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遇
這話落入晨曦耳中,只讓她倏然一怔。
這是道歉么?
晨曦掃了一眼堆疊得像小山似的烤肉,咽了咽口水。
這一大盤肉吃下去,應該不會消化不良吧?
“這是郎君致歉的誠意?!”晨曦望著蕭景泰問道。
這話放在心里就好了,有問出來的必要么?
蕭景泰臉頰一熱,故作淡然的嗯了一聲,側眸看著晨曦,慢條斯理道:“其實我們沒有彼此生氣的必要,所以還是和好吧!”
晨曦倒是沒有想到蕭景泰會先向自己低頭,心里到底有些小小的得意。
她也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點頭道好,用筷子夾了一塊大小適中的肉塊,送到嘴里慢慢咀嚼起來。
蕭景泰為自己倒了一杯馬奶酒,喝了一口后忽然說道:“我生氣,其實也是想保護你!”
晨曦努力將口中的烤肉咽下,巴巴看著他。
生氣還是為了保護自己?這話聽著可真是讓人費思解。
“遠離蕭景泫!”蕭景泰面無表情的迎著晨曦疑惑的目光,鄭重道:“永遠做你自己!”
晨曦沒明白蕭景泰的意思,卻還是乖覺的點了點頭,輕聲笑道:“我知道自己現在的主子是誰!”
至于后半句話,晨曦覺得她一直以來都在做自己!
蕭景泰清雋白皙的面容上慢慢浮現出舒心的笑意,濃若點漆的眸子閃閃熠熠,歡快的心情直達眼底。
顯然晨曦主動表露歸屬權這一舉動深深的取悅了他!
晨曦暗自吐了吐舌頭,她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蕭景泰這反應簡直就是一個小孩子嘛。
幼稚!
崔榮紹進來的時候,正看到千年寒冰臉的蕭景泰竟露出了難得的笑意,急忙跽坐下來,八卦的說道:“我這出去一會兒難不成錯過了什么好戲?”
“敢情你是來看戲的?”蕭景泰將笑容一收,俊顏沉了下來。
崔榮紹哈哈一笑,對晨曦擠了擠眼。那模樣好似蕭景泰才是被他們二人算計了一樣。
不過蕭景泰卻不上他的當,因為晨曦明凈透徹的眸子里,寫滿了無辜!
崔榮紹笑了笑,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流轉。心中發出一聲感嘆:這倆人啊
午膳過后,三人吃的肚飽腰圓,崔榮紹提議去東市附近的廟會逛了一圈消食。
廟會晨曦還算熟悉,只是這不時不節的,廟會也沒有什么好看的。三人隨意的走了一圈,倒是晨曦看了看天色,提醒二人道:“一會兒可能要下雨了,不如咱們回吧!”
崔榮紹停下腳步抬頭看著頭頂的蒼穹。
白色云層翻涌,日光璀璨,晴天白日,完全沒有要下雨的征兆!
“天有不測風云!”晨曦笑瞇瞇的說道:“崔郎君信不信我?”
崔榮紹想起晨曦有個當欽天監的兄長,笑著應道:“我信!”
“那就回去吧!”蕭景泰說完,邁長腿循著長街往回走去。
三人慢悠悠的走出東市長街的時候,天色已經陰沉下來。
這天變得也太邪乎了吧?
蕭景泰瞇了瞇眼。嘴角帶著笑意。
“晨曦,你可真厲害!”崔榮紹心里早已經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晨曦謙遜一笑,沒有說話。
三人在東市長街外分別上了馬車。
崔榮紹跽坐在車廂內,挑著車窗幕簾對蕭景泰道:“我不回你府上了,今個兒這一餐不算,你還欠我一頓飯!”
蕭景泰知道他的意有所指,左右不過是一頓飯的事情,瀟灑應下了。
馬車一左一右各自上了阡陌分道揚鑣,銅錢大小的雨點從天而降,啪嗒啪嗒的砸在車廂頂上。
冬陽早有準備。急忙將蓑衣取出來套上。
車廂內,蕭景泰懶懶地倚在軟榻上,看著外頭飄起來的雨幕喃喃道:“還真被你蒙中了!”
晨曦切了聲,“郎君怎么不蒙一個試試?”
蕭景泰被堵得啞口無言。默默咽了一口血,轉移了話題。
荊世男遠離金陵,進一步調查余氏的案子,是絕好的時機。
晨曦想了想,問蕭景泰道:“郎君有什么計劃嗎?”
