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芙笑著示意詩蘭將準備好的禮單送上,又客氣幾句,便又其他嬤嬤上前引路了。
不同于雍親王府等其他府邸京味十足的四合院,莊親王府不在內城里,也不是什么前朝大臣的官邸改建,而是一處莊子改建,要是真要說,倒是和江南園林頗為有些相似,外面是一圈高高的青磚院墻,里面則是全無遮攔的開闊大院落,只用了低矮的樹墻做分割,曲徑通幽,有假山、有池塘、有小橋,更有高三層樓的觀景涼亭等建筑。
如此一處大氣且美不勝收的園子,饒是爾芙見多識廣,亦不禁感慨道:“好大氣的園子。”
“莊親王打年輕時候就是宗親里最懂行的頑主,這園子自是精致。”烏拉那拉側福晉適時上前,笑著附和道。
這話倒是不假,就看著園子就能看出幾分了。
說話間,引路的嬤嬤就已經引領著爾芙和烏拉那拉側福晉來到迎客的松鹿堂中。
松鹿堂是一處面闊五間的大開間,朝南面是一流水的琉璃窗,明亮通透,配上成套的黑漆家具,當真是大氣雅致俱全,再瞧上首穿著繡滿壽字紋滾灰鼠皮對襟大袖襖裙的莊親王福晉,爾芙忙收斂起之前的隨意之色,躬身見禮道:“侄媳鈕祜祿氏見過嬸母。”
“起吧,快坐。”莊親王福晉雖已是年過六旬,卻眼不花、耳不聾,她含笑抬手,指著下首空著的椅子招呼道,卻瞧都不瞧跟在爾芙身后的烏拉那拉側福晉一眼,別看這側福晉是上了玉牒的正經主子不假,但是到底是偏房妾室,終歸都是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她又是長輩,還真是犯不著主動招呼這么一個妾室去。
可惜烏拉那拉氏一直都沒能很好地認準自個兒的地位。
莊親王福晉對她毫不理睬,讓她很是不喜,不過康熙帝以孝治國,最在乎孝道,她還真不敢和長輩身份的莊親王福晉起沖突,只能在心里生悶氣,但是她到底還是有些忍不住了,這臉色一直不大好看。
松鹿堂里,在座的諸位福晉、側福晉,刨除爾芙這個命運眷顧的女主角般的人物,哪個不是機靈通透之輩,尤其是坐在最高位上的莊親王福晉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更是清楚地將烏拉那拉側福晉眼底的不滿和怨懟之色瞧了個清楚,這些養尊出游的女眷,誰還能沒有點脾氣呢,尤其是如莊親王福晉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這樣順風順水過完大半輩子的老福晉。
不過今個兒是各府宗親福晉扎堆聚會的場合,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不好太明著發脾氣,但是話里話外,真可謂是句句話都不離嫡庶之論,直說得烏拉那拉側福晉和其他幾位過來刷存在感的側福晉都紅了臉,最后還是一直負責在垂花門口負責迎客招待的女眷上前,主動替這些就要無地自容的側福晉討了個臉面,安排到旁邊的偏廳去休息了。
約莫過了有一個時辰左右,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老福晉借著去后面更衣的空檔,扶著身邊婢女的手腕來到了廳堂后面的暖閣,一邊喝著茶水潤喉,一邊似是感慨般的低喃道:“四福晉似是個不愛說話的靦腆性子,這么半天都沒有說過話!”
