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府里再添新人的喜訊就傳遍了。
聽聞這消息的人里,有歡欣鼓舞的,有咬牙切齒的,亦有心生向往的。
咬牙切齒的,無疑是那些經過大選被抬進府里做格格的八旗秀女。
歡喜鼓舞的,無疑是毫無底線的純利益者,比如和惜兒姐妹相稱的小宮女,她們沒有花樣容貌,亦沒有了不得的出身和家世,甚至連些像樣的本事都沒有,只能熬著資歷,跟著小管事們做些灑掃的粗活,有了惜兒這個交好的小姐妹上位,她們不管惜兒上位的手段多不要臉,有好處就行,最好是能直接混到惜兒跟前伺候,也省得寒冬臘月還在院里做粗活了。
而心生向往的人,也是和惜兒一般無二的宮女們,她們都是包衣旗出身的宮女,有資格侍寢,瞧著那些主子們呼奴喚婢、花團錦簇,又有惜兒這個先驅趟路,一朝得逞,直接分了院子別居,心底的野心就被撩撥了出來。
除此之外,還有些人是不屑鄙夷的,這些人就是三觀比較正的正院忠仆了。
瞧瞧玉清當官太太的風光得意,瞧瞧白嬌做大掌柜的逍遙自在,跟著爾芙這樣愿意替婢仆安排好出路的主子當差,心里頭別提多踏實了,出去不管怎么著都不會被人小覷,現在卻有惜兒破壞規則,竟然趁著福晉不在府里就做出如此自甘輕賤的舉動來,那會不會連累她們這些忠仆被猜忌懷疑,尤其和惜兒同住一室的幾個其他宮女,不說恨得牙癢癢,卻也沒有個好臉色。
這個清晨,四爺府里是格外的熱鬧。
前院書房里,一夜都沒有怎么能夠安枕的四爺顧不上后院的紛紛擾擾,破天荒的留下蘇培盛在府里收拾行囊,領著王以誠兩兄弟匆忙上朝,抽空找康熙帝去告了假,得了出城的旨意,匆忙出宮,叫上收拾好行李的蘇培盛,領著三五個護衛,騎著快馬就奔著別院去找爾芙自首了。
當四爺緊趕慢趕在晌午趕到別院時,爾芙這個夜貓子才懶洋洋地趴在炕邊兒洗漱。
“你們說什么?”隨手接過詩蘭送上的漱口清茶,微抿了一小口,還有些不清醒的爾芙倚著鏤空透雕的落地罩,滿臉不解的問道。
什么叫做四爺已經到院門口了……
她如果沒記錯的話,她現在身處的所在,應該在京城外三十余里遠的別院吧,想到這里,爾芙還特地抬頭瞧瞧房間里稍顯粗鄙的擺設和家具,以確定在別院小住幾日的事兒,并非是自個兒臆想出來的。
不過還不等她再繼續發問,四爺人都已經站在房門口的廊下了。
一襲絳紫色滾黑邊金絲繡蟒紋的袍服,滾著熏貂皮鑲數顆東珠的親王冠,腰間還掛著叮叮當當的玉佩和自個兒親手繡制的同色香囊,眼前這人兒,可不就是該在京城里坐鎮的雍親王童鞋。
入府多年,爾芙能看到四爺做如此打扮的機會不多,有也是在觥籌交錯的御宴上,她瞧著四爺身上那件如藝術品般蘇繡禮服,手心發癢地攥緊了拳頭,連問問四爺為何突然來別院的原因都顧不上了,光著腳丫,跳下有些高的大炕,伸手就奔著那條張牙舞爪的四爪金龍摸了過去。
這種在博物館里連拍照都必須關閃光燈的針織藝術品,這么隨便摸,感覺爽透了。
其實爾芙并非是第一次這般近距離地觸摸這種需要幾名繡技精湛的繡娘,夜以繼日的繡上小半年的大禮服,自個兒也有數件孔雀翎羽絲繡制的大禮服,冊封和成婚當日穿過的那兩套足有十好幾斤重的喜服,她也曾棄之如敝履,但是一瞧見這種繡著龍紋、或者是和龍紋相似的蟒紋大禮服,這心里那點惡趣味就忍不住會鉆出來,想要上手摸摸,好好過過癮。
