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妹,本宮早就聽說你素來寬仁厚道,但是今個兒一聽你說話,便有些見面不如聞名了。
你瞧這邱氏的境遇如此凄慘,大好年華就成了寡婦,再說她如此冒險闖進圓明園,也僅僅是想要替死去的丈夫討個公道,你又何必說出如此絕情冷情的話呢!”坐在爾芙身側的太子妃瓜爾佳氏聞言,面露憐憫地看向邱氏,輕聲低語道。
雖然是輕聲低語,但是太子妃的音量,卻不高不低得讓在場所有人都聽清楚了。
對此,爾芙也唯有心里暗暗罵娘了、
她回首環顧左右,朗聲解釋道:“二嫂,您誤會我的意思了。
我并不介意給邱氏和已經死去的李疇一個公道,畢竟他是實實在在死在了圓明園,我之所以會說掃興,其實是不愿意邱氏在如此悲痛的情況下去面對悲慘的事實。
不過既然二嫂都這么說了,我要是再藏著掖著的,便顯得太不識趣了。”
說完,爾芙就抬高幾分音量,將后臺里暗暗叫苦的洪班主請出來了。
后臺里,洪班主打從發現邱氏闖上臺喊冤叫屈的真實身份后,他就知道自個兒梨園行這碗飯是吃到頭了,也徹底得罪了四爺府的諸位貴人,但是被爾芙叫到頭上,他也不敢躲閃回避。
洪班主忙搓搓已經有些發青的臉頰,擠出一副悲戚戚、慘戚戚的模樣,苦著臉,拱手貓腰地來到了戲臺上。
他走到邱氏的身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的告罪道:“請四福晉恕罪,請諸位貴人們恕罪,這都怪小人兒沒能約束好戲班里的小子們,擾了諸位貴人們的雅興,壞了四福晉的一番心意。”
然后,他又對著邱氏嘆了口氣,一副又可憐、又氣惱的模樣。
洪班主瞧著不明所以的邱氏,音量不減的繼續說道:“你這婦人好不識趣,旁人許是不知道你和李疇之間的關系,瞧著你哭得如此可憐,便信了你的滿口胡言,但是你該知道我和李疇打交道多年吧。
當初,他流落街頭無衣無食的時候是我顧念著以前的情分,留他在戲班子里做些利索能力的雜事,讓他不至于餓死、凍死在街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和你娘家當初是如何翻臉不認人的,深冬臘月將他趕出家門,更是搜光了他身上最后一個銅板,只留給他一身單衣御寒,你現在竟然仗著和李疇的夫妻關系來這里胡鬧,當真是不知羞。
既然你非要求個公道,那我就斗膽替四福晉告訴告訴你公道為何。
你丈夫李疇,你應該也最了解他的性格,本就是個浪蕩不羈的人,以前是仗著他那張雌雄不辯的好模樣、好身段處處留情,更是引得你這種整日在戲園子里打轉的婦人芳心暗許,現在他是沒有了好模樣和好身段,那嗓子也不能再登臺,但是他還有一張巧嘴兒,三言兩語就忽悠得戲班里新入行的小姑娘對他著迷,他之所以暴斃的原因,也是不雅至極,直接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說到這里,洪班主又對著戲臺下的一眾福晉們,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以作賠罪。
爾芙也適時地擺出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對著詩蘭擺擺手,示意詩蘭快些將邱氏扶起來,同時嘆著氣地安慰道:“幸虧洪班主了解內情,本來我見你對李疇如此情深,還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你這樣不堪入耳的真相,好在你們本就是情斷義絕了,你也不必再為這樣的男子落淚悲傷了。”
她不是故意要夾槍帶棍地貶損邱氏,實在是太氣憤了。
她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如果邱氏換個場合來找她求個公道,便是這事兒和四爺府里的一干人等無關,她也會出些銀子以作撫慰,畢竟那是一條人命,但是邱氏在這樣的場合鬧出這樣的事情來,破壞了她辛苦多日安排下的賞景宴,讓她和四爺在這么許多人跟前兒丟臉,如何能讓她心平氣和地對待邱氏呢……