“四福晉是妾室扶正,比不得其他福晉出身清白,怕是有些拘謹吧!”一直跟在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身邊伺候的那位女眷笑著上前,柔聲說道。
“你說得有理,只是這般柔婉的性格,實在是不適合在皇家生活。
不過她這樣柔柔諾諾的性格也好,琪琪格要是真能如你所愿,得到皇上賜婚,指給雍親王府的大阿哥為福晉,起碼不會被她這個不大名正言順的婆婆為難,只是我還是想不通你為何要主動提起和雍親王府結親,這京中的權貴府邸不少,怎么就瞧中雍親王府那個早就失恃喪母的大阿哥呢!”老福晉撫了撫鬢邊微斜的點翠銜珠步搖,面露不解的詢問道。
“就是因為大阿哥在雍親王府的身份尷尬,不然侄女哪敢與其攀親呢!”身側女眷聞言,臉上露出幾分苦澀笑容,嘆氣道。
不同于宮里的良妃,到底是否是察哈爾親王阿布鼐之女是迷,莊親王福晉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的出身,卻是毋庸置疑,不論是哪本史料上,她都是這位察哈爾親王的掌上明珠,不過是因為出嫁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又有莊親王拼命維護,這倒霉事才沒有牽扯到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的頭上,但是她娘家的其他兄弟姊妹就沒有她這般好運了,兩個兄弟布爾尼和羅卜藏戰死在沙場上,家眷亦是被流放漠北,其他姊妹在夫家的日子亦是不大好過,而眼前這個女眷就是她那些不被夫家、娘家看重的表侄女之一。
偏偏她這個表侄女的運氣不好,一直未曾誕下子嗣,膝下只有一女琪琪格。
那一年,康熙帝領著他的數字軍團來到察哈爾部巡幸,她隨著莊親王伴駕同往,緬懷兒時那段最是幸福的日子,無意中看到了身為可汗正妃的表侄女要對其房里妾室伏小做低,更見到琪琪格被其兄弟姊妹打罵折辱,便將這一對可憐的母子都帶到了身邊,這一晃都快十年了。
“那些往事就不要掛在嘴邊上了,若是讓人聽見,又是禍事一樁。
不過既然你和琪琪格都相中了雍親王府的大阿哥弘暉,我就去和四福晉說說,再去宮里求求我的老姐妹太后娘娘,盡量全了這場好事,你也就能放心了。”老福晉想起那段過往舊事,亦是滿臉悲傷,但是她很快就重新揚起了笑臉,拍著身旁女眷的手背,輕聲安撫道。
說完,她也沒有多在暖閣里停留偷閑,起身就回到了松鹿堂里。
此時此刻,平日里被府里庶務纏身、無暇玩樂的福晉、側福晉都已經被人請到松鹿堂后側西北角位置上的戲樓了。
老福晉笑著應付過上前打招呼的眾多女眷,便坐在了爾芙身側的空位上。
爾芙見狀,先是一怔,忙笑著起身,屈膝見禮道:“老福晉吉祥!”
“坐,坐下聽戲。”老福晉抬手扶起爾芙,滿眼慈愛的笑著道。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瞧著身旁笑得和藹可親的老福晉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爾芙心底冒出了這樣一句有些不著邊際的話,不怪她會如此防備,實在是這位老福晉的態度太古怪了,不同于莊親王博果鐸隨和的性格,據大嬤嬤之前所說,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的性格,雖然不算是難打交道的主兒,卻絕對不是個任誰都能套近乎的隨和性格,而爾芙和察哈爾博爾濟吉特氏無親無故,這位老福晉卻突然湊過來,如何能讓爾芙不心生戒備呢!
不過很快,她就明白了老福晉的來意,做月老。
弘暉,這名字從老福晉的嘴兒里,往外一冒,爾芙就已經有些不喜地扁了扁嘴兒,隨即她又是笑著搖搖頭,道:“老福晉美意,只是您也知道妾身是后過門的繼室,這先福晉留下那位嫡長阿哥的婚事要如何安排,實在不是妾身好多嘴的事情,還要看四爺的主意,也要聽聽烏拉那拉氏那邊母族的意見,所以……”
“哈哈哈,這事兒是老身太冒失了些,后母難為,老身明白你的難處。”
“多謝老福晉體恤,不過我瞧著琪琪格這孩子是個不錯的姑娘,要是真能讓這孩子嫁到府里來,我自是一百個高興的,必是將她當做親生女兒般疼惜愛護。”
“哈哈哈,那老身就放心了!”
說完這件不算正經事的正經事,老福晉也沒有在爾芙身邊多留,起身離開去找自個兒的老姐妹閑聊去了,到底是隔著輩分的兩個人,坐在一塊,還真是沒有什么好聊的話題,別說爾芙渾身不自在,其實老福晉心里也別扭著呢。
這老福晉前腳一離開了,爾芙就已經忙不迭地躲到外面暖閣里去松泛身子了。
“真沒意思!”她歪歪斜斜地靠坐在太師椅上,滿臉疲憊的嘟噥道。
詩蘭見狀,忙上前幾步,來到爾芙的身側,動作輕柔且準確地替爾芙拿捏著肩膀上的穴位,替爾芙舒緩著身體上的不適,同時含笑打趣道:“主子,您這才坐了這么一會兒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奴婢瞧著烏拉那拉側福晉倒是如魚得水得很呢,這會兒正和各府側福晉在外面逛園子說閑話呢!”
