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茉雅琦的事情,其實是最好解決,也最難解決的。
如果說今天沒有茉雅琦攔住鑾駕說那些有的沒的,過些日子,四爺就可以在合適的場合宣布早前已經替她定下一門婚事,三書六聘等等環節都已經走過,挑選個近些的好日子,便能將茉雅琦在肚子大起來之前風風光光地嫁出去,畢竟茉雅琦已經過了十六周歲,沒有任何人會覺得這件事情有多么突兀。
不過現在,再匆忙操辦茉雅琦的婚事,那就顯得有些明顯了。
說到底,四爺是真的不愿意讓自個兒的孩子才剛一出嫁就被各種各樣的異樣眼光包圍住,還是心疼茉雅琦這丫頭的。
這邊德妃娘娘安慰好爾芙,也偷偷給爾芙傳授了些絕招,那邊康熙老爺子也將該說的話,該表達的意見都和四爺說完,作為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不好再參與到這種芝麻大的小事里,留下一句稍晚時候過來用膳,留下四爺、爾芙和德妃娘娘商量細節問題,便直接領著魏珠回到前面的西暖閣去處理這些日子積壓下來的政事去了。
現在唯一成為糾結難點的事情就是茉雅琦身懷有孕的問題。
德妃娘娘在宮中浸染大半輩子,論起心狠手辣來,比起歷史上的四爺也是不逞多讓,她很是干脆利落地給出了兩個四爺和爾芙都心知肚明的選擇,更是旗幟鮮明地表示她絕對不支持茉雅琦留著肚子里的孩子。
“該怎么選擇,本宮也只能給你們建議。”德妃娘娘看著面露不忍的爾芙,暗暗搖頭嘆氣,這丫頭就是太心軟,這樣性子的人,得虧不是自個兒的女兒,不然她都得被爾芙的猶豫不決氣死,不過作為兒媳婦的人選來說的話,那德妃娘娘還是挺喜歡這樣一個心中有善意的好姑娘的。
帶著心底最后的那點猶豫,四爺和爾芙稀里糊涂地陪著康熙老爺子和德妃奶奶姑娘用了一頓有些拘束的晚膳,踩著宮門落鎖的時辰離開了順貞門,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馬車里的炭爐,早就已經滅了,車廂里冷颼颼的,四爺和爾芙不想再在宮門口多做停留,抬手拒絕了宮人們要重新點燃的打算,左右二人身上都穿著厚厚的裘皮大氅,又坐在遮風的車廂里,也并不是很冷。
不過他們顯然低估了京城夜風的威力,太過異想天開了。
馬車跑了起來,冷風更烈了,呼呼的冷風吹著綴著玉墜角的夾棉車簾翩翩起舞,隨之而來的是一股股夾雜著冰碴子的冷風襲來,哪怕二人身上都裹著厚厚的裘皮大氅,臉頰也被風吹得有些疼,虧得冬日里的衣裳領口都鑲嵌了一圈毛茸茸的皮草御寒,兩人都顧不上什么儀態了,紛紛將臉頰埋在了風毛中,時不時地悶悶問對方一句冷不冷,總算是順順當當地回到了府里頭,并沒有被寒風凍傷。
“快去準備兩杯熱姜茶送過來。”下了府中抬腳的軟轎,爾芙還沒來得及走上回廊前的臺階就急急對著身旁伺候的詩情吩咐道,同時囑咐她們都要喝上一杯,畢竟這回來一路,最遭罪的還不是她和四爺,而是這些身上就穿著棉衣過冬的宮婢下人們。
說完話,她和四爺都是腳步匆匆地進了溫暖的上房里更衣。
簡單的洗漱一番,兩人重新換上一套不算厚、卻也并不薄的棉袍子坐在了暖閣臨窗的大炕上,將還有些冰的腳丫穿過炕上擺著的小炕桌,伸到了對方棉袍子的衣擺下,如同兩個調皮的小孩子似的捧著熱熱的茶杯,相互笑著。
“早知道晚上這么冷的話,就該讓蘇培盛回來跑一趟的,看他們以后還敢不敢出去不預備齊全東西,也都是你太慣著手底下人,讓他們越發大膽了。”四爺伸手摸了摸爾芙還冰涼的臉頰,將窗邊挽著的窗紗放下,免得窗縫鉆進來的風吹壞了小妮子,略帶幾分后悔的低喃道。
爾芙倒是笑著搖搖頭,“這樣不是挺好的么!”
