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些宋唐版的珍籍善本,很多都是傳世孤本,也就是獨一無二的東西,這已經不單單的是金銀這等俗物能衡量價值的了,哪怕爾芙見多識廣,也不禁有些慌了手腳,連拒絕的話都說得磕磕絆絆的。
“這些東西就算是留在咱們家,也只能深埋地下,還不如送給你做陪嫁,起碼這些珍籍善本能重見光明,哪怕是充實宮中典籍收藏也好,你年紀小不知道,當初咱們滿洲八旗進關,原本并不想要大動殺機的,也想著能和漢人和平共處,畢竟咱們滿人比漢人少太多太多,可是那些前朝的遺民太忠心明朝宗室,寧可那些珍籍古玩燒掉、砸掉都不肯讓這些東西落到咱們這些人手里頭,他們覺得咱們是蠻夷之邦,不配入主中原,不知多少士子走在街上痛聲叫罵,這才引得許多八旗兵丁起了殺心,就這些珍籍善本很多都是你阿瑪祖上從火堆里搶救出來的,有些都已經殘缺不全,不過有殘本在,總有修補完全的一天。”說起那段被時光遺忘的舊日往事,伊爾根覺羅氏也是嘆息不止,不同于鈕祜祿氏一族多善戰,伊爾根覺羅氏的娘家多是些向往漢人文化的文臣,連帶著伊爾根覺羅氏也多了幾分漢家女子的溫柔味道,她從小就是聽著祖輩說的故事長大的,說不清是同情被八旗兵丁打殺的漢人士子,還是該怪漢人士子太過執迷不悟,最終引來殺機,但是她是真心心疼被焚毀的舊日典籍的,在她看來,書籍是傳播知識的橋梁,實在不該被銷毀一空。
“既然額娘這么說,那我可就舔著臉收下了。”爾芙雖然不能理解伊爾根覺羅氏的這種痛心感覺,卻也明白這些舊日典籍所代表的意義,古人著書立說,其中很多都沒有大范圍刊行過,有些更是只有作者私下撰寫的幾本而已,雖然這些書籍不曾大范圍刊行,其中卻包含著編寫者最獨到的見解,一旦丟失,便會造成巨大損失,旁人不知道未來會有多么嚴重的文字獄事件發生,她卻是一清二楚,只有這些書籍被皇室收攬,才不可能被文字獄牽扯其中,這也算是她為后世子孫做下的一點點貢獻吧。
伊爾根覺羅氏笑著點頭,接過爾芙遞過的嫁妝單子,柔聲說道:“瞧不出來咱們二格格還是個深藏不露的大戶,這些單子就留在額娘這里吧,額娘保管讓咱們二格格風風光光的出門子。”
相比于伊爾根覺羅氏替她準備的嫁妝,爾芙這點東西,實在是微不足道,她略有些羞澀地跺了跺腳,連飯都沒吃就紅著臉離開了正院。
重新回到芙蓉園里,她瞧著整潔一新的上房,暗自點頭。
如果可以,爾芙真希望將詩蘭和詩情這些得力的丫鬟都帶到四爺府去,一來手里掐著這些人的賣身契,讓她會更有安全感些,二來就是她還是習慣身邊跟著熟悉的人伺候,只是這些人都是鈕祜祿凌柱府的人,她能帶誰走,還要看伊爾根覺羅氏的安排,收了伊爾根覺羅氏送出來的那份豐厚嫁妝,她實在不好意思再開口要人了。
“你領著小丫頭去大廚房那邊取飯吧,明兒還要跟著宮嬤嬤和薈嬤嬤學宮規,我可得早些休息,不然身子骨都吃不消了。”壓下心中的胡思亂想,爾芙坐在圓桌旁邊,瞧了眼擺在窗邊長幾上的琺瑯彩座鐘,輕聲嘟噥著吩咐道。
隨著嫁期臨近,爾芙還是不可避免地緊張起來。
八月末,造辦處和禮部協辦的嫁衣,送到了凌柱府上。
爾芙在一眾宮人的服侍下,換上了那身如同煙霞般絢爛奪目的嫁衣,大紅色嵌東珠金絲繡龍鳳呈祥暗紋的小圓領嫁衣,鑲嵌著紅鉆、明珠等名貴寶石的鳳冠霞帔,襯得她如洛神下凡般光彩照人,聽著宮婢仆婦不要錢似的往外倒的好聽話,她唯一的感受就是難受,分量十足的鳳冠,壓得她一直保持著昂首挺胸的姿勢,身上暗波流轉的喜服,吸光能力很強,明明已經是在秋風颯爽的八月里,她還是被熱出了一腦門的汗珠子。
