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窩里,懶懶地伸出胳膊,柔聲吩咐道:“將燭臺熄滅幾盞,我要先睡會兒。”
別說,這暖暖的燭光灑在臉上,還真是一種催眠法寶呢。
爾芙睡得安穩,將所有煩心事都丟到了腦后,前院書房里的四爺卻安穩不下來,之前他是丟開了朝上朝下的政事,直接去別院陪爾芙享清靜了,但是這內閣該送過來的各路邸報卻還壓在他的書房里,作為一個最標準的工作狂,他肯定做不到和爾芙這樣閑散自在地混日子,所以他連口熱茶都不顧上喝,便已經開始翻看起這些邸報了。
這些邸報里,有各路州府縣衙呈送上來的奏疏抄錄本,亦有內閣處置各路軍機要務的批示行文,倒是也沒有什么大事,唯一一件還算比較重要的事兒就是康熙帝打算開春去直隸大沽口審閱水師。
康熙帝是一位胸有韜略的雄主,看來是要對海上那些得寸進尺的海盜下手了。
其實康熙帝頒布下的那條禁海令是很無奈的指令,滿漢之分,讓康熙帝和滿朝宗親權貴不敢相信漢軍旗下的官兵,但是滿洲八旗擅長弓馬騎射,卻實在是玩不轉海戰,加之倭寇和海盜屢屢擾邊,靠海吃海的漁民生活困苦,有些受不住誘惑的漁民,仗著一身出眾的水性,也跟著那些海盜和倭寇添亂,不得已之下,康熙帝只得頒布了這條在后世看來愚蠢至極的禁海令。
如今組建水師,船堅炮利,也正是需要和這些小毛賊練練手、積攢些經驗的時候,四爺透過這份薄薄的邸報,仿佛已經看到了那位圣明君主剿滅海盜的決心,這對他、對他的兩個弟弟老十三、老十四都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想到這里,他示意蘇培盛上前鋪紙研墨,提筆給兩個讓他不省心的弟弟寫了封信。
從某種程度來說,四爺絕對是個事媽性格。
寫好信,裝進信封里封好,又在蠟封上留下自個兒的私人名章鈐印,他轉手將信封交到蘇培盛的手里,低聲吩咐道:“讓陳福送出去,秘密送。”
“奴才明白。”蘇培盛恭聲應道,退出了書房。
四爺又在書房里坐了會兒,他揉了揉酸疼不已的后腰,邁步往后院走去。
按照府里輪宿的規矩,今個兒該是佟佳側福晉侍寢的日子,但是按照府里規矩,回府第一夜要在正院過夜,他吩咐王以誠跑趟東小院,替自個兒問候佟佳氏,便毫無愧疚感地去找爾芙了。
正院上房里,有些暗的燭光下,他坐在了爾芙的身邊,卻并沒有吵醒爾芙,他聽著爾芙綿長平緩的呼吸聲,沖著上前見禮的詩蘭,壓低聲音問道:“今個兒,你家主子回府,這后院里的其他人都是如何反應?”
“各院主子都是好性子的,不但在垂花門前候著主子回府,還一路陪著主子回到正院說了好一會兒話呢,只是主子一路回來累了,精力不濟,所以陪諸位主子說了一會兒話,便讓各院的主子都散了,說是要明個兒請各院主子過來一道聽戲。”詩蘭聞言,微微一怔,幾個呼吸間就整理好了說詞,恭聲答道。
“她們倒是有心。”四爺面無表情地低喃一句,便讓詩蘭下去了。
房間里,只剩下了爾芙和四爺二人,四爺太過炙熱的小眼神,終于喚醒了躺在羅漢床上淺眠補覺的爾芙,她揉著惺忪的睡眼,有些懵地環視了一眼四周,喃喃道:“這天還沒亮呢,你怎么就起來了!”
爾芙這是睡蒙了,還以為已經到了第二天了呢!
她瞧著四爺都已經穿戴齊整地坐在床邊兒,只當時間不早,也便掙扎著坐起身來,琢磨著是不是該起來梳妝更衣,進宮去給德妃娘娘請安了,不過還不等她有所動作,四爺就已經扶住了她的肩膀,笑著打趣道:“這天兒確實是還沒亮呢,但是卻已經徹底黑下來了,你這晚飯還沒吃就睡下了,也該起來活動活動了!”
