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弘暉在半睡半醒間,仿佛再次回到了未開蒙前的那段幸福時光,沒有那些壓得他喘不上氣的課業,沒有烏拉那拉氏眼中滿是失望的眼神,沒有四爺若有若無的眼刀,只有慈母慈父對其的關懷。
雖然他聽見了烏拉那拉氏隱忍的哭腔,但是他就是舍不得睜開眼睛,仿佛只要他睜開眼睛,這一切就又要成為一場美夢,成為一場水中明月化成泡影。
“大阿哥這些日子怎么會突然病得這般嚴重?”四爺雖然對后院的安全問題重視程度大大提升,但是朝上越來越亂的陣營分據,還是讓四爺難免忽略了他以為沒有事的大阿哥。
聽說府里請太醫回府,這才急火火的跟著太醫一道回來,眼瞧著躺在炕上氣息微弱的弘暉,即便是被評價為冷面王的他,還是不自覺的變了顏色,眼神不善的看著太醫和烏拉那拉氏。
太醫也很疑惑,來的太醫也不是旁人,正是那日給暈厥的弘暉看診的那位,他自然是知道前些日子弘暉的身體狀態的,可是如今把脈,卻發現這位大阿哥心血枯竭,一只腳已經邁進鬼門關的架勢,讓他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看著四爺那好像要吃人的眼神,太醫不得不將他的發現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原本還能忍著哭腔的烏拉那拉氏眼淚嘩啦一下子就流了出來,顧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抓住了太醫,懇切的求著太醫能為她的兒子診治。
四爺雖然覺得烏拉那拉氏的舉動有些不妥,但是考慮到弘暉現在的情況,一把就將其攬入了懷中。輕聲詢問太醫診治的方法。
太醫有些發愁的蹙起了眉頭,下巴上的山羊胡一下下的抖動著,在這寧靜如死水般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的刺眼。
片刻后,就在四爺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太醫終于給自己鼓足了勇氣,看著四爺那嚇死人和烏拉那拉氏讓人一見就有些心酸的眼神。微微搖頭。輕聲說道:“大阿哥如今心血枯竭,若是好生養著,許是還能多活兩年。不然的話……”
雖然太醫并沒有將話說完,但是內里的意思已經顯而易見,只留下一張滋補養神的方子,便背起藥箱好像逃命似得跑出了四爺府。一直站在四爺府外的石獅子旁,這才覺得活了過來。扶著石獅子連連喘氣,足足一盞茶的工夫才緩過神,步履有些緩慢的往宮城內的太醫院走去。
四爺自然不愿意相信他心目中的繼承人就這樣病了,連連請了幾個太醫進府。雖然說辭有些不同,但是大概意思卻一般無二,左右都是說弘暉阿哥如今大限已至。若是妥善修養,還能好生的活上幾年。如若不然,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
相比于四爺還算冷靜,那烏拉那拉氏整個人就好像瘋了一般,握著弘暉那已經瘦骨嶙峋的手,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下,祈禱上天降下奇跡,讓她可憐的兒子能趕快好起來。
當四爺連連請太醫這事傳到了康熙帝耳朵里,已經是三天之后。
康熙帝直接讓人問了太醫院里幾位前去看診的太醫,聽說老四家的大阿哥有些不好,怕是熬不過去了,將身邊一個最善于養生的御醫派了過去,另又配了太醫院的院正,得到的結論卻是一模一樣的。
“老四,你也不要太傷心了,你還年輕,以后的孩子還會越來越多的!”康熙帝在一日早朝后,特地留下了造型有些狼狽的四爺,吩咐梁九功退下守門,略帶有幾分心疼的勸解道。
其實在康熙爺心目中,個把孫子他真不在乎。
誰讓他兒子多呢,有些不起眼、不出眾的兒子,康熙爺都認不清呢,更何況是這明顯如蘿卜頭聚會一般的孫子們,若不是因為弘暉是四爺府里的嫡長子,他真未必能記住弘暉這么個人,別看弘暉的名字還是他御筆親提賜的。