說著話,她還故意用腳趾頭戳了戳腳邊緊貼著的四爺大腿,很是親近地倚在炕桌上,伸手輕撫過四爺還有些紅的手指,笑瞇瞇地如同一只饜足的老貓似的,來回撥動著他無名指上戴著的一枚精致小巧的玉戒指。
在爾芙的無名指上,也戴著一枚更小巧精致些的玉戒指。
這一對玉戒指是可以完全合在一塊的,有個很古風的名字叫做和合環,也是之前她再次嫁到四爺府來,四爺親自督促造辦處用上好的羊脂玉雕琢的,自從她戴在無名指上就沒有摘下來過,哪怕是洗漱的時候都沒有例外,也成為了她最在意的首飾。
“你就喜歡胡鬧。”瞧著笑吟吟的爾芙,四爺也展眉笑了。
他抬手招呼過在外間候著的詩情,瞧了瞧半趴在炕桌上動都不動彈一下的爾芙,關切道:“你晚上都沒有吃飽吧,不如讓小生子再做些小菜送過來,咱們再吃一頓夜宵吧。”
“好阿,我無所謂的。”爾芙攤手說道,不過卻也很是利索地坐起身子,掰著手指頭,小嘴兒巴巴的報著菜名,顯然是對四爺的建議很有興趣,不過她偏偏要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臨到最后,還不忘對四爺說上一句,“要不是怕你餓著,我是真不想吃的,好不容易才瘦了些,這大冬天凍手凍腳的,這么窩在房間里頭大吃大喝,估計很快就又要胖回來了。”
那副傲嬌的小樣子,讓四爺心底的煩悶一掃而空。
四爺如同哄孩子似的連連點頭,表示爾芙為自個兒的犧牲都被自個兒記在了心里頭,又在打發了詩情去小廚房傳話以后,拉著爾芙的小手,低聲說了好些以往爾芙很難聽到一句的情話,這才哄得她重新露出了笑顏。
只不過這種讓他覺得輕松快意的時刻,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李氏,那個剛剛才被他剝奪了側福晉位置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沒有搭對,竟然在這樣冷風嗖嗖的大晚上去靜思居折騰了,靜思居伺候的小宮女阻攔不住怒火中燒的李氏,又實在被李氏的陣仗嚇到了,只得慌忙來正院這邊求救。
雖然覺得郁悶不已,雖然恨不得當做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在溫暖的房間里,繼續賴在四爺的懷里撒嬌,雖然很想讓人拿著棒子將來報信的小宮女轟出去,但是理智讓爾芙很快就給出了最得體的回應,一邊讓詩蘭趕快跟著小宮女去靜思居那邊阻攔,一邊拉著賴在炕上不肯動地方的四爺,哭笑不得的催促著:“別慎著了,咱們快過去看看吧,你也不是不知道茉雅琦的身子不同往日,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這個做阿瑪的還不得后悔死!”
四爺仍然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卻也坐起了身子。
他板著臉坐在炕沿邊兒,只穿著襪子的腳丫踩著鏤空木雕的腳踏,享受著爾芙難得做一次的貼身服務,抬著手等爾芙將外袍和大氅罩在身上,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來,在爾芙伸手替自個兒穿戴外袍之前,伸手取過掛在衣架上的另一件裘皮披風罩在爾芙身上。
只見他動作利落地用披風將爾芙從頭到腳地都裹好,又仔細替她系好了領口的綢帶,將兜帽罩在她的腦袋瓜兒上,免得她被寒風吹得頭痛,又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一遍,確定沒有半點遺漏,保管爾芙不會被冷風凍著,這才和爾芙一塊來到了溫度明顯低了些的堂屋里,等著趙德柱領著軟轎過來。
靜思居里,李氏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匆匆趕過來的詩蘭,隨意地擺擺手讓大力婆子放開了被架著跪在堂屋里的茉雅琦,抬手拂過有些散亂的發鬢,又扶正鬢邊的攢珠步搖,端起茶杯抿了口,陰陽怪氣的出言嘲諷道:“你家主子倒是惦記這個死丫頭,靜思居有個風吹草動的就將你這么個大宮女打發過來了,怎么的是怕我這個親生額娘傷害了你們二格格,還是存心要顯擺她的地位,顯示她嫡福晉是多么地呵護后院里的孩子們呢!”說著話,她就一步步地走到了詩蘭和茉雅琦身邊,用她那雙保養得宜的手挑起茉雅琦的下巴,盯著茉雅琦那張和自個兒有幾分相似的臉,狠狠打了上去。
