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里,爾芙仍然是那副慵懶做派,微微歪斜著身子,輕倚著身側的超大軟枕,披散著頭發,迎著窗外明媚絢爛的夕陽,臉上掛著恬靜的淺笑微瞇著眸子,全身心放松地享受著這份難得的清閑時光。
她聽見堂屋傳來的腳步聲,回過頭來,笑著對玉潔招了招手,柔聲說道:“我就知道你會過來陪我,快些坐下,順便幫我瞧瞧這些東西。”
說著話,爾芙就如同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掏出了幾樣木雕的小玩意兒。
這些都是小七和弘軒小時候,她特地請內務府的工匠精心雕琢出來的小玩具,本來她是打算找出來給玉清和那些舊衣裳一塊帶回去的,不過這一找出來,瞧著這些孩子們的舊日玩具,她就不敢拿出來了,因為她發現這些用上好木料雕琢出來的卡通玩偶,在通風涼爽的庫房里存放幾年后,竟然出現了一點點的暗褐色痕跡。
玉潔幾個玉字輩的宮婢和陪嫁丫鬟是親自照顧著小七和弘軒長大的老人兒,所以即便是康熙帝另賜了帶日字邊的昪字為名,她仍然習慣稱呼弘昪為弘軒阿哥,她隨手接過這些眼熟的小玩具,還未仔細瞧過,便已經笑吟吟地抬頭說道:“這是小七格格和弘軒阿哥曾經玩過的小玩具?”
“是啊,那時候小七和弘軒都很喜歡這種小玩具呢!”說起舊事,爾芙也笑了。
“主子今個兒怎么將這些找出來了?”玉潔手里拿著一只呈蹲坐姿勢的小貓玩偶,接茬說道。
“本來我讓人找出來是想送給玉清肚子里的孩子玩的,不過我發現這些小玩具都好似發霉似的出現了黑點,怕這些東西有什么不妥,便沒有讓玉清帶回去。”爾芙聞言,調整了下姿勢,也拿起一個其他造型的小玩偶,指著玩偶上星星點點的暗褐色痕跡,繃著臉說道。
玉潔順著爾芙手指的位置看過去,這才注意到玩偶上的暗褐色痕跡,她忙問道:“主子找人看過了么?”說完,她就將爾芙手里拿著的那個猴子吃桃的小玩偶,也拿了過來,連同爾芙身側放著的其他幾個造型別致的木雕玩偶,一塊放到了距離爾芙比較遠的一個角幾上,又擰了濕帕子給爾芙凈手,這才重新坐回到了羅漢床下首擺著的繡墩上。
爾芙倒是不以為然的笑著,她有些自嘲的開口說道:“你不必如此小心,你還不知道我的身子,早就被后院那些女人暗算壞了,好在我還有小七和弘軒、米團他們三個孩子,所以我現在不怕那些陰私狠辣的暗算手段了!”
不過說完,卻還是順著玉潔的意思用濕帕子仔細擦拭干凈接觸過玩偶的雙手。
“主子,您實在不必如此想,胡太醫和梁太醫的醫術高超,興許能治好您的身子,讓您再次夢熊有兆呢!”玉潔深諳爾芙的性子,哪里看不出爾芙還是很在意自個兒不能生育這件事的,忙輕聲安慰道。
爾芙早些時候還會相信這些安慰人的話,但是這一年多的苦藥湯喝下來,她早就已經想開了,不過她還是不愿意被人用憐憫的眼神瞧著自個兒,所以她故作灑脫地擺了擺手,指著遠處角幾上放著的那些玩偶,有些不快地嘟著嘴,揚聲說道:“沒關系啦,不說這些,還是說說這些有意思的小玩偶吧!
你也知道我讓內務府工匠雕琢這些玩偶,雖然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小玩意,但是因為是給小七他們準備的小玩具,所以并沒有吝嗇銀錢,所用木料都是些防蛀防腐的上好硬木,現在這些玩偶放在庫房幾年就變成這副樣子,也沒有受潮蟲蛀,這倒是讓我有些好奇起來了!
本來我也不想將這事太放在心上,但是我這人就是好刨根究底,這事想不出頭緒,我總覺得放在心里是個事,正好你過來了,你幫我一塊想想吧,到底是有人想要算計小七和弘軒這些孩子,用那些經過特殊藥水浸泡過的木料給工匠雕琢這些小玩偶,還是內務府那些工匠貪墨了我給他們的工料費,用宮里那些廢棄家具糊弄我呢!”
