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章
說起來,鈴蘭也知道自己個兒的身份尷尬,所以平日除了爾芙找她,她基本上就是窩在她在偏房的一個小單間里頭做繡活,要不就是跟著瑤琴清點下府里送來的份例,從來不在這么詭異的時間段出現。
而這次她突然冒頭,自然不是因為她要背叛爾芙。
她不是個沒腦子的,她深深的明白所有背主的奴仆都不會再被新主子信任,她不會為了眼前的利益就犧牲了未來,所以她這會兒出來,自然是為了要給爾芙排憂解難的。
她知道爾芙這會兒身邊正是缺人手的時候,她打算好好表現一番,希望能徹徹底底的融入到爾芙所帶領的這個大家庭中。
“主子,奴婢鈴蘭求見!”鈴蘭輕輕叩響廂房的隔扇門,低聲喚道,隨即就退后了兩步,恭恭敬敬的等著房內人的召喚。
爾芙聞言,忙在妝臺前檢查了下妝容,她到底是不信任鈴蘭的,若是瑤琴叩門求見,她怕是會登時就應聲了,爾芙仔細看了眼身上褶皺的衫裙,細細撫平捋順,又就著窗邊洗手架盆中的清水,略微理了理有些亂的鬢發,這才轉身來到了外間,在上首擺著的太師椅上,坐正了身子,朗聲道:“進來吧!”
門被輕輕地推開,發出一聲略有些刺耳的嘎吱聲。
鈴蘭穿著一襲淡青色鑲同色水波紋邊角的袍子,螓首微垂的踩著小碎步來到了爾芙的跟前,恭聲道:“奴婢見過主子,主子吉祥!”
爾芙捋了捋耳邊的碎發,不動聲色地瞄了眼鈴蘭,抬手按了按有些脹痛的鬢邊,道:“是鈴蘭呀,你怎么這會兒過來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回主子的話,奴婢確實有些事情。
奴婢剛才瞧見草兒那丫頭鬼鬼祟祟的往偏房角門那邊走,覺得有些不對勁就跟了上去,哪成想就看見那丫頭很是急切的在角門外繞圈子,便暗下領著兩個粗使婆子給按住了,一時間拿不準主意,特地來請主子給定個章程!”鈴蘭福了福身子,盡量簡單明了的解釋著,可是她心里卻是暗暗叫苦的,抓住草兒這事,可不是她說的這么簡單的,誰知道那草兒居然還會點子工夫,她現在這后腰還火辣辣地疼著呢!
草兒是爾芙對外設下的一顆釘子,讓草兒奉命放出一些假消息去,一來是免得烏拉那拉氏對爾芙這個針扎不進水潑不進的西小院心存忌諱,想著有事沒事的往外放點風聲,讓那些個如斗雞似的盯著她的那些女人能安安心;二來爾芙也是怕其他人被拉攏腐蝕了,當真被人鉆了空子去,所以別看草兒是西小院里一個不起眼的三等宮女,可是在西小院的地位,那卻是很詭異的一個,連瑤琴和古箏這些個一等大宮女對其都要禮讓三分,這也算是對其背個內鬼名聲的小小補償吧!
原本這一切都計劃的好好的,爾芙也打算等過些日子,草兒滿了十六歲就讓四爺幫忙給她踅摸一門好親事,也算是圓了她們一場主仆配合默契的情義吧,但是最近爾芙發現草兒似乎變了些,經常鬼鬼祟祟的盯她的梢,可是這些日子,爾芙手頭的事情有些多,不是這個事,就是那個事的,一直沒有騰出工夫來,便也沒有將草兒叫過來問問,只吩咐瑤琴等人,細細盯著草兒,免得草兒在這最后的一班崗上出事,壞了她們主仆的情分。
卻不想……
嗐,想到這里,爾芙幽幽嘆了口氣,很是認真地注視著鈴蘭,好一會兒才揉了揉有些發澀的鼻子,低聲說道:“想來你是把草兒當成你的敲門磚了,既然你都這么投誠了,我要是不能容下你,怕是也就真的傷了你的心意了。
行吧,以后你就是我西小院的掌事宮女之一了。
具體要做些什么,或者是負責哪塊,改天找個機會,你和瑤琴一塊過來,你們倆自己個兒商量,我給你們做個見證,也免得我安排的或有偏袒,傷到了你們。”
交代完這些,爾芙就讓鈴蘭去將草兒帶了過來。
素來打扮的清麗脫俗的草兒,此時是狼狽極了。
只見她身上一襲娟紗襯薄綢的水粉色對襟及膝外袍,從腋下被扯開了一道一尺余長的口子,正好露出底下那件藕粉色的暗花中衣,小小的兩把頭上簪著的幾朵絹花,也是七零八落的勾著,顫悠顫悠的直打顫,怕是動作稍微大些,便要掉在地上了,若單是這些怕是還不算什么,再看草兒那紅腫如豬頭的臉,爾芙看著都替她疼得倒吸冷氣,也虧得草兒這會兒還能擺出視死如歸的架勢和壓著她進門的粗使婆子們糾纏著。
“這是怎么回事?”爾芙扭頭看了眼鈴蘭,低聲問道。
鈴蘭不敢怠慢,忙上前一步,湊在爾芙跟前兒,輕聲回道:“這丫頭會些個粗苯功夫,力氣也比尋常宮女大了許多,奴婢和兩個粗使婆子一塊上前,這才勉強拿下!”
