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外面的陽光明媚,暖閣里的光線暗了不少,落地罩前,還特地擺著一扇鏤空的花鳥屏風,四爺就這樣身上帶著被子,坐在屏風后面,招呼著小七上前,卻并不肯讓她繞過屏風來,他倒不是怕將天花傳染給小七,而是怕他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嚇壞了年幼的小七,聽蘇培盛說,小七的精神狀況很差,好似已經好些日子都沒有睡好了。
“府里頭可有人虧待了你?”心疼小七的四爺不等小七坐穩,便急急問道,如果事為了保護好爾芙就害得孩子受了委屈,他怕是會后悔死,雖然他知道這種可能性很低,畢竟府中主持中饋的人是德妃娘娘身邊的毓秀姑姑。
小七聞言,立馬就哭了出來。
她不顧蘇培盛阻攔地沖到了屏風后面,撲到了四爺的腿上,哽咽著問道:“阿瑪,沒有人欺負小七,只是小七擔心您、想額娘,您身體可還好,額娘是不是真的如琥珀說的活著?”
說著話,小七抬起臉,伸手摸了摸四爺紅腫的臉頰。
她并不害怕容貌如鬼的阿瑪,因為阿瑪的眸子沒有變化。
只是四爺卻往后躲了躲,同時命蘇培盛取來泡過藥水的帕子給小七擦手,低聲數落道:“這么大的孩子,怎么還是這么愛哭,當真和你額娘一個樣子,其實你額娘早就想要告訴你,也一直惦記著你,反倒是阿瑪對不住你,不肯讓她將她還活著的事情告訴你,怕別人發現她還活著,又使出各種各樣的陰謀手段害她……
這些日子苦了你了,嚇壞了你了,你別怪你額娘。”
說了這場一段話,四爺忍不住咳了兩聲,他現在的身體很差,要不是收到張保的飛鴿傳書,知道李氏竟然將小七帶出府來,他早就喝過藥睡下了,不過他也高興著自己沒睡過去,不然要是小七哭著走,他得是多么心疼……
這般想著,他用帕子裹著手,不讓自己碰到小七的肌膚,輕輕拭去小七臉頰的眼淚,扯著嘴角笑了笑道:“你額娘沒事,她還好好活著,再過一陣就要給你生小弟弟了,到時候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到家和小七在一塊了。
只是在此之前,還是要委屈小七一段時間……
不過咱們小七是大姑娘了,應該不會哭著找額娘了,對吧!”
四爺默默臉紅著,他是真不適應這種說話方式,不過為了安撫情緒激動的小七,完成他做一個好阿瑪的想法,他要只好學著往常爾芙哄孩子的語調說話了。
只是他太過突兀的轉變,弄得小七很是茫然。
小七滿眼懵懂地點了點頭,吞著口水,低聲說道:“阿瑪,您還是不要這樣說話吧,小七有點不適應,而且您看蘇公公忍笑忍得那么辛苦,您就別繼續折磨他了吧!”
被禍水東引倒了霉的蘇培盛,登時就紅了臉,連連擺手。
很不高興的四爺,瞪著他哼了哼,冷聲吩咐道:“你也別在這愣神了,去讓她們都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爺這不需要她們伺候,留下小七在行宮陪爺說說話就行了!”
可憐蘇培盛被轟出門,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推到旁邊去了。
李氏哪里肯讓小七在前面刷好感度,她見蘇培盛領著小七進了暖閣,便找了個由頭,避開了伊爾根覺羅氏,領著茉雅琦守在門邊,她知道四爺的性子,興許連見都不見她們就趕她們回去。
為了不空跑一趟,她一直盯著暖閣里的動靜。
四爺吩咐蘇培盛出來趕人,并沒有特地壓低聲音,明知道蘇培盛一說話,她就沒機會留在行宮里找瓜爾佳氏,她自然不能給蘇培盛說話的機會了,她拉扯著不大情愿這么丟臉的茉雅琦急吼吼地沖進門,揉著眼睛就哭開了,那副模樣就好似死了爹娘般的傷心,口口聲聲都是心疼四爺,硬是堵得四爺說不出趕人的話,只好任她住了下來。
好在還有小七這個可人疼的孩子陪著自己個兒……
四爺略顯寬心地安慰著自己個兒,只是他的精力不濟,沒有留小七說什么話,便倦倦地打了個哈欠睡下了。
小心替四爺掖好被角的蘇培盛,找到了在廊下等著的伊爾根覺羅氏,相比于張保和陳福兩位能獨當一面的大太監,蘇培盛只是個很稱職的執行者,眼瞧著李氏說話就要去小烏拉那拉氏,他全無主意的看著伊爾根覺羅福晉,略顯慌張的問道:“老福晉,您看這事該怎么辦呢,這李側福晉過去和小烏拉那拉氏格格一說話,咱們瓜爾佳福晉還活著的事情,可就瞞不住了!”
