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廢太子是他真心疼愛了三十年余年的兒子,雖然他知道胤礽的才能不足以承繼大統,但是他卻想要為胤礽安排一條能富足生活一輩子的后路,這條后路就是對胤礽表現得足夠友善的老四,以前他也曾注意過三阿哥胤祉,可是從胤祉對老四下手這件事上來看,似乎唯一能接受廢太子繼續過富足日子的人就只有老四了。
雖然張廷玉沒有看到老四,卻帶回了韓大夫記載的脈案。
康熙帝召宮中值班御醫過來看過了,風險很大,作為帝王,他不能流露出后悔,但是作為父親,他又怎么會不心疼老四,讓老四接受種痘是他安排下的,他承認他到底是自私了些,如果換做是老二胤礽的話,他應該是舍不得的吧!
懊惱、自責、無奈、苦澀……
種種滋味如同雨后春筍似的在康熙帝的心中鉆出來。
他現在唯一能為老四做的事情就是肅清老四府里頭的釘子了。
與此同時,他也下旨解了德妃娘娘的禁足。
大著肚子的爾芙,已經被韓大夫和秦大夫合力趕出了四爺居住的暖閣,雖說她是接受過種痘,不會再次感染天花,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并沒有抵抗力,而且多日來心思不寧,讓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經有些不好,要是在這么折騰下去,估計不等四爺這邊好起來,她就要徹底病倒了。
“主子,您吃些東西吧!”距離暖閣最近的一處偏殿里,丫兒扶著堅持守在窗邊望著暖閣方向的爾芙,輕聲勸說著。
爾芙微微搖了搖頭,她并非故意要折騰身邊婢女,也不是存心糟蹋自己個兒的身子,她實在是沒有胃口,連已經很久沒有出現的孕吐都出現了,滿嘴苦味,腦袋嗡嗡疼,卻就是吃不下、睡不著,她也知道她這樣不妥,可是她就是放心不下,偏偏她現在懷有身孕,不能服用安神茶這些藥湯,全憑著意志力硬挺……
呼……望著窗外的空曠,她幽幽嘆了口氣。
不能這樣下去,打起精神來,肚子里的孩子需要營養…
她就這樣碎碎念的給自己洗著腦,終于勉強自己個兒喝了小半碗粥,加了藥材熬煮的米粥,十分軟糯,味道卻并不好,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吃這些藥膳的話,她的身體就更加吃不消了,與其強逼著自己個兒吃了吐、吐了吃的難過,還不如就這樣,如果不是沒有榨汁機,她都恨不得直接喝藥汁過日子了。
這般想著,爾芙扭頭看了眼窗臺上放著的自制日歷。
四爺的危險期是兩天前開始的,按照秦大夫和韓大夫的說法,全過程需要小半個月,但是四爺的情況和尋常種痘的過程,又有些不同,按照正常種痘的過程,疹子是從臉頰、四肢擴散到全身的,開始是就是一顆顆不起眼的小疹子,然后一點點地紅腫,有的時候會因為感染化膿,演變成全身膿腫的癥狀,全過程需要半月左右,然后才一點點得消炎結痂,而四爺身上的疹子則是很突然就全部冒出來的,跳躍過了一點點惡化的過程,讓沒經驗的兩位老先生有些拿不準主意。
這會兒,她有些后悔讓瑤琴匆忙打發走張廷玉了。
她其實并非抽不出一點空來見張廷玉,實在是她不想再引起其他人對四爺的注意,不愿意病中的四爺成為其他皇子的眼中釘,但是送走了張廷玉以后,她又有些后悔,如果她之前見張廷玉的話,她就可以讓張廷玉從宮中取出四爺之前的脈案來,讓兩位老先生有個參考,畢竟宮中脈案記載,遠比現代醫院的病例更加詳細,包括一些會引起不適的藥材等等都會記錄在冊,還有之前四爺吃過的方子,也會一一記錄在案,可是現在后悔已然來不及了。