爾芙聞言,微微點了點頭,示意鈴蘭將草兒扯到了近前,細細打量著草兒有些變形的面目,淡聲問道:“你是四爺親自送到我院子里的,說是你的父親是四爺昔日隨皇上萬歲爺征討準噶爾時的親兵,讓我務必要好好待你,只待等到你大一些就替你選一戶好人家嫁出去,你到底是為什么要做出這樣不明智的事情來!”
“哈哈哈哈……”
草兒看都不看兩旁壓著她的粗使婆子,冷冷對著面露疼惜之色的爾芙一笑,嘴里混著血跡的唾沫就那么當不當、正不正地吐在了爾芙的腳底下,滿是嘲諷的大笑著,似是完全不想和爾芙正經說話的樣子。
在爾芙看來,此刻的草兒就好像叛逆期的孩子似的,只能哄著來,若是你硬,我也硬的,怕是四爺那份想要善待已故親兵子女的心思就徹底白費了。
“將她仔細綁好,別讓人這么壓著她了,另外再尋些藥膏給她抹抹,總之不要太苛待了她,弄好了,你再過來叫我!”爾芙有個天生暈血的毛病,又著實不想看草兒這幅狼狽的可憐樣子,扭頭對著鈴蘭輕聲吩咐了一句,便徑自走進了內室。
重新回到內室里,爾芙的心情更亂了,一個才那么點的孩子,若是放在現代,那絕對是被爹媽呵護的好好的,哪里會需要受這么多的苦,也許當初四爺把草兒弄進府里來就是錯了吧,便是她家里的日子過得苦些,那大可以給些銀子就是,何必要弄得人家為奴為婢的做著伺候人的活計,她當初的腦袋里是進了多少水,她才能同意了四爺這樣的安排。
后悔,已然是不趕趟了。
爾芙就這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在內室里如熱鍋螞蟻似的團團轉了一盞茶的工夫,聽著房間外隱隱響起的悶哼聲,強忍著要沖出門去解救草兒的沖動,終于在心焦力竭的之前,等來了鈴蘭叫她的聲音,她顧不上端著什么主子的架子,也沒心思回應門外輕聲喚著的鈴蘭,一把就推開了碧紗櫥,重新回到了外間里。
要說這鈴蘭的辦事能力是真的出類拔萃的,才這么一會兒工夫,剛才還灰頭土臉的草兒,臉上的血漬和腫脹處都已經洗凈,抹好了藥膏,連身上那件捩了口子的外袍都換過了,被緊緊的反手綁在合抱粗細的朱漆柱子上,身下被塞了一個不到一尺高的小板凳,保持著一種很詭異的姿勢坐著。
“草兒,你該明白當初你進府里來當差,那是四爺的恩典。
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就想要你一句真話而已!”雖然心里對草兒很是愧疚,可是爾芙的面上并沒有帶出來,反而仿佛很是痛心疾首的樣子,半蹲在草兒的跟前,搖晃著草兒的雙肩,沉聲問道。
“為什么?”草兒仿佛第一次看到爾芙時的樣子,眼神中滿是孤寂,冷冷地打量著爾芙,許久才扯著嘴角笑著,回答道,“呵呵,你是堂堂的親王側福晉,你哪里會當真明白我們這些奴才秧子的苦呢,你以為你待我們很好么,你以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善人么,那不過都是你自己個兒自欺欺人罷了!”
