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場秋雨,氣溫越來越低了。
爾芙早早就讓人在房間里點起了熏籠,要不怕嚇到了旁人,她真是恨不得把地龍都燒起來,打從那次月子沒有做好,她就越來越怕冷了,哪怕她都已經坐在熏籠旁邊了,她還是覺得渾身發冷,早早就將夾棉的薄冬衣套在了身上。
這不,她看著穿著一身單衣過來的四爺,登時就打了個激靈。
“你這是怎么了,要不要讓胡太醫過來給你好好瞧瞧,怎么會這么畏寒呢,外面雖說不是太暖和,但是你這身裝扮也太夸張了!”說著話,四爺就摸了摸爾芙腿上搭著的錦被,好家伙,足有一寸厚的,這怕是連尋常冬被的厚度都比不上吧。
“別折騰了。
我其實沒什么事就是覺得身上冷,這不多穿些就好了么!
反倒是您,您這大早起就要趕到宮里去上朝,穿這么單薄就不覺得冷么,別凍壞了身子!”爾芙看著外面呼呼作響的風聲,怎么看怎么覺得冷,再看看四爺那身單薄的常服,她忙讓丫兒給四爺奉上了熱茶,笑著說道。
四爺伸手接過爾芙遞過來的湯婆子,不贊同的低喃著:“這怎么能是折騰呢,你回來這么久都沒讓胡太醫過來給請過平安脈了,怎么就不知道愛惜自己個兒呢!”說著話,他就朗聲招呼過蘇培盛,讓他趕快去請胡太醫過來給爾芙請平安脈。
少時片刻,蘇培盛就前院、后院的跑了個來回。
可憐胡太醫一把年紀,愣是在秋風中,跑出了一腦門的汗珠子,他這進門連汗都沒顧得上擦一把,更甭提什么請安見禮了,直接就被等急的四爺抓到了羅漢床邊擺著的屏風后頭,按著他就給爾芙把脈了。
嘶……
真是不把脈不知道,一把脈嚇一跳。
胡太醫腦袋上的汗珠還沒落下去,后背就滲出了一層冷汗。
畏寒怕冷的原因是氣血兩虛,而氣血兩虛的原因,竟然是有孕了,但是爾芙的身體還并沒有完全調養好,這會兒懷孕就如同是自己個兒作死一般,甚至隨時都有小產的危險存在著。
胡太醫遲遲不語,真的是連四爺都嚇壞了,更別提爾芙了。
四爺轉到屏風后,一手握住爾芙微微發抖的手,安撫著被不安充滿了內心的爾芙,眼神冷厲的盯著搭在爾芙手腕不撒手的胡太醫,沉聲質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太醫聞言,渾身一顫,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太過煎熬的等待,讓爾芙沉下心來,她苦笑著收回了手,吩咐丫兒將身邊的絹絲屏風收起,又讓雪媚將滿頭大汗的胡太醫扶了起來,重新坐回到繡墩上,盡量淡定的問道:“可是我的身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只管放心說就是。”說著話,她還不忘對著面色冷峻的四爺笑了笑,免得四爺的威壓太強,嚇壞了幾近崩潰的胡太醫。
果然,笑容是最好的鎮定劑。
剛剛還忐忑得渾身發軟的胡太醫,終于將診斷結果說了出來。
一時間,房間陷入了詭異的靜謐之中。
爾芙笑中帶淚的撫著仍然平順的小腹位置,她覺得是小九和玖兒兩個小寶貝又回來了,不然胡太醫明明說過她以后再難有孕,怎么就突然有了呢,這就是生命的奇跡。
四爺則是滿眼糾結,雙手無意識地緊握在了一塊,他明白爾芙絕對不會舍得將腹中的胎兒一碗藥送走,想著胡太醫剛剛說的那些危險,他更家舍不得爾芙受這樣的苦,于四爺而言,孩子很珍貴,但是爾芙的安危更重要。
多年相伴,爾芙很快就意識到四爺不會允許她為了孩子冒險的,她揮發了胡太醫和雪媚等人出去,異常認真的看著面色糾結的四爺,冷聲說道:“我絕對不允許你傷害我的孩子。”
“爾芙,你太糊涂了。
你明明知道你的身體不適合有孕,而且就算是你用心保胎,也未必就能讓這孩子順利出生,你又何必非要為難自己呢,我們之間有小七和弘軒,子女雙全,你要執拗于這么一個未必能生下來的孩子,對他們公平么,而且你這次有孕,便證明你的身體沒有問題,你若是還想生,咱們大可以等你的身體調養好再生。”
“我想要試試,哪怕最后失敗了,我還是愿意的。”
“試試,這種試試對你身體的損傷多大,你該能從胡太醫的話里分辨出來幾分的,難道你要讓爺看著你自己這么糟踐自己的身體,爺絕對不會同意的!”說著話,四爺就一甩袖子往外走去,他要找胡太醫細細商討一番,讓胡太醫先行替爾芙調養好身子,然后就一副藥送走這個不該來的孩子。
爾芙知道四爺這一走,她的小九和玖兒就要在一起離開她了。
她不能再等下去,她左右環顧一圈,伸手將四爺送給她的那塊鑲紅寶石的琉璃鏡子拿了過來,狠狠砸在了茶桌的尖角處,任由玻璃碎片飛濺,從中撿起了一塊最銳利的碎片,懟在了自己個兒的脖子旁邊,含淚跪在了冰冷堅硬的地磚上,哭求道:“爺,我求求你,讓我試一試,我的小九和玖兒啊,我怎么忍心看他們再一次的離開我呢!”