“怎么辦?那還不容易!
天花是什么病,那可是疫癥的一種,小烏拉那拉氏格格一來就發熱昏倒,連帶著和她一塊過來的那些個仆婦,自然是要被挪到旁邊院子去避疾,誰要是敢進去,那你就放她們進去好了,只是再想出來,那除非是大夫們說她們病愈了……”伊爾根覺羅氏拂了拂袖子,笑著瞟了眼在偏殿那邊偷摸瞧著這邊動靜的琥珀,眼底閃過一絲陰霾,冷聲說道。
這還真是個簡單粗暴的主意!
蘇培盛顧不得去同情被染疾的小烏拉那拉氏,打了個寒顫,忙下去準備了,也虧得爾芙臨走的時候,給蘇培盛留下不少銀錢打點,他這邊大棒加甜棗的攻勢,剛說動了行宮護衛守住院門,李氏就領著琥珀和其他兩個宮女,拎著個朱漆食盒,笑吟吟地過來了。
而就在蘇培盛和李氏說話的工夫,另外一側的院墻外,兩個頭發花白的小老頭鬼鬼祟祟地點燃了一小撮藥末,眨眼的工夫,一抹青煙就順著微風,徐徐吹進了院子里,別當秦大夫和韓大夫兩個人是吃素的,他們雖說未必看得懂深宅大院里的那些勾心斗角,卻不妨礙他們都是護短的性子,將瓜爾佳氏當成了自己人,眼瞧著瓜爾佳氏被逼躲出去,又聽見伊爾根覺羅氏給蘇培盛出的損招,他們倆眨巴眨巴眼睛,自動自發地補全了缺口。
別看這小撮藥末不起眼,但是卻是價值千金。
這一點點煙塵吹進去,只要是碰見的人就會起疹子、發高燒,病狀和感染了天花的病人沒什么太大區別,唯一的區別就是對身體無害,而且不需要吃任何藥劑,三兩天內就會康復,但是有這兩個小老頭天天下藥,估計小烏拉那拉氏在四爺離開行宮前是好不了了。
兩個小老頭瞧著風向變了,忙熄了火種,又將灰燼收拾干凈,這才拍了拍手,秦大夫揣著罪證從后面的小路離開,韓大夫則邁著四方步出現在了蘇培盛和李氏跟前,他滿臉驚詫的瞧著蘇培盛,連聲說道:“我說蘇公公,您是不是忘了老夫交代的話了,這天花猛如虎,稍有不慎就有感染上的危險,您又沒有種過痘,怎么還偏往這邊湊合呢,您是非得弄得整個行宮上下都感染上了天花,將這事鬧大了給你家王爺惹了麻煩,您才舒坦是么!”說著話,他就將隨身帶著的幾個藥包,分給院外守著的兵丁,一副好似很緊張的樣子,用帕子堵著口鼻離開了。
“李側福晉,您瞧這邊都有兵丁守著,大夫也幾次三番交代,絕對不能放人進去,您就別為難奴才了,不如等主子爺醒了,您問問主子爺再決定如何……”蘇培盛心里給韓大夫點了一百八十幾個贊,扭頭對著李氏一本正經的說道。
“哼,行,那本側福晉就不進去了。
琥珀這丫頭是小烏拉那拉妹妹跟前的大宮女,也是種過痘的,怎么都不會感染到,讓她進去把這些吃食誒小烏拉那拉妹妹送過去,這你總不能攔著了吧!”只是李氏也不是全無準備,她陰笑著抿了抿發鬢,拉過身后站著的琥珀,一雙眼睛緊盯著蘇培盛,冷聲說道。
“這個,恕側福晉包涵……
若是琥珀姑娘想要進去,奴才自是不好阻攔,但是奴才奉了咱們主子爺的吩咐,不能眼瞧著闔宮上下的宮人,跟著一塊冒險,琥珀姑娘進去沒有問題,可是再想出來,怕是就不那么容易了,畢竟這天花是傳染的,琥珀姑娘種過痘,不會感染上,旁的人卻沒有種痘,這要是被她從宮里頭帶出來什么臟東西,弄得大家都感染上,那怕是就不好了。”說完,蘇培盛便往旁邊讓了讓,讓出了進出宮殿的小門。
這話說得清楚明白,琥珀愿意進去么!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她既然已經拿得到的消息在陸格格跟前賣了好,便已經是打定主意要離開小烏拉那拉氏身邊了,也選定了新主子的人選,她會跟著李氏一塊過來行宮,也不過就是想要讓李氏替陸格格來蹚道而已,哪里肯真的沖上去給李氏以身試險呢,若是蘇培盛不說后面幾句話,她還不好拒絕,但是蘇培盛給出了一個絕佳的借口,她要是不利用上的話,那她都對不起她脖子上頂著的腦袋了。
她有些為難地看了眼李氏,退后一步,低語道:“李側福晉,奴婢瞧著蘇公公是打定主意不會讓您接近到咱家格格了,不如咱們先回去,細細商量一番,再想法子進去吧!”
