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時分,荊氏的車駕進入了蕭府二門。
蕭景泫和蘇管家以及桂嬤嬤領著小廝丫鬟等在垂花廳門口,待馬車停下來之后,方迎上去。
“母親,一路辛苦了”蕭景泫伸手扶住荊氏的手,攙著她下了車轅。
這一次蕭景浩留在蘭陵,并沒有跟著荊氏一同進京。
上次的男童虐殺案讓蕭越也嚇壞了,蕭景浩回去后,就被蕭越帶在身邊親自教養,跟著他出入軍營與士兵們一道操練。
本來荊氏是舍不得讓兒子那么小就進軍營吃苦的,但按蕭越的話講,他蕭家的男兒漢可不是孬種,必須要有剛強堅毅的品質和威武不屈的氣魄,再加上蕭景浩自己也堅持,荊氏最后倒也無話可說了。
荊氏下了馬車,抬頭掃了一圈,沒有發現蕭景泰和蕭沁的身影,嘴角抖了抖,面色陰沉了下來。
蘇管家和桂嬤嬤緊忙領著一眾小廝和丫頭上前問安。
緊接著,蘇管家招呼小廝們將隨行的一應物事從馬車內卸下來,搬進清風園去,而桂嬤嬤則上前解釋道:“夫人辛苦了,清風園早兩日前就已經收拾妥當,夫人可以先下榻歇息歇息。姑奶奶本是要出來相迎夫人的,只是前日剛剛查出來身懷一個多月的身孕,畢竟年歲不小了,醫生囑咐姑奶奶前三個月要臥榻歇息,不得操勞,這才沒有過來,還望夫人見諒”
荊氏睜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沁娘又有了?”
桂嬤嬤低下頭,笑著應道:“是啊,昨兒個姑老爺已經派人送信去蘭陵給老夫人了,老夫人要知道姑奶奶又要添丁,不定怎么高興呢”
這都半老徐娘了,還能生?
荊氏眨了眨眼,這消息也太震撼了吧?
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笑著對桂嬤嬤說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兒啊。”
桂嬤嬤笑著道是。
荊氏回頭,囑咐身邊伺候的云嬤嬤道:“你先回清風園將衣物用品歸置一下,我先去攬月閣看看沁娘”
“是”云嬤嬤躬身應下。
桂嬤嬤見狀,揚手對荊氏道:“夫人隨老奴來”
攬月閣內。
蕭沁正由弄月伺候著喝下一碗安胎藥。
她皺了皺。一碗藥只喝了大半碗,就擺手對弄月道:“行了,太苦了,收拾下去吧”
沈修和今日早早就從衙署回來,一直就在妻子身邊陪護著。見狀接過弄月手里的藥碗,見碗底還有幾大口的量,急忙哄道:“劉醫生交代了,這安胎藥必須要喝完的。沁娘,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咱們兒子著想啊,若是藥湯太苦,為夫讓弄月給你拿蜜餞過來可好?”
蕭沁抿了抿嘴,抬眸瞪了沈修和一眼,拗不過他。只好接過藥碗,輕輕搖了搖,一口氣將剩下的藥湯底喝下。
“唔”蕭沁砸吧著嘴,鼻子都皺起來了。
“來來來,先漱漱口,一會兒給你吃個蜜餞”沈修和一手拿著水杯,一手拿著痰盂送到蕭沁跟前哄到,那語氣,分明就像是在哄小孩子,寵溺之情溢于言表。
弄月在一旁看著。都忍不住臉紅又艷羨。
姑奶奶真是幸福啊,這世間又有多少男子能做到姑老爺這般呢?
