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康熙老爺子一扭頭,便對著正側頭和爾芙說話的四爺輕咳了兩聲,“讓這些人下去吧!”
“什么?”四爺正聽著爾芙滿是怨念的抱怨那些自負美貌的戲子是怎么怎么覬覦著自己個兒,覺得頗有意思,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直愣愣的反問了句。し
“這戲總聽,很是沒意思呀!”康熙老爺子不好意思當著自己個兒兒子的面說,這換戲的提議是順著貴妃佟佳氏的意思,借著老四走神這點點小事,故意板起一張臉,冷聲嘟噥著。
四爺看了看康熙老爺子身后偷摸捂嘴笑的貴妃娘娘和自家老娘德妃娘娘送來的小眼神,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故作嚴肅認真的點了點頭,頗有些贊同意思的低聲道:“這戲是老了些,雖然換了些戲詞,但是卻是換湯不換藥的老套路,聽起來著實無趣。”
說完,一抬手招呼過了躬身站在他身側伺候的蘇培盛。
蘇培盛又是矮了矮身子,側耳聽著四爺的吩咐,連連點頭。
“停了停了。”爾芙那邊還沒有摸清楚頭腦,便看見蘇培盛斂了斂衣襟,大邁四方步地走到了窗邊,尖聲尖氣的朗聲喚道,“傳圣上口諭,換戲。”
臺上仍然咿咿呀呀唱著的眾戲子聞聲,皆是一愣,相互不解的對視了一眼,便都來到了戲臺的最前頭叩首謝恩,領了小太監們送上的賞錢,有些灰溜溜的從角門回到了后臺里。
這邊唱《蟠桃盛宴》的角兒們是下去了,但是因為突然換戲,后面還在準備的《眾美傳》的幾位就有些慌亂了,叫衣裳、叫鞋子、叫茶水的聲音。那叫一個不絕于耳,也虧得爾芙之前就安排了串場的武打小生,這才沒有讓后臺的亂象,呈現在臺前觀戲的眾位貴人兒眼前。
過了有一刻鐘的工夫,隨著一陣緊湊的鑼鼓點響起,一穿著滾了紅邊的黑色袞服,頭戴九旒冕的小號皇帝來到了臺中央擺著的鎏金寶座上坐定。與幾個明顯是奸臣扮相的配角。進行了一段白話文的對話,將小皇帝的機智刻畫得淋漓盡致。
康熙老爺子虛歲八歲登基,斗權臣。平三藩,收臺/灣,驅沙俄,破準噶爾。政績破費,其中艱險。不足于外人道也。
眼瞧著臺上唱詞清晰、動作有度的小皇帝,老爺子只覺得眼眶都有些發脹了。
那些年,他一個小阿哥,突然沒了皇阿瑪。被臨危授命的推到臺前,成為天下至尊的天子皇上。
眼前是一張張貪欲縱橫、滿是算計的臉,他也害怕。他多想躲到皇祖母的身后,但是他是愛新覺羅的子孫。他沒有任何理由退縮,他只得硬撐著龍袍下打顫的雙腿,一步步地走上那張全天下最高貴的椅子,壓下他小小兒郎內心的好奇和天真,板著一張小臉,聽著那些他并不能完全理解的奏疏,看著鰲拜、遏必隆之流是如何一步步蠶食朝上力量。
作為一個沒有權柄的皇帝,他比其他人還要委屈,但是他只能忍,忍到忍不下去了,便躲到空無一人的大殿里狠狠地嚎上兩嗓子,再繼續忍,就這樣熬到他終于有了和鰲拜正面對話的能力,熬到他終于親政了……
“這戲拍得好。”已經修煉得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康熙老爺子,第一次在大家伙兒跟前紅了眼圈,拍手道。
這些委屈都是康熙老爺子心底的話,除了少年時和赫舍里氏說過幾次,到如今,便從未再提起,所有人都記得他的風光,卻沒有想到他為了權柄在握,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這不單純是一出戲了,這是實打實的傳揚他這個皇帝的政績,而且是美化版的政績。
看上去該是囂張跋扈的鰲拜被小皇帝三言兩語就辯駁了個啞口無言,一貫墻頭草兩邊倒的遏必隆丑得讓人不忍直視……雖然有些惡意丑化的嫌疑,卻讓康熙老爺子心里頭爽得不要不要的。
小皇帝的戲一轉而過,雖然短,卻字字珠璣,加之康熙老爺子越來越挺拔的背影就在眼前,引得眾妃很快就對號入座了,對康熙老爺子投去了大波大波的欽佩眼神,讓已經這把年紀的康熙老爺子還是大大地滿足了一把。