此時此刻,爾芙也明白了太子妃瓜爾佳氏姍姍來遲的原因。
狗屁的包公鍘美案,本就是不合時宜的一出戲,又出現這么一位秦香蓮,這根本就是太子妃瓜爾佳氏為了貶損自個兒和四爺無所不用其極,故意將邱氏帶進圓明園攪局,不然就邱氏的身份,別說是來到水榭的戲臺上了,能夠混進圓明園,那就算她本事,真以為圓明園的園門是隨意進出的城門呢……
想到這里,爾芙不禁滿眼怨憤地瞧向了身旁滿臉看好戲模樣的太子妃瓜爾佳氏了。
瓜爾佳氏仿佛感覺到了爾芙的目光一般,扭過頭來,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爾芙見狀,很是不解,她不明白洪班主解釋得如此清楚,便是自個兒這場賞景宴沒能辦好,卻也不算丟臉,那瓜爾佳氏為何會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呢,仿佛這場好戲最精彩的地方還未來臨似的,這讓爾芙心里升起了隱隱的不安,因為她想到了那條出自造辦處手藝的銀鏈子。
果然,這坑爹的不祥預感成真了。
就在邱氏和詩蘭推推搡搡不肯離開的剎那,戲臺上又冒出了一個人。
因為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戲臺上,所以不需要臺上的人做出任何動靜來,大家伙兒就注意到了她,爾芙和其他人不知道來人的身份,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但是洪班主卻是心中一抖,因為洪班主之前交給爾芙的那條銀鏈子,正是洪班主親手從她的脖子上取下來的,而她也正是和李疇有親密關系的杜鵑。
此時此刻,洪班主后悔自個兒沒有當機立斷地將杜鵑趕走。
只是洪班主卻不知道,這出好戲是太子妃瓜爾佳氏早前就特地安排下的,杜鵑在不在圓明園,結果不會有什么不同,無非是要費些手腳,畢竟太子妃瓜爾佳氏的太子妃身份和她的家世背景,讓她辦任何事都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杜鵑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唯一的原因就是一筆讓她能富足生活的銀子而已。
梨園行比起后世魚龍混雜的娛樂圈有所不同,但是大致上的差別不大,走進這行當謀生的人不少,能嶄露頭角的角兒沒幾個,加之戲子本就屬于下九流的行當,不能成角兒,不能成為一個戲班子里的頂梁柱,那日子就過得和賣身為奴的婢仆雜役一般。
而杜鵑這個人呢……
她就是那種天資有限的人,雖然她勤懇練習,但是先天條件有限,身段、模樣、嗓子都不如洪家班里的其他幾個年輕姑娘,不然她也不可能瞧得上戲班里打雜的李疇了,所以當太子妃瓜爾佳氏的人拿著銀票找到她的時候,她甚至都沒有猶豫就將她所知道的那些事兒竹筒倒豆子地說了出來,并且詳細描述了那條銀鏈子的款式細節。
其實如果不是杜鵑描述得格外詳細,太子妃瓜爾佳氏也沒有十足把握來找麻煩。
而太子妃會注意到杜鵑,也是因為洪家班的洪班主偷偷將李疇的尸身運出圓明園引來的麻煩,作為太子妃,瓜爾佳氏比很多男人還要了解男人的某項能力,她偷偷問過太醫,也問過自個兒身邊精通男女之事的老嬤嬤,她確認如李疇這樣的壯年男子在沒有服用任何虎狼之藥的前提下,絕不會出現脫/陽暴斃的問題。
其實本來這種事和她的關系也不大,便是圓明園光明正大抬出去這樣的尸首,也就是她有嘲諷爾芙的話題罷了,但是就是洪班主偷偷摸摸的行為,讓對四爺和爾芙心生不滿的瓜爾佳氏先入為主地將這件事和爾芙聯系在了一起、
在爾芙用心準備賞景宴的時候,她就在費心調查李疇暴斃的始末。
本來她很快就放棄了,卻偏偏巧合得找到了邱氏,她就又想到了故意惡心爾芙的好辦法,然后再細查之下,瓜爾佳氏又從杜鵑的嘴里得知了那條特別的銀鏈子,偏偏她也曾經對這條銀鏈子有所了解,所以她就有更充足地理由找爾芙的麻煩了,最起碼能送給爾芙一頂治家不嚴的帽子。
正因為種種巧合,這才出現了今天水榭里的這一幕。