“姑奶奶,姑老爺,夫人來了”桂嬤嬤的聲音在院門口傳來。
蕭沁急忙坐正身子。將嘴里的漱口水吐掉,拿過帕子抹了抹嘴角,喊道:“快請進來”
“恭喜你了沁娘”
荊氏還未見人,含笑的聲音倒是先傳進來了。
“一把年紀了,還學人懷孕生子,倒是讓大嫂你見笑了”蕭沁說道。看著盈盈走來的荊氏道:“一路累了吧?快請坐”
荊氏從善如流的坐在蕭沁的對面,接過沈修和遞上來的茶杯,道了聲謝,又笑著說道:“你這么說可不對,孩子可是上天垂憐才能送來的禮物,一般人還沒有呢。”
她這話沈修和愛聽,急忙笑著附和道:“大嫂說的對,沁娘還有些難為情呢,你說這有什么嘛,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荊氏道是,對蕭沁囑咐道:“這些日子就該好生養著,等過了頭三個月,就不必一直臥榻,多走動散步,將來也有利生產。”
“大嫂說的是”蕭沁應道,看她身邊除了蕭景泫之外并無七郎跟著,便問起了那孩子怎么沒來。
荊氏將蕭景浩如今跟著蕭越在軍營學習的事情告訴了眾人,末了,語氣稍帶自嘲的說道:“老爺總說孩子養在婦人手里沒出息,再加上上次在金陵出的那一樁,他心里也有些后怕,所以這才自己帶在身邊教養著。”
“有大哥親自教導,不是更好么,大嫂就不必擔心了。”沈修和說道。
荊氏嘴角微微挑起,只有蕭沁能看出來她這是苦笑。
大略是兄長蕭越因七郎前番所受的驚嚇對荊氏頗有微詞,所以不放心再將兒子扔給荊氏管教,怕她養出來的孩子是個孬的。而這次荊氏雖說是來陪五郎看放榜,但安慶伯府最近可是金陵城內風口浪尖是的話題,蕭越不讓七郎跟著她回來,也是不愿兒子再次受到傷害和影響
雖然荊氏已經嫁入蕭氏,與安慶伯府的雙生子案和真假世子案并無牽連,可娘家母族名譽受損頹敗,也是會影響荊氏日后在蕭氏的底氣的。
蕭沁很清楚荊氏的個性,就算他們蕭氏對此并不在意,可她自己卻會為此較勁,憑白跟自己過不去。
不過人各有命,能不能想得開,別人幫不了,只有她自己
“過兩日就要放榜了,五郎一定能夠中的,大嫂放心好了”蕭沁轉移了話題說道。
荊氏這才露出了一絲會心的笑意,轉頭看著蕭景泫,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道:“五郎一貫無須我擔心,他打小就是個懂事的”
蕭景泫靦腆一笑。
姑嫂二人聊了一會兒,這才有些小心翼翼的提及安慶伯府的案子。
荊氏嘆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道:“這些年我對伯府的關心太少了,嫁得遠,有很多事情都是有心無力”
見母親語氣傷感,蕭景泫安慰道:“母親。這些事情都不是你能左右的。您不必自責”
“是啊,大嫂,就算你早知道這些事實,又能改變什么呢?其實你不知道這些,反而是好事。余氏就是知道了太多,所以才”
沈修和話音未完,便聽蕭沁厲聲喝道:“夫君不知道的事情,你別瞎說”
沈修和有些尷尬的看了荊氏一眼,倒是荊氏忙擺手說道:“自己一家人說話,不礙事”
“大嫂,你別聽他的,案子陛下已經著三司會審徹查,荊世子這里指假荊世男也已經回來了,具體的案情。就等三司查清楚公布出來就知道了。”蕭沁壓低聲音說道。
荊氏點了點頭,心里焦躁和不安沒有因蕭沁的解釋而舒緩,反而越發濃烈了。
伯府將會面臨怎樣的結果呢?
“大嫂臉色不大好,是舟車勞頓累的吧?”蕭沁面帶關切的說道:“要不先回清風園歇息吧,晚膳安排好了后,我在讓人送過去”
荊氏的確沒有了再寒暄的熱情,勉強笑著道好,斂衽起身,由著蕭景泫扶著出了攬月閣。
大理寺是三司會審定下的地方。
涉案的荊世男和首告的嘉儀縣主便暫時收押在大理寺監牢里。
荊世男回來后,案子正是進入了司法程序。
關于安慶伯府當年產下雙生子的事實。已經毋庸置疑,由太醫院當年看診的院丞蔣順年以及幸存的產婆張氏和另外一名產婆留下來的手稿札記作證,皆能證實雙生子案真實不虛,安慶伯府欺君罔上的罪名。已經坐實,待真假荊氏男案卷一并查實落案,并能提交陛下圣裁。
關于余氏的死,荊世男抵死不認,也堅決堅稱自己就是安慶伯府的世子荊世男。
案子開堂的時候,安慶伯夫婦以及荊世杰兄弟。連同郭氏李氏都被傳召作供。
毫無疑問,所有人都統一口徑,聲稱此刻站在堂上的人,便是他們一直生活在一起的親人,絕不會是那個從出生后就被遺棄的陰陽臉棄子
此時此刻在公堂夾道內旁聽的荊世子刀疤臉,臉上的笑意悲哀至極。
他的父母兄弟,他的家人,在得知真相的情況下,竟然可以自私至此,他們究竟將他的生死置于何地?