說完,她還故意賣萌地歪著腦袋瓜兒,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
玉潔聞言,眉頭微皺,苦思片刻后,臉上露出了一抹后知后覺的恐懼來,壓低聲音提醒道:“主子還記得當初您提起要給小七格格雕琢這些小玩偶的時候,本來是打算讓府里伺候的工匠做的,到底是誰推薦您去找內務府的工匠的么?”
爾芙恍惚覺得是有這么一件事,當時她本來是打算讓府中那些負責府里日常維修養護工作的工匠雕琢小玩偶的,后來聽人說起內務府的工匠雕工造詣更好些,這些給皮膚嬌嫩的小孩子玩的東西要格外講究些,她也就改變了主意,還特地求了四爺跟前的蘇培盛去安排這事,但是現在讓她回憶是誰勸說她做出這樣決定的,她又想不起那人的模樣了,她滿臉愁苦地思索片刻,最終決定放棄了回想,有些沮喪地攤手問道:“是誰?我真的記不清楚了,這都是哪年的事兒了!”
“是宮里的那位和妃娘娘,連木料都是她從自個兒私庫給您出的。”不過玉潔卻將這件事記得清清楚楚,因為那是爾芙嫁到四爺府后,第一次進宮給德妃娘娘請安,又剛好爆出有孕的喜訊,德妃娘娘破例恩準她到當時還是和嬪的長姐那里說說話,排解排解思家之情,那亦是她這個爾芙跟前近身伺候的大宮女第一次進宮,所以她將那天發生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和妃極力勸說爾芙要用內務府的工匠雕琢玩偶的話,還記得爾柔將一塊足有箱籠大小的小葉紫檀木木料交給爾芙帶出宮的樣子。
想到這里,玉潔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她壓低聲音道:“奴婢記得清楚,當時您之所以會那么快地改變主意,不但是因為覺得內務府里的工匠手藝更好些,還是聽完和妃娘娘的話,擔心這些木雕玩偶和巫蠱之術牽扯上,引起皇上和主子爺等人的忌諱,所以這才會讓蘇培盛蘇公公去安排這件事。”
聽玉潔這么一說,爾芙也想起了那天的事兒。
那是她穿越過來這個陌生的時代,第一次和那位同父異母的長姐見面,如果不是德妃娘娘開口,她根本沒想過要去見這位長姐,因為在原主留給她的模糊記憶里,這位長姐待她甚是親近、溫暖,她很怕會被爾柔發現她是個躲藏在原主軀殼里的孤魂野鬼,被寶華殿那些法師抓過去給度化了,所以……
不過德妃娘娘開口,她卻也沒有借口推辭,所以她壯著膽子去見了那位和嬪娘娘。
她沒想到那位和嬪娘娘是那么一位給人一種如沐春風感覺的溫柔女子,亦沒有想到她和那位和嬪娘娘那般投契,雖然仍然會有種陌生感,但是在這個時代沒有親人和朋友的爾芙,還是找到了一種和閨蜜在一塊暢聊的美好感覺,所以她說著說著話就將她想要給還未降世的小孩子準備些小玩偶的這種有些孩子氣的事情說了出來。
爾芙本以為性格恬靜溫雅的和嬪娘娘會反對她這種幼稚的做法,還預備了一大堆的理由要勸和嬪娘娘同意,但是卻沒想到和嬪娘娘不但支持,還給她出了不少主意,最后更是送給了她一塊足夠打一個落地柜那么大的紫檀木料。
雖然那塊木料價值不菲,但是對爾芙來說,卻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禮物,只是因為和妃娘娘爾柔留給她的那種如沐春風的舒適觀感,讓她格外珍視這份禮物,所以這塊木料除了被裁下一小塊交給內務府的工匠去雕琢卡通玩偶,其他的部分一直留在庫房里,之后她進宮的時候,爾柔知道那塊木料還剩下許多,又不夠做大件家具,還曾勸她將余下木料交給內務府的工匠制些小東西,免得這種邊角碎料壓在庫里都糟蹋了。
爾芙目光深沉且陰冷地望著遠處角幾上放著的那些玩偶,回想著爾柔對她說的話,深吸了口氣,她現在仍然清楚地記得爾柔勸說她雕琢的那些小擺設,比如擺在香爐旁邊的炕屏,比如懸掛在內室床前的紫檀木邊兒八角宮燈,再比如是盛放茶具的托盤,仿佛都是些能夠接觸到熱源的東西……如果這些木料有問題的話,那她還能不能安然無恙地生下小七呢,怕是早就在她成為四爺跟前寵妾之前就早早地香消玉殞了吧!