想想古代繁瑣的婚嫁禮儀,她默默在心里替自己點了蠟。
就在爾芙忙著換下身上大禮服的時候,旁邊經驗老道的繡娘正在小本子上記錄著數據,嘴里頭碎碎念著要修改的位置,“腰線收緊一分,領口緊了些,盤扣還要往外放放……”
為了保證爾芙能成為最光彩照人的新娘子,這些日子,四爺真是沒少往造辦處跑,折騰得她們這些繡娘都要罷工了,不過眼瞧著跟前如同神女般的爾芙,繡娘還是很驕傲的,瞧瞧,這就是咱們做出來的衣裳,那叫一個巧奪天工。
一切收拾停當,爾芙快步回到堂屋,一邊喝著茶,一邊想著心事,她可能需要好好補補身子了,不然就穿著這么厚重華麗的衣裳折騰一整天,她還不得累得背過氣去,尤其是那套沉甸甸的首飾,想想都替她細細的脖子擔心,還要穿著一寸多高的花盆底走來走去的,她更擔心會摔倒丟臉……
“四福晉,這衣裳奴婢帶回去修改下,明兒再給您送過來。”就在爾芙為出嫁之日犯愁不已的時候,將華麗名貴的吉服重新裝回到錦盒里的繡娘上前,對著爾芙恭恭敬敬俯身一禮,柔聲說道。
“行,這些日子麻煩你們了。”爾芙笑著應付道,隨手一揮,詩情上前將準備好的大紅包塞到繡娘手里頭,又另外掏出幾個裝著散碎銀兩的荷包,打賞來伺候爾芙試嫁衣的宮女,這些都是爾芙悉心安排好的,如果以前,她絕對想不到這些,不過跟著伊爾根覺羅氏學了這么多日子的治家手段,她已經是一位合格的大婦了,完全可以駕馭交際應酬、人情往來這些瑣碎事情了。
一陣道謝聲,爾芙邁步送著繡娘和內務府的宮人出了垂花門,轉身來到正院伊爾根覺羅氏的院里,她瞧著正院里忙忙碌碌的仆婦和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箱籠,幾步就走到伊爾根覺羅氏的身邊,“額娘,您也不怕曬壞了自己個兒,這些事情交給管事嬤嬤處理就是,咱們還是進去喝喝茶吧。”
“蠢丫頭。”伊爾根覺羅氏不高興地瞪了眼爾芙,扭頭瞧著旁邊忙乎著的仆婦,拉著她走到旁邊樹蔭下,壓低了嗓門,教訓道,“你有沒有將額娘告訴你的話都記到心里面去,你可以信賴身邊的仆從婢女,卻不能什么都撒手不管,比如今個兒你說的話,那要是讓旁人聽見就得把你當棒槌看。
你現在是咱們府里頭的未嫁格格,有什么事情都有額娘替你操心打理,你想怎么自在都行,想怎么玩鬧都成,但是等你去了四爺府上,你就是府里頭的當家福晉了,不管大事小情都需要過問,不說讓你親力親為,可是時不時的翻翻賬冊、去大廚房、各管事屋里走動走動,這些都是必須的,這也能讓時常和銀錢打交道的管事婆子們做事謹慎些,不至于背著你搬空你的家底,明白么!”
“我知道,我這不是心疼您么!”爾芙嬌聲道。
“行了,別跟我這撒嬌了,去吩咐她們搬兩把椅子過來,再備上果盤茶點等玩意兒,咱們就坐在這里說說話。”伊爾根覺羅氏也不想將爾芙管得太古板了些,畢竟這各花入各眼,既然四爺就是喜歡這樣性格的爾芙,要是她將爾芙教導得如同尋常女眷似的,怕是也就畫蛇添足了,她瞧著爾芙紅撲撲的小臉,指了指虛掩著房門的上房,輕聲吩咐了一句,邁步往旁邊走動了兩步。
一會工夫,兩把圈椅、并一張角幾就被從上房搬了出來。
爾芙又交代人準備了茶水點心等吃食,這才重新回到伊爾根覺羅氏的身邊坐定,瞧著不遠處院子當間忙忙碌碌的仆婦們,眼瞧著一個個箱籠被裝上車,她有些不解地瞄了眼身側的伊爾根覺羅氏,輕聲問道:“這些不是要隨著我出嫁那天一塊送到四爺府的么,怎么這么早就裝車了?”