鐘萃宮中。
皇貴妃慵懶的躺在美人榻上,修長的feng眸微瞇著,還不大明顯的小腹蓋著一張真絲薄毯,朱唇微啟,問道:“陛下真讓蕭景泰給帶出去了?”
“是的娘娘,也不知道蕭侍郎是怎么跟陛下說的,陛下竟然同意去旁聽。”西廠廠衛錢沖說道。
“唔,讓陛下親耳聽聽,親眼看看也好”皇貴妃笑了笑,睜開眼睛,問道:“北蠻那邊的事情,都安置妥當了?”
“娘娘放心,卑職都辦妥了,保證無人知曉”錢沖說道。
皇貴妃點點頭,說道:“那便好,到時候將這事兒一并安在荊世男身上就行了,等案子快結束的時候,你就將告密函送上去給陛下”
“是,卑職知道了”錢沖拱手應道。
“珊瑚那邊多關照一些,最近天涼了,給她多準備幾套衣物,還有,棉被要弄床松軟暖和的,可不要委屈了她”皇貴妃又囑咐道。
錢沖知道貴妃娘娘對這個妹子的寵溺,自然不敢不盡心,急忙應下來。
“你下去吧,有什么情況,隨時來稟報本宮”皇貴妃說道,擺了擺手。
錢沖恭敬的施了一禮,這才緩步后退幾步,轉身走出鐘萃宮。
皇帝微服隨著蕭景泰秘密抵達大理寺的時候,正巧看到堂上嘉儀縣主聲淚俱下的控訴荊世男如何利用她壓下余氏落水案的過程。
坐在案幾后面的主審官看到了皇帝的面容,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訝色,但很快便又恢復如常。
皇帝剛剛示意他不要聲張,使了眼色之后,便與蕭景泰一道閃身進了偏廳。
偏廳與審案的正堂有一墻之隔,墻體上還有一扇相連的大窗,透過半掩的窗戶,能夠清楚的看到正堂上審查的經過。
上了茶之后,皇帝和蕭景泰倚著窗邊放著的羅漢床而坐,羅漢床比幾榻要高許多,正好能坐著旁聽,絲毫不費勁兒。
蕭景泰主動跟皇帝講了自己當時對余氏一案的懷疑,案子之所以能順利重審,是因為他一直相信,余氏的死因并不簡單。
皇帝對此充滿了贊許,頗有些好奇于嘉儀縣主此番做出首告之舉的選擇。
“生命安全受到威脅,不得不先下手為強”蕭景泰笑道。
皇帝不置可否。
依他對嘉儀縣主的了解,她肯定是經過了幾番掙扎權衡之后,這才做出如此選擇的。
皇帝心中對皇貴妃寵愛信任,就是到了此刻,也絕不會將嘉儀的行為與貴妃扯上干系。
堂上,荊世男正與嘉儀縣主對質爭辯,雙方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
荊世男堅稱自己沒有殺人動機,是嘉儀縣主心存報復,想要害他。
雖然這種說法有些牽強,但荊世男殺妻的案子,有沒有動機不是單憑他的砌詞狡辯就能抹去的。
因為有人能證明,此刻堂上站著的荊世男,不是真正的荊世男。
主審官話音剛落,場面陡然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公堂門口,一動不動。
而后,一個身形高大,面如冠玉的男子,邁著閑適的步履走了進來。
怎么可能?
皇帝的目光也定在他身上。
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孔,一樣的五官,一樣的身高比例
若說哪里不同,就是此刻他們二人臉上截然不同的表情
安慶伯府的眾人驚呆了。
誰說世子爺已經死了?
誰說他再也回不來了?
這下該怎么辦?
認哪個?
安慶伯荊瑋嘴巴張了張,眼睛定定望著荊世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兒子沒死
他的兒子回來了
可他剛剛帶著一家人否認了他
在所有人都未及做出反應的時候,只有郭氏眼珠子一轉,撲了過去,跪倒在荊世子的腳下,哭道:“世子爺,是您,是您回來了啊世子夫人死的好冤啊,還有宏哥兒,都是被他害死的”
郭氏修長的手抬起,直指一襲囚服的荊世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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