四爺對弘暉的期望不可謂不高,不然也不會那樣嚴苛的管教他。這會兒聽說他不行了,整個人都有些不太好了,連帶著也顧不上顧慮康熙帝的感受,略有些抱怨似的說道:“阿瑪,弘暉于兒子,便如二哥于您一般,即便以后兒子越來越多,可是也不能代替弘暉。”
“你這孩子……算了,算了,朕知道你心疼兒子,可是你也該顧慮你的身子,你額娘這些日子可是沒少為你擔心,昨兒還請了太醫過去問話呢!”康熙帝雖然覺得弘暉和礽不是一個檔次上的人物,但是又覺得禛說的有些道理,正好打住了想要斥責禛的念頭,換了個法子繼續勸。
四爺剛剛發完牢騷,其實心里也是后悔的,注意到康熙帝眼底的微慍,微微點了點頭,起身告辭往內宮給德妃娘娘請安去了。
德妃比之康熙帝還不如,只是冷聲吩咐四爺要把注意力放到朝政上來,而不是成日如小女兒一般的守著內院那一畝三分地,讓四爺心底的寒意越來越重,連應付都懶得應付了,借口戶部事務繁忙,連茶都沒有喝一口,便冷聲告辭了。
弘暉的狀況一天嚴重一天,漸漸的連清醒的時候都越來越少,烏拉那拉氏無心打理府中的瑣事,更恨李氏往她傷口上撒鹽,終于在酷暑來臨之前,求了四爺的恩典,領著已經越來越嚴重的弘暉去了之前爾芙住過一段日子的小湯山皇莊。
雖說主母輕易不得離府,但是弘暉在四爺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尋常,他也希望弘暉能養好身子,雖然他明知道這種希望很渺茫,卻也欣然應允,更是將身邊比較得用的王以誠掉了過去,生怕莊子那頭有什么照顧不到的,一路陪同去了小湯山皇莊。
主母離府,府中的家事自然就要落在旁人頭上。
可是爾芙是個閑慣了的性子,又正是有孕的時候,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四爺讓其打理家事的提議。更是直接說出了一番道理。
李氏比起瓜爾佳氏,入府時間要早,膝下又有一子一女,而且人也穩重。
用爾芙的話說,那就是李氏哪哪都好,只是家世差了些,連帶著弘昀的身份也有些尷尬。
如今烏拉那拉氏離府。倒是正好能讓李氏長長臉。也為弘昀在小兄弟之間留下個不錯的影響,再說李氏又管過一段日子家事,做的雖然不能說多出彩。但是總是沒有出紕漏。
這次自然也該由李氏負責打理家事,而不是她這個不太善于與人打交道的小白接過差事。
四爺雖然不看好李氏,但是礙于府里就這么兩個側福晉,也就只好將這打理家事的差事交給了李氏。不過為了不讓李氏獨攬這項權利,四爺還將最近一直當隱形人的宋庶福晉也加入了打理家事的陣營中。同時烏拉那拉氏也不放心大權旁落的將福嬤嬤留在了府里,讓李氏有一種空有能力不得施展的感覺。
轉眼間進了八月,弘暉雖然算不得大好,但是到底能起身出房間溜達。讓陪著他來莊子上修養的烏拉那拉氏覺得又有了指望,成日吩咐身邊的丫鬟給弘暉燉各種各樣的補品,又聽太醫說泡溫泉對身體有好處。每日都讓其泡上兩刻鐘,既不會影響了身子。又不會給心臟造成太大的壓力。
眼瞧著弘暉的氣色一天勝過一天,烏拉那拉氏心里一直提著的石頭落了地,但是考慮到太醫所說的弘暉心血枯竭的事情,也就沒有提起回府的事情,反而領著弘暉在莊子上玩了個痛快,連帶原本弘暉那白皙的臉頰都曬黑了不少。
原本以為自己命不久矣的弘暉,也在烏拉那拉氏的多次解釋下,明白自己不過就是生了一場小病,雖然身子養得好些了,但是心里那根緊繃著的弦卻斷了。
看著這晴天碧水之間,感受著大自然的無窮魅力,他不愿再似以前一般,成日窩在那方寸之間埋頭苦讀,反而更想去外頭走走,所以見烏拉那拉氏不提回府的事情,他也就樂得自在,日日泡泡溫泉,吹吹風,看看附近的青山綠水,找回他曾經丟失過的童年。
若是爾芙在這里,一定會指著弘暉大談玩物喪志的弊端,但是烏拉那拉氏因為心疼弘暉的身子,那自然是大力支持,甚至連原本她那有些被迷昏了頭的腦子也清醒了過來,她忽然覺得權勢地位于她來說,遠不如弘暉來的重要。