這時,爾芙才意識到她并沒有一覺睡到第二天,她還能盡情睡大覺……
想到這里,她又一次懶洋洋地躺回到了溫暖的被窩里,同時伸手拍開了四爺搭在自個兒肩膀上的冰涼大手,這冬日森冷,想要一直保持著這種暖烘烘的感覺,還真是不容易呢,更別提想要離開被窩這個磨人的小妖精了,那就更痛苦了!
“你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快點起來吧,吃點東西,然后再好好睡。”不過四爺是那種見硬就回的性格么,顯然不是的,他面露驚訝地瞧著被爾芙拍得發紅的手背,卻并未流露出不滿來,反而托住了爾芙躺回到被窩里的身子,含笑哄道,同時他也不給爾芙反駁的機會,直接朗聲吩咐在外間候差的詩情和詩蘭下去張羅擺飯的事兒了。
這也得虧屋子里擺著的熏籠給力,不然爾芙這種懶貓性格的姑娘一定會撓死他,明知道她喜歡賴床,明知道她喜歡暖烘烘的被窩,還偏偏用冰涼的手摸自個兒,壞透了,這個倒霉的臭男人啊……
爾芙苦笑著坐直了身子,支使著四爺將搭在熏籠旁烘烤著的棉袍取過來,緊緊地裹在身上,盤著腿兒,縮成團兒地窩在羅漢床的角落里,喝著四爺親手倒的熱茶,等著外面飯菜擺上桌,她這才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跟在四爺往外間挪著,也是這會兒工夫,她才想起問問孫嬤嬤那份禮物的來歷。
猜測是不靠譜的,還是找四爺這種內行人探探路更安心些。
之前被詩蘭收在衣柜里的錦盒擺在了桌上,旁邊是爾芙沒心沒肺的吃著喝著,被擾了胃口的四爺擰著眉頭,沉默許久,說起了一段皇室宗親才了解的內幕,也是外界流傳多年的傳聞,那就是董鄂妃的死。
史書里,董鄂妃是順治帝的摯愛,性格溫良德惠,入宮一月就晉位皇貴妃,死后更是直接被追封為后,連當時還是太后的孝莊文皇后都對她善待有加,但是很少有人知她至死都不過才二十二歲,便是放在古代,亦是夭折,更和族妹同侍順治帝,她這短短的一生看似風光,卻真可被稱之為是剎那光華,而且隨著董鄂妃崩逝,順治帝病逝,整個董鄂氏一族都被孝莊文皇后所遷怒,連帶著當時在朝中赫赫威名的數個家族一塊動手,全族上下所有官員都被貶斥,如果不是董鄂氏一族是滿洲八旗根深蒂固的望族,估計直接就被打滅了。
說這些就扯得有些遠了,四爺之所以提起董鄂妃的事兒,關鍵就在于董鄂氏的死。
從史書看來,董鄂氏的死是長期臥病崩逝,其實……那不過是一種假象罷了。
董鄂妃,并非如野史雜記里所說那描述那般是秦淮八艷之一的董小宛,而是正兒八經的滿洲八旗貴女出身,在那個滿族姑娘出嫁還要騎馬的年代,她不但姿容絕代、才華出眾,還是為頗善騎技的鏗鏘玫瑰,她這樣一個身體康健的八旗貴女怎么可能一進宮就百病纏身了呢,而偏偏醫術高超的御醫會診都對此束手無策,這不是太荒唐了……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當時在順治帝后宮的所有女人和孝莊太皇太后都出手了,也唯有這樣的陣營聯盟和皇權對抗,才能將太醫院的全部太醫、御醫都拉下水,任由董鄂氏這朵嬌艷多姿的百合花漸漸凋零。
而現在康熙帝送來這套禮物,也許并不如爾芙所猜測那般是敲打,更像是在提醒,提醒爾芙要收斂鋒芒,免得太出風頭,落得和董鄂氏那般的下場。
那些所謂的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未必能成真,卻必然集萬千怨毒于一身。
在這件事上,康熙帝可謂是深有感悟了。
他曾經將全部父愛給了皇太子胤礽,忽視了其他皇子,致使胤礽被其他皇子仇視敵對,最終倒在層層算計之上,明明是胸有溝壑,卻失去了為帝該有的寬厚仁愛,變得越發尖銳,也致使康熙帝不得不放棄這個早就選定下的繼承人,轉而選擇為人刻板嚴肅的皇四子胤禛,卻并非是因為胤禛一直以來表現出來地對前太子胤礽的恭順和關心,而是胤禛的性格讓他更為放心,而是康熙帝通過觀察得知胤禛是所有皇子里最重感情的人,也正因如此,胤禛才能壓下外表更溫文爾雅的三皇子胤祉等人,成為新繼承人。