“那也只好這樣了!”李氏恨恨看了眼蘇培盛,轉身走了。
蘇培盛摸著腦袋瓜兒上的汗珠子,深深吐了口濁氣,伸手從袖管里取出了幾個荷包,分給了守在宮門口的幾個護衛,又陪著笑臉拱手作揖道:“勞煩幾位了,務必要將這宮門守好,千千萬萬不能讓人偷摸溜進去……”
“您放心,蘇公公,您交代的事,咱們兄弟記在心里頭了!”
“那咱家就先過去那邊伺候了!”蘇培盛知道這些個旗下大爺都是些個順毛驢子,也不多嘮叨,又是一笑,對著幾人拱了拱手,這才轉身回到了四爺養病住的暖閣門口。
只是還不等他坐在矮凳上,好好歇歇腿兒,守衛甲就過來了。
他忙站起身迎上前,急忙問道:“可是有人要沖進去?”
守衛甲跑得滿腦袋是汗,連連搖頭,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您快別說了,抓緊跟我過去看看吧,那邊宮里頭鬧起來了,說是好幾個人都起了疹子,還有個發高燒昏睡不醒的,您說別是真鬧起天花了吧,要真是這樣,那咱們可得抓緊給京里頭傳信,這附近除了行宮,還有其他貴人們的莊子在呢,這要是鬧大了,咱們兄弟可兜不住阿……”
“照說不應該呀!
韓大夫命人給各處都灑了防治天花的藥粉,那些人連咱們主子爺的面都沒碰到過,怎么可能感染上呢,別是她們故意鬧動靜,想要引得人過去見她們吧!”蘇培盛不敢怠慢,忙隔窗和里面伺候著的白芷交代一聲,便跟著守衛甲邊說邊往外走去,順路還叫上了韓大夫跟著,這要真是感染上了天花,總需要個大夫開方子抓藥。
一直盯著暖閣這邊動靜的李氏瞧見,也忙打發了宮人跟上去。
剛剛還掛著銅鎖的朱漆宮門,已經是大敞四開,幾個兵丁舉著長槍正阻攔著里面的人出來,小烏拉那拉氏披頭散發的樣子,如同瘋魔了一般,也不怪她這么害怕,她是親眼看見了四爺病中那副鬼樣子的,雖說她種過痘,可是也不愿意和這樣一群感染了天花的人住在一塊,直到此時,她無比后悔怎么就那么沖動地跑到行宮來,要是她能冷靜些,也不需要遭這種罪了,好吃好喝的活著,總比生不生死不死的熬著吧。
眼下,她已經徹底忘了惦記爾芙是否還活著的事情。
只是門口的兵丁怎么肯放她出去,有個別躲在后面的兵丁,已經將韓大夫隨手塞給他們的藥包拿出來堵在口鼻了,生怕也沾染上天花被關起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蘇培盛連跑帶顛地跟著兵丁甲過來,一瞧眼前失控的局面,也顧不上自己個兒沒種過痘的事實了,忙幾下擠到最前面,扯著嗓子問道。
不等其他人搭腔,小烏拉那拉氏就哭著吼道:“死奴才,我告訴你,我可是府里正兒八經的格格,你抓緊讓這些人給我躲開,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四爺也護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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