如果弘暉喜歡這樣子縱情山水,她自然不會逼著他成為一個每日耗盡腦子和那些個滿腦子彎彎繞的人去打交道,讓烏拉那拉氏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隨意而灑脫了起來。
不過這些都不在爾芙的考慮范圍之內,如今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天氣越來越熱,可是李氏借口擔心爾芙的身子受寒,居然讓人將她院子里的冰份例減了一大半去。
白日里還好,爾芙能坐在樹蔭下吹風,又有丫鬟們打扇,倒是不覺得多么難耐,可是一到了晚上,那床幔一撂下來,整個床就好似一個巨大的蒸籠一般,讓她真心受不了。
爾芙接連和四爺提了幾次,但是四爺也覺得爾芙不宜受到太多的寒氣,并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引得爾芙的小脾氣犯了。在一次四爺留宿在西小院的時候,使壞的讓丫鬟們偷偷關上了所有的窗子,正平躺著和爾芙說話的四爺,只覺得渾身往外冒汗的難受,看著爾芙滿是汗珠的臉頰上委屈的模樣,倒是突然覺得這李氏不懷好意了。
四爺自己個兒感受過了悶熱悶熱的感覺,那自然就直接吩咐蘇培盛去取冰了,還找出了一個有些奢侈的法子,讓李氏連個為爾芙好的借口都說不出來了。
李氏口口聲聲說不想讓爾芙受寒,四爺就讓人將冰山擺在外間等離爾芙距離遠的地方,兩個小丫鬟拿著扇子站在冰山后頭扇風,這樣爾芙不但不會受寒,反而感覺到了吹空調般的舒適,日日連床幔都不撂下了,享受著這種奢侈,找到了當年楊貴妃的感覺。
八月初三,諸事吉。
酉時正,瓜爾佳爾芙撐著大肚子穿著輕薄的夏裳,略帶著幾分不滿的來到了花廳里,李氏坐在上首的位置,頗有一種成為嫡福晉的感覺,眼睛瞟都不瞟一眼爾芙的看著從回廊上緩緩走來的兩名女子。
乾隆他娘熹妃來了。
瓜爾佳爾芙只是一眼就將那位號稱占全福祿壽的太后娘娘鈕祜祿氏認了出來。不是爾芙能未卜先知,實在是這幅做派,讓爾芙不得不認出來人。
如果說爾芙是一朵隨處可見的小花兒,那么鈕祜祿氏就是一朵盛開的艷麗芍藥,不同于牡丹的華貴不凡,卻隱隱有一種艷壓群芳的感覺,將其身邊的一名來自董鄂氏的格格襯得如狗尾巴草一般尷尬。
一襲桃紅色的大襟旗袍穿戴鈕祜祿氏的身上,不但沒有絲毫艷俗的感覺,反而美出了一種新高度,讓爾芙情不自禁的討厭起了這個女人。
四爺穿著一襲暗紅色的長袍馬褂,頭上戴著瓜皮帽子,瞇著眼睛打量了一眼下首的兩個姑娘,微微挑了挑眉,余光注意到了爾芙的拘束不安,勾唇一笑,朗聲說道:“如今嫡福晉烏拉那拉氏在莊子上陪大阿哥,爺也沒有讓人去吵著他們娘倆,便想給你介紹下府里其他的女眷吧。
這位是側福晉瓜爾佳氏,這位是側福晉李氏,那位是庶福晉宋氏……”
“奴才見過側福晉、庶福晉!”鈕祜祿氏一開口,連爾芙這個女人骨頭都是一酥,她以前并不了解什么叫如黃鶯出谷般的聲音,也不明白什么叫吳儂軟語,這一切不過就是在其他人口中聽說,可是如今她卻真的感覺到了上天對鈕祜祿氏的偏愛。
相較于尋常滿人的高大身材,鈕祜祿氏顯得高挑有肉,卻不臃腫,眉眼微微上挑,與生俱來的幾分媚態,不但不會讓其落入俗套,反而有一種神女落凡的感覺,那如出谷黃鶯般的聲音,更是帶著一種魅惑,讓人情不自禁的對其生出好感。
“敬了茶,咱們就開席吧!”鈕祜祿氏和董鄂氏作為格格被指來四爺府伺候,所以并沒有什么喜宴、婚禮等場面,但是李氏為了彰顯她是個能容人的人,還是讓人安排了兩桌不錯的宴席。
這會兒四爺在外忙活了一天,也沒有了說話的興致,笑著指了指旁邊已經備好的茶碗。
鈕祜祿氏和董鄂氏忙規矩的給個人見禮,收了爾芙等人送出的禮物,便一幅小心翼翼的樣子坐在了花廳門口位置的圓桌旁,鈕祜祿氏更是偷偷的拿著她那雙滿含秋水的眼睛打量著花廳里的四爺。
爾芙微微挑眉,在心里暗嘆了一句,在心里為鈕祜祿氏貼上了一個不安分的標簽,想念起了在莊子上陪兒子的烏拉那拉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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