又陰差陽錯地有了唐慎思這張擋箭牌，才算逃過一劫，不過看來徐氏就沒有她這么好運氣了。

“那后來呢，人……是死了嗎？”柳素緊皺著眉，緊張地追問道。

柳文思搖了搖頭，亦很是不解地回道：“說起來這事兒可真奇了，徐氏被浸豬籠那天，我娘也去看熱鬧了，不過她不讓我去，當日的事情我也是聽她回來跟我說的，據我娘說啊，那人都已經結結實實地綁在豬籠里了，整個豬籠都浸到了水里，可等到人們再把豬籠拉上來的時候，立馬的人卻不見了，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這可把當時在場的人都嚇著了，后來人們都一致認為是唐家人搗的鬼，就是不想讓人浸死，當時那種情況，唐家人真是百口莫辯，怎么解釋大家都不信，后來又只好找來了官府的人，官府的人在河里找了半天，也沒找著那徐氏，便只好作罷了。”

柳素聽著這事兒，也覺得忒離奇，憑空把一個人弄沒了，也只有妖魔鬼神才有這手段了吧，她最近遇到的神神鬼鬼的事情太多了，便不自覺往那方面想了。

“唐家人因為這事兒臉面算是全丟完了，官府吧她剩下的幾座貞潔牌坊都給沒收了，我來汴京之前，唐家人已經再變賣產業了，等到她們處理完那些東西，應該就要上汴京來了。”

柳素對唐家可就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了，這個自私自利的家族，會有這樣的下場完全屬于咎由自取，那幾座貞節牌坊更是笑話，沒了更好，唐家離了吳縣也算是完全沒落了，想來董氏決定舉家遷往汴京，是想抓住唐慎思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盤算著等唐慎思考中了進士，留在汴京，唐家也可以在汴京東山再起。

柳素雖不喜唐家，但想到曾經幫過她的二夫人李氏和她的那一雙女兒，便又為她們擔心起來，忍不住與柳文思問道：“唐家其他女眷都沒事吧？”

柳文思知道柳素在擔心什么，神情很是無奈，卻依然耐心地回道：“姐你放心吧，除了徐氏，唐家別的人都挺好的，而且我還聽說，唐家的大小姐似乎是成了一個大官的妾，唐家人會要到汴京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那個大官要到汴京任職呢。”

唐家大小姐？那不就是唐瓊燕，柳素想著她那張傲氣凌人的臉，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會去給人做妾，這可真是世事無常了。

唐瓊燕都出嫁了，那接下來不就該輪到唐瓊瑤和唐瓊潔了，柳素很喜歡這兩個小丫頭，實在不希望董氏把她二人也做了家族的犧牲品，隨意許給哪個大官做妾，不過再想想李氏對兩個女兒的看重，應該不會由著董氏亂來的。

“姐，你就別管唐家那些人了，你好不容易從那火坑里跳出來，就該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我覺得你真該再給我找個好姐夫了，不然等到以后寶寶長大了，為你要爹你可怎么辦啊？”柳文思很是膽大地與柳素打趣道。

“臭小子，有你這么編排自己姐姐的嗎！”柳素忍不住在柳文思腦袋上拍了一下，笑罵道。

“我也是為您好啊，這怎么能算編排呢，姐你還這么年輕，又漂亮又知書達理的，再找一個也不是什么難事，我看……那吳大哥就挺好的。”這最后一句話柳文思說的很輕，似只是自言自語一般，但柳素五感過人，又怎么會聽不見，立馬又拍了他一下，罵道：“行了，別胡說八道了，姐姐的事情還輪不到你這小孩子來操心，你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讀書，早日考個功名回來，這樣娘也不用繼續辛苦，為你操心了。”

一提到馮氏，柳文思就立即愁眉苦臉起來，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開口問道：“姐，你真不打算把你還活著的事情，告訴娘啊，還有懷孕的事兒，你這樣瞞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她總會知道的……”

柳素亦是無奈一笑道：“其實我也不想瞞著她啊，只是你也知道娘的脾氣，你覺得她能守得住這秘密嗎，我是準備等在汴京站穩了腳跟，再把你和娘都接過來，不過現在你提前過來了也好，等你考上進士，再把娘接過來，到時候她應該也能好接受點吧。”

“那也只能這樣了。”柳文思輕嘆一口氣說道。

“對了，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這汴京有名的書院挺多的，你最中意哪家，姐姐好幫你想想辦法。”柳素十分關心柳文思的前途，這般問道。

柳文思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回道：“來汴京之前吳大哥就已經幫我安排好了，他給了我清塵書院的推薦書，讓我到了汴京之后可以直接入書院就讀。”

這清塵書院柳素可有多次耳聞了，她記得葉娘子的夫君好像就是在這個書院就讀的，那確實是汴京數一數二的書院，但聽到是吳善淵給的推薦書，心中又是有些不自在，想著這就又欠下他一份人情了，原先的那些還沒還清呢，不過為了自家弟弟的前途，這份人情還不能拒絕，只能以后在別的地方償還了。

不知不覺柳素便與柳文思說了將近一個時辰的閑話了，看著時間不早，柳素就打發他回房看書去了，等他離開之后，又與谷雨吩咐了一番，讓她下午準備好車，送柳文思去清塵書院一趟，想想還有些不放心，便找來了葉娘子，想讓她夫君錢錚在書院里稍稍關照一下文思。

葉娘子聽了柳素的話后，立馬拍著胸脯保證道：“夫人您放心吧，我一定會讓我家夫君好好照顧柳家小弟的，谷雨妹妹可真有福氣，有這么一個一表人才又會讀書的弟弟。”

“這樣說起來，葉娘子不是更有福氣，你那夫君可比文思要強多了。”柳素淺笑著說道。

葉娘子聽了柳素這話，卻只是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并沒有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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