這些胤禛雖然不知道,卻也能猜測出些許來,所以他斷定這份禮物是康熙帝對爾芙的一種善意提醒,也是對他這個兒子的提醒,四爺并非是一個盲目自大的人,他知道自個兒不可能將爾芙保護得面面俱到,而爾芙性格天真純善,如果……
想想,還真是一件很可怕的猜測呢,四爺再也坐不住了。
他瞧著被嚇愣住的爾芙,抿了抿嘴兒,低聲說道:“按規矩,爺今個兒是該留宿西小院的,陪你用過膳,爺就先過去了,明個兒早起再陪你去給德妃娘娘請安。”說完,他就伸手拍拍爾芙的肩膀。
“好吧,只是這樣對佟佳氏是不是有些不妥。”爾芙也知道四爺這是為自己著想,并不好做出不理智的糾纏行為,她稍顯苦澀地點點頭,柔聲問道。
“身在這府里,誰也躲不開、逃不過!”四爺倒是很鎮定,笑著道。
“好吧!”爾芙又是一陣無奈,正如四爺所說那般,誰也躲不開、逃不過,只要是在這個府里的人,誰又能真的獨善其身,便是這府里最名正言順的男主人四爺都不行,不過也好,這府里熱鬧些也好,作壁上觀的瞧著這些人斗來斗去,她也好去做些自個兒感興趣的事兒,比如去設計一輛舒適感十足的馬車,比如從那些漂洋過海而來的傳教士嘴里套套新技術。
按照時間來推斷,這西方大陸的工業革命,也該開始了。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將桌上精致的飯菜吃了大半,酒足飯飽的二人移步書房,四爺站在桌案的后側,蘇培盛在旁邊研墨鋪紙,正按照以往的生活習慣練字,而爾芙則笑瞇瞇地趴在一側,托腮看著眉目清冷的四爺練字,太過寧靜的房間里,吃飽了就犯困的米蟲特性在這個時候鉆了出來,爾芙掩唇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輕聲問道:“時候不早了,你該不會是打算等到東小院那邊都熄燈了再去吧!”
“這就不耐煩了?想著攆爺出去了?”四爺寫下最后一筆,笑著調侃道。
“切!”爾芙聞言,頗為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兒,傲嬌地往書房旁邊的暖閣走去,她就不該在那里傻乎乎地坐著,愣是把自個兒看得犯困,好好的時間都被浪費了。
不過回到暖閣里,她也沒有急著休息,而是交代詩蘭將一摞賬本搬了過來。
少時片刻,還不等詩蘭將賬本從書房取過來,四爺就先進來了,他已經洗干凈手上的墨漬,正擰著條干布帕子擦拭著,他漫不經心地坐在爾芙身側,隨手捻起一塊微咸微辣的牛肉干細細嚼著,含含糊糊地低語道:“一會兒,你派人去通知下烏雅赫赫,明個兒早起,你和她一塊進宮給娘娘請安。”
“為何?”爾芙不解地挑眉問道。
“她是娘娘最疼愛的侄女,帶著她一塊進宮請安,你也能輕松些。”四爺笑著舔了舔嘴唇,輕聲答道,他不想告訴爾芙,他現在根本不敢相信德妃娘娘是真疼愛爾芙,因為爾芙這個人的性格太單純,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做不來逢場作戲的那一套,為了不讓德妃娘娘那邊察覺到自個兒的心態變化,也唯有瞞著爾芙了,好在他相信德妃娘娘還不會做出傷害爾芙的事兒,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阻攔這個小妮子每三日就要進宮給娘娘請安的規矩。
爾芙聞言,也沒有多問,笑著點點頭,便也就同意了四爺的這個安排,隨口交代身旁伺候的詩蘭過去秋雨樓那邊通知,整個人往后面擺著的軟枕上一倒,拉過旁邊疊放著的錦被搭在腿上,就蜷著腿兒躺在了臨窗的大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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