淡淡的酒氣,從李氏的身上飄散出來,鉆進了詩蘭的鼻子里。
對于一個喝醉酒的人,她的理智是很不容易發揮作用的,也難怪李氏會做出這樣不顧臉面的舉動,詩蘭瞧瞧后退了一步,她可不想為了茉雅琦,讓完全醉酒狀態的李氏拿自個兒出氣,左右她只要保證李氏別真正傷到茉雅琦的身體就行了,至于說打幾巴掌出出氣啥么的,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詩蘭表示好漢不吃眼前虧,也不去管身旁氣得滿臉通紅、渾身發抖的茉雅琦,滿臉是笑的俯身一禮,輕聲解釋道:“李主子誤會,主子才剛剛回府,哪里知道靜思居這邊有什么動靜不動靜的,奴婢過來就是替主子給二格格送東西的。”
“送東西?送什么東西阿?送手指頭啊?”要不說酒精害人,往常李氏就算是再氣再恨,也不會撕破臉皮地和詩蘭這樣一個宮女計較,不過現在她腦子里被酒精弄得亂哄哄的,根本就沒有了往日的克制和儀態,整個人如同爛酒鬼似的晃晃悠悠地來到詩蘭旁邊,圍著詩蘭前前后后轉了一圈,冷聲嘲諷道。
這倒是詩蘭沒有考慮到的,她憨憨笑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過好在爾芙和四爺過來得比較快,并沒有讓李氏有機會對她發火,院里就已經響起了蘇培盛尖著嗓子通傳的聲音,詩蘭偷偷松了口氣,拉開了和李氏之間的距離,迎到了門邊,李氏卻是半點要上前迎接的意思都沒有,全然不在乎地站在茉雅琦跟前,一雙眼睛如同染了血似的通紅通紅的盯著茉雅琦,直看得茉雅琦小臉煞白,這才在四爺和爾芙進來前,整了整衣襟行禮請安道:“婢妾給四爺福晉請安,四爺吉祥,福晉吉祥。”
“你這是喝了多少酒,這身酒氣從門外都聞到了。”四爺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滿臉厭惡地開口問道,同時邁步跨過見禮的李氏就直接往房間里走去。
他是真的有些不耐煩李氏。
如果李氏身上只是淡淡的酒香味道還好,可是李氏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喝酒的,更是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那股子酒臭味,如果不是四爺還沒來得及吃宵夜,這會兒都被她身上傳過來的味道熏吐了。
“婢妾哪有喝很多,這天寒地凍的喝上兩杯暖暖身子罷了。”
李氏也能看出四爺不待見自個兒是多么明顯,她也不尷尬,自說自話地站起身來,挑了個靠近的門的位置就坐了下來,左右她是個醉酒的糊涂蛋,便是四爺再小氣,也絕對不會和她計較的,這點把握,她和四爺同床共枕這么許多年,她還是有的。
果然,四爺不過是嫌棄地瞥了她一眼,便將注意力落在了茉雅琦身上,正好和茉雅琦滿是怨恨的眼神對上,他從未想過茉雅琦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個兒,不禁微微一怔,幸好爾芙很快就握了握他的手,讓他能感覺到那一抹溫暖,不至于氣急地直接當場質問茉雅琦如此忤逆的原因,但是卻也讓他心底對茉雅琦的不滿更增添了幾分,而他原本還想要教訓李氏幾句的想法,倒是徹底煙消云散了、
他不耐煩地擺擺手,沉聲教訓道:“爺不想知道你是否真的喝得沒了理智,不過爺最后送給你一句忠告,別再做這些小動作,不然爺能廢你一次,便能廢你第二次,左右府里頭想要給弘昀做額娘的女人不少,并非是非你不可的。
蘇培盛,讓人送李庶福晉回去,別讓她在外面丟人現眼。”
說完,他就直接一擺手地催促李氏下去了。
四爺會說出這么絕情的話是李氏和爾芙都沒有預料到的,爾芙還好,畢竟這話不是對她說的,她只是怔怔神就算了,卻是將李氏嚇了一跳,李氏不敢再借酒撒潑,躬身一禮,便隨著蘇培盛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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