她也唯有暗惱自己個兒的思慮不周,研究著讓伊爾泰回宮跑一趟,偷摸將四爺的脈案帶過來,相比于四爺的性命,其他的事情都需要靠后,哪怕讓所有人注意到她這個本該已經死了的女人又如何,不過就是早些面對流言蜚語而已。
好在,康熙帝是個很細心的帝王,當他知道誠親王將他早準備給四爺的太醫攔到自己個兒府上,身邊只有兩位民間大夫伺候的時候,他就已經命人去太醫院取四爺的脈案了,爾芙的擔心,他同樣也有所準備,也正是因為想將這事做得更加隱蔽一些,這才耽擱了些許時辰,沒能讓張廷玉帶著脈案來行宮。
夜半暮色起,一盞盞昏黃的宮燈,照亮著這方小天地。
爾芙裹著外袍,趴在窗邊,隔著窗子看著被粗布條捆在床上的四爺,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掉著,以前總是聽旁人說恨不得代替某個人去痛苦,她一直覺得這種便宜花話說起來,當著很能哄女孩子高興,卻從未有過親身體驗,但是現在她真的感覺到了那種豁出去的感覺,因為看著眼前的男人難受,她竟然比死要更痛苦。
呼……
高燒、紅疹,讓四爺一直在半睡半醒中掙扎。
渾身上下蝕骨般的刺癢,讓他如同瘋漢似的掙扎著,這種痛苦難忍的時候,唯有窗邊那抹爾芙的倩影,能讓他暫時平靜下來。
他其實并不是個很能忍受痛苦的硬漢,小時候的他渴望得到德妃娘娘的關愛,嫉妒倚在德妃娘娘懷里撒嬌的小十四,但是他學問不如三哥胤祉出眾,弓馬騎射更是比不過大哥胤禔,甚至連比他年幼的老八、老九一小堆的弟弟都趕不上,太多注意力都被胤礽分走的康熙帝不會注意到他,偏偏他滿肚子的委屈沒地方說,只能拿房間里的家居擺設出氣,又經常會磕碰出傷口來,每每這個時候,他就希望德妃娘娘能關注到他,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他希望得到的關注,從未出現過,他便更加地憤怒、嫉妒,變本加厲地拿身邊的家居擺設出氣,如同惡性循環一般演繹著這一幕,最終他喜歡摔東西的惡習被康熙帝發現,落了個‘喜怒不定’的四字評語。
雖然后來他努力克制自己動怒生氣,心里頭的委屈和不甘,卻從未消失過,積壓在心底的委屈就如同一只魔鬼般漸漸成長、漸漸壯大,就在他打定主意要和其他兄弟合力把那個占據了皇阿瑪太多寵愛的二哥,也是唯一一個在他最困難時候幫助過的他的好兄長拉下太子寶座的時候,他遇到了如陽光般溫暖的爾芙,爾芙并不比其他女子嬌媚,也不如其他女子能言善道,但是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關心,讓他著魔似的迷戀上了這個有些呆、有些蠢的小姑娘,讓他心里的戾氣漸漸消散,讓他終于看清楚了康熙帝和德妃娘娘、小十四等親人對自己的關心,讓他明白他其實并非自己以為的那般孤單可憐,讓他沒有在憤恨嫉妒之下做出傷害二哥胤礽的事情,讓他不用故作堅強的豎起冰山,拒絕其他人的靠近,最終贏得了康熙帝對他的看重。
以前,他或許還看不清,但是當他真正感覺到死亡的腳步一步步逼近的時候,他很慶幸沒有做出讓自己后悔的決定,也許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能順利登上帝位,但是那時的他是一個孤單的人,比起那樣的自己,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更加幸福些,起碼他知道他的離去有人是真心舍不得的,比如窗外那個一直偷偷望著自己的小妮子。
若說他這輩子最對不住的女人是誰?