“時辰不早了,妾身先行退下了。”爾芙見康熙老爺子都看得入神了,便知道這出戲是安排對了,笑瞇瞇地對著四爺眨巴眨巴眼睛,低聲說道。
各府福晉、爺們來府的時間也快到了,四爺倒是沒有阻攔,只是讓蘇培盛將他那條厚厚的貂皮大氅給瑤琴送去,亦是對爾芙的關心。
“給爺送回去,我這邊有大氅穿,反倒是爺還要陪著老爺子聽戲,雖說點著炭盆,但是這腿上也是冷的。”爾芙看了眼矮身說話的蘇培盛,抬手指了指那件沒有一絲雜色,油光水亮的貂皮大氅,又看了看攬月樓里穿著有些單薄的四爺,沉聲道。
蘇培盛聞言,有些坐蠟地不敢動地方,卻也知道爾芙是為了自家爺好。
“去吧,若是爺那邊怪罪了,你就說是本福晉逼著你送回去的。”爾芙明白蘇培盛的為難,卻也是實打實的心疼著四爺的,加之各府福晉、爺們進府來的時辰快到了,語氣中不免多了些許嚴厲,冷聲說道。
“奴才遵命。”有了爾芙出言擔保,蘇培盛這才算是應了下來,抱著厚厚的裘皮大氅回到了攬月樓里。
蘇培盛將爾芙說的話,一一回稟,四爺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對著他遞取個眼色,便不再言語了。
臺上,那個對于“康熙老爺子”很是特別的“赫舍里氏”身著一襲美輪美奐的長裙,發梳云髻地走出了角門,但是卻并不是他玄燁記憶里的那位赫舍里氏了,也就不再注意臺上的動靜,一轉頭正好看見四爺望著遠處一抹漸行漸遠的背影出神。打趣的問道:“老四,你這是有什么開心事?”
“皇阿瑪又打趣兒臣。”四爺耳垂一紅,低聲道。
“可是在看你府里的瓜爾佳氏?”康熙老爺子卻不打算這么放過了老四,繼續說道。
“正是。”欺君是大罪,即使是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四爺也是萬萬不敢隨便敷衍的,只得低了低頭。輕聲答道。
“那是個不錯的姑娘。雖然看起來有些不守規矩,但是朕看得出來,她是實打實惦記著你的。并非是因著你的身份、位置,而是惦記著你的人,你要好好珍惜她。”康熙老爺子見慣了宮里那些智比內閣學士的宮妃是怎么算計的,對于這么個有些單純、有些傻的兒媳婦。他還是比較看重的。
內院側門的一處三間暖閣是爾芙歇腳的地方。
這會兒,爾芙已經在錦衣華服外套上了一件棉袍子。一手筷子、一手匙的大口吃著小生子為她特地準備的幾道家常小菜,吃得那叫一個歡樂,簡直就將要迎接各位來府里賞燈的女眷的事情丟到了腦后,一直吃得肚子都圓了。這才戀戀不舍地放下了筷子,滿是哀怨的看了眼攬月樓的方向,對著瑤琴吐槽道:“這種賞燈宴辦這一次就算了。下次說什么都不能攬這個差事了,真真是累死人了。餓死人了,也煩死人了。”
“主子,您可不能這么說,這可不吉利。”瑤琴聞言,那真是嚇得不輕,忙低聲勸道。
“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爾芙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笑著說道,“那不過就是封建迷信罷了,你就別胡思亂想了。”
說完就一抬手讓瑤琴去外面守著了,免得真忽略了哪一位來府里賞燈的福晉了,到時候又落下埋怨,讓這場她細細謀劃了半個月有余的賞燈宴最后最后,還要染上一抹瑕疵。
瑤琴也知道自己個兒勸不住自家主子,只能對著古箏送個眼色,提醒她多叮囑著自家主子些,千千萬萬別讓自家主子依著自己個兒的心思胡來。
只是,她到底是傻了!
她都勸不住爾芙,古箏又怎么勸得住呢……
而爾芙還真是累極了,瑤琴剛走出門口,她就迫不及待得讓古箏收拾了茶桌上擺著的碗碟,斜著歪在了羅漢床上,沒一會兒工夫就打起了輕鼾。
“主子,主子,您怎么睡著了!”古箏盯著小宮女收拾好了碗碟,一進門就看見爾芙甜睡的模樣,忙一路小跑的湊到了爾芙跟前,低聲嘮叨著。
爾芙揉著惺忪睡眼,嘟著嘴,撒嬌道:“真是一會兒工夫不讓人得閑了,扶著我過去收拾吧!”