“哦?”爾芙有些好奇地順著詩蘭手指的方向看去。
可不就如詩蘭所說,如魚得水。
雖然莊親王府沒有能上得臺面的側福晉,但是今個兒各府過來送年禮的側福晉還真是不少,倒不是這些女人跑來刷存在感,實在是這些側福晉能夠出門露面的機會不多,難得有個機會出來露露臉,但凡是個不甘寂寞的人都會來,一來是出來見見世面,二來亦是找找同盟軍,比如烏拉那拉側福晉就是如此。
她知道自個兒娘家能為自個兒出力的地方不多,也知道府里那些情敵指望不上,所以才會千方百計地跟著爾芙來到莊親王府上走動,畢竟今個兒能夠出現在莊親王府里的各府側福晉,皆是有子有寵、且家世不低的側福晉,有這樣一個同盟,互相遞遞帖子,也有個合適的名目出來走動走動,和烏拉那拉側福晉抱著同樣想法的人不少,所以這些人才能如此融洽和睦的相處。
這些事兒,以前是爾芙不愿意做的,先福晉怕她做的,但是她卻并不太在意這些,一來是一個妾室就算做得再體面,在外的名聲再好,只要她自個兒不自亂陣腳的話,便越不過去她,二來是烏拉那拉側福晉連個子嗣都未曾誕下就如此急不可耐的表現、大刷存在感,必然會惹得四爺不滿。
既然烏拉那拉側福晉如此自掘墳墓的作死,她又何必攔著呢!
爾芙站在窗邊瞧了一會兒,搖著頭回到了位子上坐定,輕聲道:“那就讓她在這折騰吧。”
說完,她又問了問時辰,暗暗算計著自個兒還要在莊親王府里待多久時間。
如果可以,她真是恨不得立刻抽身離開這個入目皆是虛假笑容的地方,人人臉上都掛著一層寫滿了善意和友好的面具,但是話里話外都在挖坑設套,實在是不適合爾芙這種直來直去的性格。
當然,她也明白她必須要適應這樣的生活。
爾芙又在暖閣里休息片刻,喝了一杯香濃綿柔的油茶,吃了兩塊小點心墊墊肚子,這才重新打起精神地回到了戲樓里坐定。
“四弟妹真是閑在啊,放著好好的戲不聽,怎么去外面這么久,該不會是瞧著院子里的花草太迷人,一不留神就走錯路了吧!”她這才剛剛坐定,三福晉董鄂氏就滿臉假笑地湊了過來,柔聲打趣道。
隨著康熙帝越發重視四爺,誠親王胤祉在朝上的地位就尷尬了,所以爾芙和董鄂氏原本就不算和睦的妯娌關系就更加緊張了,素來自視甚高的董鄂氏更是將冷嘲熱諷的工夫都發揮到了極致,好在爾芙這人不擅長和人勾心斗角,很多時候都聽不出她話里藏著的那些小把戲,愣是讓董鄂氏吃了不少悶虧,讓董鄂氏原本賢良淑德的好形象,虧損了不少。
此時,爾芙依然是那副懵懵懂懂的模樣,笑著道:“不比三嫂家學深厚,我素來不喜歡聽這些咿咿呀呀的昆曲,您覺得這戲好看,我卻覺得無趣得很,加之早起辛苦,便趁著大家伙兒不注意,去后面暖閣里休息了片刻,倒是勞三嫂惦記著了。”
“四弟妹這嘴兒,仍是這么刁滑伶俐,冷嘲熱諷的,真是半點規矩都不在乎了!”董鄂氏被爾芙幾句話頂得臉色發白,手里攥著的繡帕,猛地收緊了幾分,咬牙道。
“額……”爾芙滿臉不解地歪歪頭,隨即就一臉無語地將注意力放在了戲臺上。
她有時候是真覺得董鄂氏這人腦筋兒有問題,就許她冷嘲熱諷地挖苦自個兒,還不許自個兒反唇相譏,這實在是沒有道理,真當她董鄂氏是公爵府里出來的姑娘,真當她董鄂氏是個親王福晉,便要全天下的人都恭維她、諂媚于她……
想到這里,爾芙冷哼一聲,扭頭看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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