不是烏拉那拉氏,也不是最早陪伴自己的李氏、宋氏,而是這個被四爺府所有女眷針對著的小妮子,小妮子有句話說得對,當你真心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又怎么能接受他和其他人卿卿我我呢,如他就是,他連小妮子和小七、弘軒說話,疏忽了他的時候,心里都止不住的泛著醋意呢,偏偏這妮子將所有的嫉妒都壓在了心底,從未在他跟前說過其他女人的壞話,也沒有想過要去陷害哪個她嫉妒著的女人,只是賴在他的身邊,珍惜他在的每一刻,用那絲溫暖牽引著他不自覺地往西小院那處桃花源走去。
只是他卻到底在地位和愛情之間,冒險選擇了地位。
如果再給他重新選擇一次機會的話,他還會不會選擇地位?四爺心里沒有答案,他不會去后悔自己的選擇,他會努力讓自己活下去的,他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嘴角噙著一絲溫暖的笑容,想著等他病愈康復就能迎娶這個有些嬌氣的小妮子,總覺得心里頭暖暖的。
當夜,四爺又一次渡過了危險。
韓大夫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子,連聲嘆氣地走出了殿門,瞧著站在窗外不知道多久的爾芙,連發梢都被露水打濕的爾芙,微微搖了搖頭,接過宮人送上的熱水盆洗了洗手,又用早已經用藥水泡過的濕帕子擦了把臉,免得將病菌帶出暖閣的范圍,影響到宮中伺候的其他宮人,這才邁步來到爾芙的身邊,示意爾芙抬起胳膊,站在廊下替她凝神把脈。
這都成了例行公事了。
一碗碗安胎藥如同三餐似的喝著,好在肚子里的孩子似是能明白她的心情一般,并沒有在這會兒和她鬧別扭,一直很安靜地待在她的肚子里,時不時地翻個身兒,安慰一下她這個糊涂的額娘,提醒她要按時吃飯、按時休息,不要餓壞了自己。
就爾芙的脈象,連韓大夫和秦大夫都覺得意外。
爾芙這胎一直不穩,又經歷過大量失血、跌撞等意外,偏偏就在他們都以為爾芙會將這胎折騰掉的時候,一次次的出乎他們意料的度過危險,兩位老大夫私下都腦洞大開的探討過,會不會是天上真的有神佛庇佑,保佑著爾芙這個良善的女子能得償所愿,畢竟不論是爾芙腹中的胎兒,還是暖閣中的四爺,兩個都是命懸一線的危險,偏偏就一次次地熬過去了。
照例是一碗煎得濃濃的安胎藥,爾芙被苦得直吐舌頭。
“東家,四爺喝過藥,怎么都要睡個小半天才會醒,他身上的膿包都有小老兒調制的秘藥止癢,保管不會擾了他的好夢,您也趁著這工夫回去好好歇息下吧,您就算是不顧及自己個兒,也得想想您肚子里的孩子,只有您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陪伴四爺呀!”韓大夫沒有和爾芙掉書袋,也沒有和爾芙強調她的身體多么的虛弱,他知道和爾芙說其他話都沒有用,唯有用她肚子里的孩子和病在床上的四爺說事,這位不聽話的東家才會好好回房休息一會兒。
果然,韓大夫的話音一落,爾芙就笑著點了點頭回去了。
只是她沒能休息多一會,便被暖閣那邊傳來的動靜吵醒了,她披著隨手在京中采買回來的細棉布袍子,腦后扎著個馬尾就走出了房間,正巧瞧見小烏拉那拉氏不管不顧往暖閣里沖的樣子,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愣在了當場,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瞧見小烏拉那拉氏奔著她來了。
“你怎么在這里?”小烏拉那拉氏如同瘋婆子似的披頭散發地沖到同樣衣容不整的爾芙跟前,翹著蘭花指的手,指著呆滯住的爾芙,冷聲質問道。
你妹……
誰能告訴她,眼前的小烏拉那拉氏怎么出現的!
答案,無比坑爹。
爾芙能連蒙帶哄地進了行宮,坐著掛了四爺府燈晃馬車過來的小烏拉那拉氏,一路大撒銀子地開道,想要進來就更容易了,只不過她并不如爾芙的來意單純,她早就接受過種痘,心知自己個兒絕對不會被四爺傳染,自然樂意來四爺跟前刷刷好感度了,想著四爺現在正病得難過,她有著如花美貌,再溫柔地在床前照料幾日,就憑四爺知恩圖報的性子,她以后還需要擔心在府里的地位不穩固么!
這都是四爺府解封以后,她額娘托人傳信給她,她才想到的。
她順順利利出了府,特意從家里頭調來了幾個能干的婆子跟著,想著她就做些個端茶遞水的細致活就好,一路打算得好好的,卻沒想到一進就被蘇培盛沒有眼力的攔在了暖閣外面,她還沒來得及和蘇培盛好好說道說道,便瞧見蘇培盛求助似的望著廊下的偏殿,而她一扭頭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爾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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