杜鵑梨花落雨地跪在臺上,哽咽著訴說著委屈,直說得在場一眾福晉都憐惜不已,這才說出了那條造型特別的銀鏈子,丟給爾芙一記暴擊。
事態控制不住了,場面徹底亂套了。
爾芙苦著臉,一臉無奈地給這場賞景宴下了結束語,一邊賠罪,一邊安排宮婢送諸位福晉離開圓明園,在場的某些皇子福晉,雖然很想繼續留在這里看好戲,但是當著宗室里幾位老福晉的面,她們還要保持住自個兒優雅端莊的一面,只好一臉惋惜地告辭離開了,不過太子妃瓜爾佳氏就沒有這樣的困擾了,她現在就是破罐破摔了。
當然,太子妃瓜爾佳氏也找了一個合適的借口。
她借口爾芙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她作為爾芙的二嫂,作為打理宮中庶務多年的太子妃,頗有幾分經驗,留在這里,剛好可以給手足無措的爾芙幫幫忙,竟然名正言順地留在了圓明園。
其實她已經是退而求其次了,她本來是打算要留在場所有人一起圍觀熱鬧的。
不過太子妃瓜爾佳氏也不好做得太過分,畢竟拋開那些想要看熱鬧的妯娌們不說,宗室里的那些老福晉們,看著是耳聾眼花的昏昏老朽樣,那心里頭還不知道多么玲瓏剔透呢,如果她鬧得太過分了,惹怒了這些這會兒裝聾作啞的老福晉們,那她就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對于這樣的結果,爾芙心里充斥著無數句的臟話。
從頭到尾,這場混亂都是太子妃瓜爾佳氏干涉下的結果,沒有她太子妃瓜爾佳氏從中搗鬼,這件事就不會發生,這會兒她竟然還好意思擺出‘我留在這里替你分憂解難;的嘴臉來,真是讓爾芙有些佩服太子妃瓜爾佳氏的臉皮厚度了。
她忍不住想要問問康熙帝:難道這就是您親自贊賞過的太子妃么,您老眼花了吧!
可惜,她并沒膽量去挑釁皇權。
爾芙也不好當著還未離開的諸位老福晉的面駁斥太子妃瓜爾佳氏的話,唯有強忍心塞地表示感謝,而就在她目送著水榭里的一眾女眷登上畫舫離開的瞬間,她臉上的笑容就繃不住了,只是還沒等到她對太子妃瓜爾佳氏發難呢,不遠處的曲徑游廊上,便已經傳來了太子爺憤怒的呵斥聲。
而陪伴在太子爺身旁的人,正是圓明園的男主人四爺童鞋。
四爺和太子爺如同腳踩風火輪似的快速來到水榭上,爾芙是心底大安,但是太子妃瓜爾佳氏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她顯然沒想到太子爺會出現在這里。
因為那份來自爾芙的請帖是四爺通過太子爺送去毓秀宮的不假,可是這位已經縱情花鳥、徹底放飛自我的太子爺對貪戀權位的太子妃很是不滿,所以他收到四爺轉交給他的請帖后,他并沒有親自去交給太子妃,而是直接交給身邊伺候的小太監送去了太子妃的寢宮。
太子妃瓜爾佳氏因為是從小太監手里收到的請帖,她并不知道太子也來了。
誰讓太子現在連太子妃的面都不愿意見,更不會告訴太子妃自個兒的出行安排了,所以太子妃瓜爾佳氏根本沒有想過在圓明園見到太子,她還想著能夠憑借自個兒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太子繼續奪嫡大業呢,到時候太子順利繼位,她就是敦促太子奮進的賢皇后了,一定能青史留名。
而現在,她在第一環上就失誤了。
太子出現在圓明園,而且一出場就不給她留任何面子地當著水榭里的宮婢仆從和戲班里的戲子教訓她了,她既憤怒,也擔憂,憤怒的原因是她怨恨太子如此不給她臉面,而擔憂的原因就是她怕就此惹怒太子,到時候自個兒就真是替別人做嫁衣了。
而爾芙呢,她已經一溜小跑地跑到四爺跟前兒給太子請安去了:“太子爺吉祥。”
太子爺不滿太子妃的所作所為,但是卻不能不給弟媳臉面,他面色冷峻地點點頭,那繃起臉的模樣,還真是和四爺有幾分相似呢,四爺則領著還愣神的爾芙去給太子妃請安了。
場面,又是一度很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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