顯然,她這種抽風的行為,并非是第一次了,四爺也已經習慣了。
他動作熟練地抓住爾芙越來越明顯的揩油動作,低頭瞧瞧爾芙那雙白如玉的小腳,反手就將爾芙帶入了懷中,直接打橫抱了起來,同時還不忘教訓道:“天氣冷了,又是在莊上別院,你還真是不怕凍壞了自個兒。”
“嘻嘻,屋子里暖和著呢,我才不會凍著我自個兒呢!”爾芙笑嘻嘻的答道。
四爺卻不管這套,抱著爾芙送到炕上,又扯過被子搭在她的腿上,這才坐在了爾芙的身邊,琢磨著該如何將昨個兒晚上發生的事兒和爾芙好好說說,畢竟是他親口自愿答應的,絕不會動爾芙身邊的宮婢,雖然他和惜兒的事兒,他怎么都能算個受害者,但是真對上爾芙那張純粹的笑臉,他這些話就有些說不出口了。
就在他猶豫著該如何解釋的時候,爾芙終于想起要問問四爺為何突然來莊上的事,她伸手拉了拉四爺頸上戴著的那串朝珠上的赤紅色流蘇,笑吟吟的問道:“你不是說最近京里的事兒多,騰不出工夫和我來別院么,怎么突然就跑過來了,還這么趕,連件衣裳都沒換,便直接穿著官袍來了,這么招搖過市的,你也不怕被御史揪著你的錯兒!”說完,她又趁機摸了摸大禮服背面繡著的金蟒,摸著手感超棒的金絲鱗片,心里爽爽的呢!
事到臨頭,拖是拖不過去的。
即便四爺自個兒不說,等到爾芙回府,也瞞不住爾芙,哪怕是他現在就轉身回府去弄死惜兒,再給府里所有人下禁令,不許任何人議論提起此事,早晚也會有人將這件事戳破,與其讓別人和爾芙說,還不如自個兒先說,這就是四爺為何緊忙趕過來自首的原因。
他攥著腰間掛著的一塊同心佩,暗暗咬了咬牙,用詞簡單干練的沉聲說道:“昨個兒夜里,爺收用了后院的宮女,只不過這事兒是個意外,爺不想你聽到亂七八糟的傳言亂想,也不想整日忙那些忙不完的政事,便和皇上告了假,直接過來陪你了。”
“收用宮女,也不算大事,誰身邊兒的,要賜個什么名分呢!”爾芙忍著心里的委屈和苦澀,努力保持著笑臉,盡量冷靜的詢問道,同時她也不忘一遍遍的在心里提醒自個兒:我是嫡福晉,三妻四妾在這個時代是合理合法的事兒,女人就是不能嫉妒、更不能小氣,必須要容忍其他女人分享自個兒的丈夫,忍忍忍,忍成忍者神龜就徹底好了。
雖然爾芙努力讓自個兒表現得大方雍容賢淑,做一個盡善盡美的嫡福晉,但是她眼底漸漸聚起的水汽是瞞不住別人的,何況是一直瞪著眼睛察言觀色的四爺,他舔舔唇,稍顯尷尬地丟出暴擊,點明了他收用的宮女就是惜兒這個事實。
理智瞬間崩盤,偽裝徹底被撕碎……
剛剛還勉強自個兒笑著的爾芙如同是被踩了尾巴的野貓般跳起來,揪著四爺的衣襟子,毫不在乎她剛剛摸過的金線繡蟒紋被揪得抽絲,帶著幾分歇斯底里的瘋狂,咬牙質問道:“你答應過我什么,你太欺負人了!”
“這是個意外。”被當著滿屋子的下人揪著脖領子問話,四爺很是尷尬的解釋道。
爾芙聞言,臉上更多了幾分瘋狂,太多太多的委屈壓在心底,太多太多的無奈壓在心底,惜兒這件事就如同是點燃爆竹的引信一般,徹底將爾芙所有的理智都炸飛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個兒此時的心情,那應該是一種豁出去的無畏吧!