爾芙被噎得扁了扁嘴兒,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沒有想過她是個天下最大的善人,她也是真心想要待手下人好的,可是怎么就被草兒這么疾言厲色的反駁呢,難道她真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她捫心自問著,很快就堅定的搖了搖頭,她表示她從頭到尾都沒有什么對不住草兒這些婢仆的地方,她院子里的人,春秋冬夏的四季新衣,每次都是她另外填補了銀子從公中換出來的,吃的就更別說了,比在宮里頭的那些宮女吃得都好,大大小小宮女、太監都是一葷一素配白米飯,四季蔬果,也沒有缺了她們的,把她們當成現代雇傭來的家政人員一樣的公平對待,更沒有對她們非打即罵的折辱,怎么就弄得草兒如此憤世嫉俗的樣子了呢!
不懂的就要問,這算得上是爾芙的一大優點了。
她很是誠懇的對草兒所說的話點了點頭,隨即提出了心里的疑問,當真是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這人有的時候就是那么的不講道理的,比如眼前做天老大地老二她老三姿態的草兒。
“你原來就是為了這事!”爾芙搖頭苦笑道,扭頭對著鈴蘭吩咐了一句,便讓鈴蘭去前頭給四爺送信了,這草兒不同于其他宮婢,她不好私下里處理,而且她這會兒又是個正處于觀察期階段的情況,便更要小心謹慎些了。
不得不說,這李氏身邊的人是真會鉆空子。
爾芙搖著頭走進了內室,無力地頹坐在了地上,身后倚著雕花描金的碧紗櫥。
草兒的父親是四爺曾經隨同康熙爺西征準噶爾時候的親兵,并且救過四爺的性命,以身為四爺擋箭,雖說沒有丟了性命,但是卻落了個體虛病弱的下場,大軍回到京中,他就被趕回家去當農民了,家里的人口不少,原本有他這份賣命錢養著,日子還算好過,可是隨著他被趕回了家里頭,那就好像是頂梁柱塌了一般,昔日那些畏懼草兒父親兵將身份的村痞就冒出了頭。
原本這些事情,四爺是并不知道,草兒的父親也沒想過攜恩求報的從四爺身上得到什么,一直到前幾年,他拖著本就孱弱的身子為了掙點買米的救命錢,接下了村子里的一份看山護林的工作,在那場雪災里,被凍死在了守林子的窩棚里,他昔日的同袍,不忍他的子女過上衣不蔽體的生活,這才將這事和過去巡視的四爺說了。
從那天起,草兒一家人的日子好過了不少。
可是草兒的娘親是個剛強的,不愿意這么平白的接受四爺的好意,幾番推脫下,四爺細細思索下,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提出了讓草兒兄弟姐妹都進府當差,一來是有了他這個親王當靠山,那些個村痞無賴的就不會再找草兒家人的麻煩;二來么,自然是因為來到府里頭當差,雖說說出去是為奴為婢,但是總比在家里種田、做長工、做繡活的掙銀子容易些,又不曾入了奴籍,也不影響他們以后的出路,這算的是一件大好事了。
在外見見世面,總比留在家里頭守著那幾畝田過一輩子好,這句話,說服了草兒的娘親,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除了草兒這個家里頭最小的孩子,還在府里頭當差,其他幾個孩子都相繼成親,離開了四爺府,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家里頭出事了。
草兒那個辛苦了一輩子的娘親被人氣得病倒了。
家里頭的幾個兄長忙給草兒送信,希望草兒能求了四爺、或是爾芙出面,請個太醫院里的太醫,哪怕是醫士,甚至是學徒也好,總比鄉下的赤腳大夫的醫術好些吧,若是能救回來最好,要是救不回來,那也算是他們這些孩子們盡了力啦。
只是那幾天,爾芙身體不舒坦,她沒機會見到爾芙,無奈之下,她只好去找一直和她拿消息的李氏身邊的琉璃去幫忙了,最后是李氏拿著自己個兒的名帖,請了一個從太醫院出來的老大夫過去替草兒娘看的病。
要說這事,也頂多就是讓草兒對李氏多那么一絲的感恩,并不會讓她背叛了爾芙,畢竟這些年在府里,爾芙算得上是對她最好的人了,可是隨著家里頭送來的一封信,她的這個想法就徹底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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