“荊世男能派人刺殺我,也會派人盯著安慶伯府的動靜。荊慕歡此刻的處境是相當危險的,荊世男不在府中,正好給了他摘除自己嫌疑的機會!”蕭景泰側著身子望著一會兒外面的雨景,說道:“我不宜與安定府那邊有接觸,這事兒看來要交給榮紹去辦!”
晨曦明白的點點頭,心里也有些吃驚,他竟然能猜到襲殺他的殺手是荊世男的人,這些天嘉儀縣主可沒少背黑鍋,好在他自己心里是個清楚的。
正當二人又一次陷入沉默的時候,冬陽的聲音傳了進來。
“郎君,前面好像是風娘子的馬車,他們的車輪壞了,半個馬車都傾斜了”
風毓?
晨曦挑起車窗幕簾的一角探著腦袋往外張望。
風毓纖長娉婷的背影籠在雨幕里,玫紅色的挑線襦裙被雨水打濕,緊緊的貼在身體上,曲線畢露。
晨曦欣賞了幾眼,回頭的時候發現蕭景泰不知何時離開了軟榻,從身后靠了過來。
他修長的手臂搭在窗沿上,呈半包圍解構將她鎖在臂彎里,雄渾的男子氣息在周身縈繞。
某個瞬間,晨曦的覺得有些口干舌燥。
蕭景泰的眸子只在風毓的身上淡淡掃過,然后開口對冬陽說道:“去請風娘子過來,咱們順路,可以送她回府!”
冬陽應了聲是,顛顛過去了。
蕭景泰從身后離開,晨曦方覺得壓迫感如潮水般退去,轉身偌大矮幾便,兀自倒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喝起來。
蕭景泰端然跽坐在軟榻上沒說話,他決定的那一刻,只是忽然想起了凌若珂。
風毓是若珂的妹妹。幫她是應該的。
不多時,冬陽便領著渾身濕透的風毓主仆過來了。
主仆二人形容狼狽,春荷將自家娘子的襦裙裙擺擰干了水,風毓這才探著濕漉漉的腦袋進來。看著軟榻上蕭景泰,柔聲喚道:“蕭表哥!”
(二)過招
蕭景泰淡然笑道:“進來吧!”
“麻煩你了!”風毓靦腆的笑了笑,略帶尷尬的挪著身子進來。
婢女春荷緊隨其后,目光從晨曦臉上滑過時微微一頓,斂眸靠著車廂門口坐著。
干凈整潔的車廂被帶進來一股濕濡的逼仄的氣息。雪白氈墊也沾染了灰黃的泥水,變得臟污。
風毓不好意思的致歉。
蕭景泰卻不以為意,幽幽說了聲不礙事,又吩咐晨曦將軟榻上的小薄毯拿給風毓。
晨曦眼角的余光又掃了一眼風毓線條玲瓏的身材,再看蕭景泰的目不斜視,心道蕭大侍郎還真是個正人君子!
她應了聲是,麻利的抄起軟榻一角的小薄毯,將風毓裹了個嚴實。
“風娘子衣裳都濕透了,小心著了涼!”晨曦將人包成粽子可有正當且為人著想的理由。
風毓雖然心里極不情愿,面上卻還要做出感激的模樣。
“多謝晨曦姑娘了!”她說道。
“風娘子真是客氣了。”晨曦皮笑肉不笑。對于這個阻擾了她回家的蟲洞穿越者,她可沒有一點兒好印象,再說上次在東市上她冤枉櫻桃行竊,這個疙瘩可一直還在,實在是對她喜歡不起來。
蕭景泰只是看在風毓是凌若珂妹妹的份上才幫的她,若晨曦此時沒有在話,為了避嫌,他也不會出手相助。這一路直到風府大門,蕭景泰和風毓并沒有再說過話,車廂內的氣氛沉寂得近乎詭異。
風毓裹著薄毯的手緊緊握著。這張毯子顯然是蕭景泰蓋過的,上面還殘留著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她抬頭偷偷看了蕭景泰一眼,發現他側首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暗柔的光線里。他的模樣俊朗如同塑像,眉目清冽似水,讓人移不開雙眼。
許是風毓這具身體殘留著原主情感的關系,風毓只覺得那心跳快得讓她無法呼吸,好似只要她張大口,那顆心就會從嘴里跳出來。
她不受控制的看了他片刻。直到發現另外一雙眼睛緊緊的凝著自己。
風毓轉過頭來,毫無意外的對上了晨曦探究的瞳眸,而后她略帶挑釁的微揚起下巴,對她笑了笑。
“就算你是蕭景泰的貼身侍婢又怎樣?憑你的身份,就算人家看得上你,你永遠也只能當上不得臺面的妾!”風毓心里如此說道。
晨曦只要想,便能看透了她心中的齷齪,嘲諷的搖了搖頭,別過頭,連多余的話都不想跟她說。
出了阡陌后便是榮成坊。
冬陽駕著馬車穿過坊門,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這才在風府二門處停下來。
“風娘子,到了!”冬陽隔著車廂竹簾說道。
風毓應了聲好,回頭對看過來的蕭景泰笑道:“蕭表哥,我到家了,今天謝謝你了,得空來府上坐!”