四爺看著雙眼迸紅的爾芙,嘆了口氣,快步回到了她的身邊,伸手就要取下她拿著的那塊玻璃碎片,卻被爾芙很利落的躲開,這是她最后的機會,雖然她也很不想這樣威脅四爺,但是要是讓她再一次面對失去孩子的痛苦,她真的寧可去死。
喪子之痛有多痛,不經歷過是難以想象的。
這段日子,很多人都在勸說爾芙要放下,但是放下談何容易,自己個兒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自己個兒身上掉下來的肉,她真的放不下,她雖然放下了對四爺的怨恨,可是她對孩子離開的執念,卻從未放下過。
又是無奈、又是心疼的四爺,最終答應了爾芙,“你……
算了,既然你想要試一試就試吧,但是爺有一句話說在前頭,如果真的有危險,爺絕對不會看著你這么胡來的,哪怕你會恨爺的心狠,爺也要送走她。”這是四爺的底線,哪怕爾芙自殘相逼,他也不會看著爾芙自尋死路的,他眼神堅定的對著面露喜色的爾芙,沉聲說道。
有機會就好,爾芙笑著點了點頭,忙對著四爺保證道:“爺,我不是個不知道輕重的人,我定然會好好保重身子的。”
“行吧,你高興就好。”倍感無力的四爺,點了點頭道,伸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爾芙,又招呼宮女進來整理好了羅漢床上的玻璃碎片,這才將爾芙扶到了羅漢床上躺好,叫了胡太醫進來開方子。
胡太醫似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進來拱了拱手,便隨著丫兒走到了布置好的圓桌旁,很是利索地開出了補血安胎的方子,恭敬地送到了四爺眼前。
“爺將瓜爾佳側福晉這一胎交給你照料,以后你每日進內院給側福晉請平安脈,脈案必須送給爺過目,一旦出現任何問題,你必須提早備下送走孩子的湯藥。
當然,爺還是希望這孩子能平安來到爺和側福晉身邊的。”說完,他又不輕不重的敲打了胡太醫幾句,便讓蘇培盛跟著胡太醫去抓藥了。
真是個感性的女人,糊涂、糊涂……但是他愛的不就是爾芙的這點么,看著撫著小腹笑著的爾芙,四爺搖頭感嘆了一句,伸手將爾芙攬進了懷里,輕聲交代著,事無巨細,簡直比宮里經年的老嬤嬤都要更嘮叨,不過爾芙卻是認認真真的記在了心里,她了解自己個兒的身體不比以前,可能一場小小的風寒,便能要了肚子里孩子的性命。
這是一個漫長的日子。
胡太醫隨著蘇培盛走到西小院外,還后怕地擦了把汗。
“還勞煩蘇公公跑這一趟,直接讓人吩咐一聲不就是了!”藏藥院中,負責抓藥的小太監對著蘇培盛打了個千兒,滿臉諂媚笑容的討好道。
蘇培盛甩了甩袖子,將藥方往小太監手里一塞,便不耐煩的催促道:“甭墨跡,爺吩咐咱家跑這一趟,咱家敢讓別人來么,趕緊給咱家按方子抓藥去!”