“說你蠢,你還不承認。
這曬嫁妝的時候,你見過大箱子小箱子擺在那里給人瞧的么?
這些都是要先一步送到四爺府里的,剩下那些金銀玉器、珠寶綢緞等小玩意,那才是隨著你一塊被抬過去的,總不能你出嫁的時候,還要搬著家具跟著你走吧,這些大件的東西都是曬曬單子就完事的。”伊爾根覺羅氏都不愿意承認爾芙是她精心教導過的,連婚嫁曬嫁妝這種事都不了解,她真也是佩服已經過世的郭絡羅福晉,怎么能將爾芙教導得連婚嫁風俗都不了解,她卻不知道,爾芙壓根就是個冒牌貨,原主對于這些事情,還是有所了解的,畢竟這種事情就算是沒人教導過,看也能看個差不離了,誰家還沒有幾個成親嫁人的親戚。
爾芙略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傻笑著點了點頭道:“我這不就是隨口說一句么,我當然知道這些事情了!”
“你要是真知道就好了。”伊爾根覺羅氏壓根不信的反駁道,她扭頭看了眼紅著小臉低頭做羞臊狀的爾芙,又是一聲嘆息,“你到底跟在我身邊時間太短,有些事情,我也沒法子立馬就教會你,等你嫁到四爺府以后,還是要多和府里年老的嬤嬤學學,別總是想著玩鬧。
這女人的容貌是最經不起折騰的,等你到了額娘這歲數,要是還想能在四爺跟前站穩腳跟,絕不是憑借著率真、坦誠,而是憑借著得體的談吐、豐富的學識等等年輕女子沒有的東西,畢竟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女人還在撒嬌,那想想就是很惡心的一件事。”
常言道,忠言逆耳利于行。
爾芙也明白伊爾根覺羅氏說的事情是事實,她連連點頭,舉手保證道:“我記住了,以后一定會好好跟著嬤嬤們學習,學琴棋書畫、學詩詞歌賦、學針黹女紅……”
不等她說完,伊爾根覺羅氏就忙抬手打斷道:“這些東西,你閑著的時候,學學打發時間就好了,并不需要太過認真,也不需要將太多精力放在上面。
不過針黹女紅這點,你可是要好好練練。
我瞧過你繡的鴛鴦戲水枕面,那瞧著就是兩只四不像,你說你繡出這樣的玩意,怎么好意思讓四爺穿戴在身上,便是想給四爺繡個荷包,你那手藝都是拿不出來的。
再說,你還要好好練練廚藝。
尋常廚子做的吃食,哪比得上你親自給四爺做頓飯更溫馨些。
除了這些以外,你還要管住自己個兒的小脾氣、小性子,保持住底線,你要知道一點,四爺府里,永遠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女眷,就算是四爺為了你不再納新人進府伺候,宗室長輩也不會允許四爺廢掉后院里的其他女眷,你可以不喜歡那些女人,卻不要和四爺說這些女人的壞話,你大可以明明白白地對四爺說你不喜歡她們,因為耍小心機這種事情,也許一時能有些作用,可是不能長久。
最重要的就是你永遠不要傷害四爺和其他女人生下來的孩子,就算你做不到待他們視如己出,大不了就眼不見為凈好了,你在討厭那些孩子是其他女人所生的時候,萬萬不要忘記,這些孩子,也同樣是四爺的子女。”
這些話,伊爾根覺羅氏本來沒打算和爾芙說的,一來是她到底不是爾芙的親生額娘,話一旦說過了,總難免會傷到兩人之間的情分,二來就是她覺得爾芙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應該也做不出陰險歹毒的事情,所以說不說的,也就沒有什么必要了,但是她也是女人,她能明白女子嫉妒起來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所以還是沒忍住說出這些話。
“我記下了,額娘,我保證不會做這些事情。”爾芙能明白伊爾根覺羅氏的擔心,她收斂起眼底的隨意,一本正經地舉手保證道。
伊爾根覺羅氏抬手將爾芙的手拉下來,微微搖了搖頭,單指點了點爾芙的鼻尖,低喃道:“這話,你不該和額娘保證,你記在心里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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