說著就起身往妝臺前走去。
這里雖說是給爾芙臨時歇腳的地方,但是一應東西卻布置的齊全,連凈室里的馬桶、銅盆都是從庫里搬出來的新東西,而瑤琴也早早就把爾芙的一個妝匣搬了過來。
說是收拾收拾,其實也不過就是用茉莉香的頭油抹抹頭發,再用濕帕子沾沾衣襟上的褶皺而已,所以就算是做熟了的瑤琴不在這里伺候,古箏自己個兒也應付得來,很快就替爾芙收拾妥當了一切,又替爾芙罩上了一件緞面狐皮披風,讓爾芙換好了皮毛一體的羊皮小靴,這才扶著戴上保溫的袖筒、圍脖等東西的爾芙走出了名為“幽蘭苑”的小院子。
“主子,您怎么這么早就出來了!”瑤琴忙將避風的位置讓給了爾芙,又替爾芙緊了緊披風的領口緞帶,低聲道,說著還不忘斜了眼古箏,似是埋怨古箏沒有勸住爾芙似的。
爾芙是自家人知道自己事,她要是再在溫暖的小房間里呆著,怕是就真要睡著了,更不愛出來了,還不如來外面吹吹風,精神精神,左右她穿得厚實,“別瞪古箏了,是我自己個兒要來的,聽報信的小丫頭說,已經有馬車過了街口了。”
“是,看車上的燈籠是京兆尹常家的女眷。”瑤琴也知道爾芙這人性子有些怪,要說好說話,那是真的很好說話,也不喜歡擺架子,也不磋磨手下人,但是打定主意的事情就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絕對是個問題兒童,也便不再糾結這點小事,低聲答道。
“京兆尹……”說起京兆尹,爾芙微微一怔……
她雖然很少和外面的人打交道,但是該懂的規矩,那還是懂的,照說今個兒這場賞燈宴是尋常的家宴,就算是要來,那也該是族里的老親們先來才是,雖說這位也算是個正經兒的滿家老親,但是也離得忒遠了些,怎么這位會先過來了,而且這位好像和老八那波人走得很近呀,別是又一個挑毛病的吧!
不過這會兒,她也顧不上多合計了,招呼著古箏往迎客的花廳那邊走一趟,盯著那些個小宮女做事,萬萬不能亂了什么規矩,讓這位可能是吹毛求疵的福晉落了他們四爺府的臉面。
京兆尹常洪,老姓瓜爾佳,與爾芙家里有些沾親帶故的關系,但是福晉鄂倫氏卻是八福晉郭絡羅氏一位打小就交好的姐妹淘,年不過二十三歲,正值花信之年,從關外來,性格潑辣,自打成為了常洪的繼福晉就硬是又哭又鬧的將常洪推上了八爺的那艘大船。
“京兆尹福晉鄂倫氏到!”站在側門巷子外頭的迎客嬤嬤吉佳氏拉著長聲,扯著嗓子嚎道
“鄂倫福晉,真真是好久不見了!”爾芙上前一步,走下臺階,笑著迎上了穿著一襲深酒紅色繡團花紋大襟旗裝,外罩同色大氅的鄂倫氏,朗聲道。
好久不見,這句話絕對是真真正正的假話。
爾芙這還是第一次見鄂倫氏,但是表現得親熱些,總是沒有錯的,也不等鄂倫氏搭話就直接拉上了她的手,似是好閨蜜一般相攜往門里走去。
花廳里,負責待客的是雍親王府長史付鼐的福晉。
這位戴佳氏雖然品級不高,但是卻是個能言善道的人,四爺府里上到福晉,下到粗使丫鬟就沒有哪個不喜歡她的,所以爾芙很是放心地將這個陪客的工作交給了她。
目送著鄂倫氏坐上了軟轎,爾芙松了口氣。
而鄂倫氏坐在轎子里,卻是連連咬牙,杭綢繡荷花的帕子被扯得抽了絲,“鈴兒,你說那側福晉是打的什么算盤?”
鈴兒是鄂倫氏的近身侍婢,也是八福晉郭絡羅氏從內務府里精挑細選出來的一位,不但精通醫術,而且手里頭的工夫還很硬,對上三五個大漢都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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