“得嘞,那蘇公公您坐下喝會兒茶,奴才這便給您抓藥去。”小太監也不挑理,笑著應了個聲,便繞到了藥斗子前面,照著胡太醫開的方子,該研磨的研磨,該切塊的切塊,扯過手邊的紙包好,又讓蘇培盛留下畫押,便將藥包交到了蘇培盛手里頭。
“瞧你還算機靈,咱家就叮囑你一句,這藥是入口的東西,上到主子爺,下到廚下燒火的小丫鬟,哪個都避不開你這里,你要是眼睛不盯著些,你這腦袋瓜兒就離掉了的日子不遠了!”說著話,蘇培盛就對著藥斗子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快步往外走去。
他可不是拎著藥包就回去了,他還得去胡太醫那邊去驗藥呢!
一個管藥斗子的管事,不好好守在藥斗子前面,居然跑出來瞎轉悠,任由其他小太監在藥斗子前走來走去,這要真是哪個主子吃到不對的藥,那這管事的小命不保不說,怕是連家族親眷都保不住,當真是糊涂極了。
不過這些事都是他蘇培盛該操心的事情了。
蘇培盛拎著胡太醫驗看過的藥包,一回到西小院就將藥包交給了爾芙身邊的大宮女丫兒,這算是西小院里的老人了,他也就能信得著她了。
丫兒接過藥包,也沒有想要假手于人,這可是自家主子要喝的湯藥,她必須要小心些,尤其是現在院里來了很多新人,她就更得小心謹慎些了,免得有人從中摻雜旁的東西,她笑著對蘇培盛頷首一禮,柔聲說道:“主子跟前,還麻煩蘇公公多盯著些了!”
“得,這話就你不說,咱家也曉得,你抓緊煎藥去吧!”說著話,蘇培盛就往上房里面走去,他還得找四爺回事呢。
只是他還沒能邁動步子,便被丫兒給拉住了,他有些不解地回頭看去,丫兒忙對著他擺了擺手,道:“主子和主子爺正膩乎著呢,您這會兒進去回事,主子爺是不會給您好臉的,您就在外面等一會兒吧!”
蘇培盛聞言,往四周看了眼。
嚯……好家伙,這一等大宮女都在外面站排了,他笑著對丫兒一點頭,伸手從袖管里將剛才小太監塞給他的紅包拿了出來,塞到了丫兒手里頭,四爺今個兒的脾氣是好不了了,誰撞上都是個死,也虧得丫兒提醒了一句,不然他就算是栽坑里了。
荷包的分量不重,但是卻是從蘇培盛手里得到的。
作為四爺跟前得臉的大太監,有幾個人能有這個榮幸從蘇培盛手里討賞,丫兒笑著屈了屈膝,又客氣了兩句,這才拎著藥包去小廚房煎藥了。
小廚房那邊,正幾眼大灶齊開的準備晚膳。
丫兒笑著和小生子說了幾句,便跟著化名劉氏的瑤琴進了一旁內間里,接過瑤琴從柜子里找出的藥罐子,拎著炭爐去小廚房前的廊下煎藥去了。
不同于現代用燃氣灶煎藥,或者是在藥房、醫院代煎藥服務,這古代煎藥都用炭爐,特別講究時間、火候,稍不留神,這藥就容易煎壞了,所以說煎藥的時候,那真是片刻不得走神,往常這工作都是瑤琴負責的,丫兒第一次弄,她也沒有經驗,蹲了一會兒,這腿就受不了,胳膊也已經扇扇子扇得酸了。
正當她糾結要不要就這樣坐在地上盯著火的時候,瑤琴拎著個小板凳出來了,她對著丫兒淺淺一笑,似是討好般的將矮凳遞到了丫兒身邊,柔聲說道:“坐在矮凳上吧,這蹲的時間長了,仔細腿麻。”同時伸手接過了丫兒手里就要扇不動的蒲扇,坐在另一個矮凳上,笑吟吟地繼續扇著火。
“就她能耐,居然和上房那邊的大宮女搭上話了,也不看看她的身份,就算是丫兒姑娘看重她,她也不可能過去上房伺候。”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隨著瑤琴成功和丫兒說上話,廚房里的其他幫廚廚娘就不高興地說起了酸話。
“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你們可真有意思。”正巧從井亭打水出來的花嬤嬤看了眼趴在窗邊說酸話的幾人,冷冷一笑,邁步走到了跟前,低聲嘲諷了一句,便也走到了丫兒身邊。
西小院的兩個釘子湊在一塊,自然不是純粹說閑話的。
瑤琴瞧了眼沒人注意,借著花嬤嬤的身影掩飾,將一個小紙條悄悄塞到了丫兒手里頭,丫兒也很是默契的將紙條收到了袖管里,做完了這一切,花嬤嬤才出言教訓著瑤琴,將瑤琴哄回到了廚房里,丫兒則拎著剛煎好的藥就回了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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