一陣陣的后怕如同洪水般要將爾芙淹沒,但是她僅僅是懷疑,并沒有下了定論。
強壓下心底不安的爾芙抬手招呼著玉潔湊到自個兒跟前,壓低聲音說道:“明個兒白天,你找個機會,和詩蘭或者是詩情一塊去清點下我院里的私庫,看看那塊木料是不是還在,如果還在的話,便拿著那木料去找白嬌,讓她找工匠給我打上一個妝匣,順便找個經驗老道的人瞧瞧那料子有沒有問題。”
說完,她就蒼白著一張臉地坐正了身子。
時過境遷,這塊木料爾柔送給她外甥女雕琢玩偶的木料是否被做過手腳,什么時候被做的手腳,一切都不好證實,她和爾柔的關系也不再如當初那般融洽,她有些不知道自個兒這般安排是為了什么,僅僅是想要證明爾柔和她、和原主是有姐妹親情在的,證明她并不是個被人隨意糊弄的糊涂蛋,想到這里,爾芙有些迷惘地靠在了軟枕上,雙目無神地望著藍白相間的彩繪棚頂。
被自個兒的種種猜測所打擊到的爾芙恍惚間,卻已經忘記她之前請了胡太醫和梁太醫聯合查檢公中庫房和私庫的事兒,即便是那塊木料有問題的話,怕是也已經早就被銷毀了,因為那天被查出來有問題的東西很多,四爺盛怒之下,連想要找內務府麻煩的心思都沒有,便讓人將那些摻雜著腌臜東西的家居擺設都一股腦地丟到荒郊野嶺的地方去焚毀了。
事實證明,這塊木料里是真的被摻雜進去了腌臜東西。
因為第二天晌午,陪著爾芙一塊坐在廊下閑聊片刻的玉潔毛遂自薦,和詩蘭一塊去庫房里挑選合適打造妝匣的木料去,卻并沒有發現這塊曾經存在在庫房記檔上的木料,兩人細細核對過庫房記檔,玉潔發現這塊木料就在被銷毀的那部分中。
“既然沒有上好的紫檀木料了,那就用水曲柳的將就著吧。”爾芙裝作沒有任何反應似的隨口吩咐道,但是目光卻已經落在了放著那些玩偶的一個錦盒上,她不想當著詩蘭和詩情這兩位伊爾根覺羅氏福晉替她安排的陪嫁丫鬟的面,去揭露瓜爾佳氏族里發生的陰私事,一直等到詩蘭和詩情被支使到外面去,她這才讓玉潔抓緊帶著那個錦盒出府去。
雖然她面上仍然是那副風輕云淡樂逍遙的樣子,但是心里卻早已是翻江倒海地充斥著不解和憤怒,她不明白爾柔如何能狠下心地對疼愛多年的妹妹下狠手,她也不明白她的存在對爾柔這位和嬪娘娘和已逝的郭絡羅氏福晉有什么影響,僅僅是因為她并非是郭絡羅氏所出的孩子,便要被她們母女如此對待,那當初爾柔為何不直接對原主下手,反而等到她這個冒牌貨的到來,還是這中間有什么誤會……
即使是到了這個時候,她仍然是不愿意相信是爾柔想要傷害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因為當初和爾柔初見所留給她的印象,實在是太溫暖了些。
“我有些乏了,若是沒有什么大事,便不要放人進來打擾我了!”感覺眼圈微澀的爾芙抬頭將眼窩里打轉的淚水忍下,裝作很累似的掩唇打著哈欠站起身來,對著詩蘭和詩情吩咐一句,便徑直往內室里走去。
撂下云錦繡纏枝紋路的床幔,將滿室陽光都擋在外頭,爾芙這才露出了一臉憂傷,她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一個結果,不論這個結果是好是壞,她都不想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如果不是宮禁森嚴,她都恨不得沖到宮里去問問爾柔當初送給自個兒那塊木料的時候是存的什么心思了。
爾芙就這樣抱著亂七八糟的想法,四仰八叉地在床上躺了整個下午。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