她冷笑著坐回到炕上,掰著手指頭,一條條地數著四爺給自個兒的承諾,一條條地數落著四爺的罪行:“意外,你真是太欺負人了,你答應過我的事兒,你從來就沒有遵守過。
你答應過我的,以后府里不會再填充新人進來,因為你也不喜歡那些亂七八糟的臟事屢禁不止,府里的人少些,事情就也少些,有著府里這些老人兒在就好了,但是結果是宮里為你連賜兩位側福晉和數個侍妾,你說你也不能拒絕,我理解你,我不怪你。
你答應過我的,不論如何都會每日陪我和孩子們一塊用膳,你說你是個不好口腹之欲的人,唯有有我和孩子們在的地方,你的胃口才好些,你喜歡和我們一塊吃著溫馨的家常飯菜,結果呢……你來正院用膳的時候越來越少,根本就不記得你說過的那些話。
你答應過我的,每年都會為我作畫,因為你希望能將我的模樣留在你心里,結果就替我畫過兩次,你就將這個承諾丟到了腦后,還有一副是根本都沒有裝裱起來的畫,到今個兒還隨便卷成卷的丟在書案前的那個書畫缸里呢!
你答應過我的事情太多了,失信的事兒也多,但是我不怪你,因為我知道你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不能將全部精力都留在后院這些兒女私情上,即便是留在后院里的時間,還有其他妾室要分享,我不可以自私,不過你這次真的太過分了,惜兒是誰,惜兒是我跟前兒的宮女,眼瞧著就要提一等宮女的大宮女了,算得上是我跟前兒最親近的人了,現在你將她收用,我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說完,爾芙深吸了口氣,將已經要涌出眼眶的淚水都強忍了回去,扯出一抹讓人心疼的凄美笑容,斂了斂耳邊還未梳起的碎發,又整理好身上這件在被窩里滾了整晚的寢衣,如同心沉如水的高僧般莊嚴肅穆地凝視著四爺,對著詩蘭輕聲吩咐道:“送四爺出去休息吧,我想靜靜。”
詩蘭也是個壯士,竟然真的應下了差事,對四爺下起了逐客令:“主子爺,您不如還是先去廂房里歇歇乏吧。”說完,更是直接推開了上房虛掩著的房門。
四爺是真不想就這樣被趕出門,但是他也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爾芙一句句的質問,他之前還不曾覺得,他一直以為自個兒將爾芙寵上天了,卻沒想到自個兒曾經失信過那么多次。
爾芙所說的那些承諾,多是些無趕緊要的事兒,多是些夫妻情趣的事兒,有些他還記得,有些他卻早就已經忘記了,即便是那些他還記得的承諾,其實也沒有真遵守過,如同爾芙所說那般,他確實是太欺負人了,就因為爾芙變得不再撒嬌、不再纏著他耍賴賣乖,變得越來越懂規矩、變得越來越端莊淑雅,他似乎也越來越不將爾芙當回事。
遠的不提,只說這次惜兒的事兒吧!
雖然他是覺得有些不敢面對爾芙,卻僅僅是有些而已,而且這個有些不敢面對,還不是他擔心爾芙是否對自個兒的違背承諾失望、傷心,更多的是在意他自個兒的面子,到底是他自個兒許下的承諾,現在卻沒能守住這個承諾,雖然這事是惜兒一手策劃,并非是他所愿,但是到底有些丟臉、有些尷尬。
不反思還好,一旦反思,四爺這心里也亂了。
他和爾芙是何時變成這樣的,竟然如尋常夫妻沒有半點不同,他之前是一直以為自個兒將爾芙寵上天了,但是現在想想呢,也許以前是,現在卻絕對不是了,那到底是什么時候有了這樣的變化,應該就是他一次次將妾室迎進門的時候吧,應該就是德妃娘娘一次次提醒自個兒不要太寵著爾芙的時候吧。
身在局中,哪里能比得上旁觀者清呢!
他現在反思的時候,也能感覺到自己這段時間的變化,德妃娘娘這朵最善于察言觀色、投其所好的解語花會看不出,還是該說就是她想要自個兒變成這樣,不然為何自個兒每次去永和宮請安的時候,她總是要提起自個兒太過寵愛爾芙呢,話里話外的勸著他要振夫綱。
現在想想德妃娘娘說起爾芙如何得寵時候,那隱隱透著些許羨慕和欣慰的眼神兒,實在是太可笑了。
自個兒竟然真相信了這話,卻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留給爾芙,這京城的宗親權貴府要納妾、立側福晉的時候,哪個不是先和嫡福晉商量過的,只有自個兒這雍親王府,不論是要納妾,還是立側福晉,一切都是宮里的康熙帝和德妃娘娘做主的,偏偏自個兒還理所當然地要求爾芙配合安排,從未想過爾芙心里會怎么想。
現在看來,也許惜兒的事兒,對自個兒和爾芙來說,并不是什么壞事吧。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