那聲音柔軟得幾乎能掐出水來。晨曦若有所思的看向她,覺得風毓的嘴臉好似越發惹人厭了!
“順道罷了,不謝!”蕭景泰淡淡說道,不提來府上做客的事情。
風毓知道自從凌若珂去世后,蕭景泰便不曾再踏足風府,也沒有多想,裹著毯子在春荷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冬陽呵呵道了別,駕著馬車趕回蕭府。
在蕭府二門處停下的時候,正好有個書生打扮的男子從院內出來,滿臉怒容,嘴上還罵罵咧咧的,待看到從車廂內鉆出來的那張低沉如水的面容時,罵了一半的話就卡在喉嚨里,臉漲得通紅,低著頭快步跑出了九曲胡同。
“這是什么人?”蕭景泰沉著臉問道。
冬陽機靈,招了長貴過來詢問,這才知道那個是蕭景泫此前在金陵的同窗宋郎君,今日來訪,也是來找五郎君的。
既然人是來找蕭景泫的,蕭景泰也沒有多問,徑直回了竹笙院。
忽然下了一場大雨,晨曦擔心院外花圃的葡萄苗被打壞了,伺候完蕭景泰更衣洗漱后,急忙趕去看情況。
到了花圃里的時候,竟意外的又看到了蕭景泫的身影。
他彎著腰,正將一塊裁剪成小塊的桐油布蓋在支架上,而他垂在地上的灰白色的長衫早已被雨水打濕了袍角,一塊一塊的,就像是地圖似的。
“五郎君!”晨曦喚道,看蕭景泫回過頭來,笑著問道:“你怎么在這兒?”
“我來幫你!”蕭景泫微微一笑,指了指比前些日子長高了些的葡萄苗說道:“這雨來的猛,若沒有用桐油布遮擋,只怕剛長出土的嫩芽會被打壞了,你以前沒種過肯定沒經驗,我恰好看到,就過來幫你一把!”
晨曦雖然不明白蕭景泫為何要這么幫她,但對人家善意的舉動,也不吝還以感激的微笑。
“謝謝五郎君!”晨曦欠了欠身,上前致謝,走近了才發現蕭景泫的下顎有一塊青紫,傷應該是剛剛造成的,痕跡并不清晰。
“五郎君受傷了?!”晨曦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問道。
蕭景泫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被打傷的位置,露出一抹苦笑,搖頭道:“沒事!”
他不想說,晨曦也不再多問,但想起剛剛在二門處遇到的那個罵罵咧咧的男子,多少有些明白這傷應該是與那人發生沖突造成的。
將桐油布蓋好之后,二人各自回去。
翌日,陽光明媚,碧藍的天空如同水洗。
蕭景泰下朝后回到刑部衙署,開始處理韋鐘磬發布下來的公務。
余氏案子過后,蕭景泰可是因‘不懂事’而被韋鐘磬架空了一段時間,但高淳縣的冤案以及轟動金陵的男童案之后,韋鐘磬對待他的態度可是三百六十度大轉變,再加上蕭景泰最近肯聽他勸,主動放棄追查襲殺他的意外事件,讓韋鐘磬覺得蕭景泰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心里對他就越發的滿意起來。
最近刑部一些細碎的案件核查,都被他交給了葉敖東去負責,而蕭景泰,則幫著他修改一些刑律上的漏洞,完善大周刑律體制的處罰。
初期工作是交給蕭景泰來完成,而后韋鐘磬過目復核,再交由陛下圣裁。
這些繁瑣的工作忙起來,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蕭景泰從下朝后回衙署,直到日落黃昏后才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從案幾后站起身來。
他喝了一杯水,剛要喚冬陽一起回府,便見一護衛匆匆進來,拱手道:“蕭侍郎,沈夫人讓人來送信,說蕭五郎被請去了京兆尹衙門,讓您趕緊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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