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無涯書院的名頭傳遍了附近幾個村子,來書院讀書的孩子是越來越多,就算是那些個不希望自家女孩子拋頭露面的人家,想著女孩子讀書也不要錢,還能帶出去一頓飯,便也就讓家里頭的姑娘來書院讀書了。
這人多就容易出亂子,尤其是小孩扎堆的地方。
各家各戶都想要能承襲血脈的男孩子,所以各家各戶的女孩子都不少,而往往這些女孩子在家的地位比起男孩子要低許多,現在來了書院里頭,那些男孩子瞧著女孩子讀書用的課堂,比他們的要精致許多,自是不能理解的,畢竟他們在家里,相對于注定是賠錢貨兒的女孩子,已經習慣了被父母優待。
開始就莊上的幾個孩子還好,起碼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他們也不愿意顯得斤斤計較,或者是在意著家里頭大人們之間的關系,并沒有說什么,可是隨著來讀書的孩子多了,這點點小的區別對待就變成了男女兩方的沖突點。
今個兒,鄰村李家溝的李二狗,這個混小子就趁著大家伙兒都在外面玩的時候,偷偷溜進了女孩子的教室,將一條曲曲彎彎的小蛇,丟到了女生教室自帶的茅房里面,嚇得一個才六歲的小姑娘,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李二狗就是個小孩,他做的就是小孩子的惡作劇,自然也沒有什么保密措施,何況這書院讀書的孩子們,很多都有眷屬關系,起先就男孩子知道這事是他做的,可是傳來傳去就傳到了女孩子的耳朵里。
而小姑娘被嚇哭的事情,也傳揚開了。
就在課間休息的時候,李二狗自恃他做了一件其他男孩子都不敢做的事情,領著幾個小伙伴兒得意洋洋的跑到女孩子扎堆的小角落來炫耀,這讓從小就接受爾芙說的‘誰說女子不如男’說法教導的小七怒了。
在小七的帶動下,這些女孩子就找到了李二狗的班上。
別看李二狗是個男孩子,可是十來個女孩子圍上他,他也發慌,但是在這個男權社會的影響下,他又不愿意表現得很膽小、很害怕的樣子,最后就被小七領著一伙小姑娘給打了。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本來不過就是孩子們之間的小糾紛,要是各自先生好好引導一下,很容易就過去了,可是就怕遇到那種將女子認為是附屬品的先生摻和。
開辦書院之初,不論是胡躍林,還是孟羅祥兩位老先生,他們的思想是開明的,但是隨著書院里的學生越來越多,這后來的先生就出現了一些看似開明、實則內心迂腐的盜版貨,而這件小七領著女孩子圍攻李二狗的事情就發生在這個盜版貨先生的班上。
毛仁之,一位屢試不中的酸腐秀才。
他本來就對于女孩子來書院讀書這件事不看好,但是想著這書院的東家都是女人,便也就只好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就算了,可是出了小七領著一群女孩子打他班上李二狗的事情,他心底的那點不滿意就爆發了出來。
而偏巧和他有一樣思維的先生不少,本就是一件小事,一下子就發展成了男女雙方對峙的現象,戴先生領著一眾女學生站在西邊,以毛仁之為首的幾個反對女子入學的先生,領著各自班上的男孩子站在東邊,如同盤踞在楚河漢界兩端的雄兵一般,誰也不服誰,誰也不離開,連孟羅祥和胡躍林兩位老先生出面調停,也沒能改變這種局面。
逼不得已,胡躍林只好請了爾芙這位東家出面了。
“讓孩子們回去上課吧!”好吧,聽完胡躍林的一番解釋,爾芙無奈地深吸了一口氣,瞧著站在烈日下的孩子們,邁步走到院子中央的高臺上,環視一眼左右,朗聲說道,“你們這些做先生的,領著各自的學生回去,安頓好各自的學生以后,來山長的房間,咱們一塊說說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需要讓孩子們在這大太陽底下站著對峙。”
說完,爾芙對著瑤琴一使眼色,徑自就往另一側的廂房走去。
廂房里,胡躍林和孟羅祥兩位老先生是最先到位的。
因為他們二人擔任的是書院的正副院長,也就是山長位置,所以并不需要親自教授學生,除非是遇到什么可心的孩子,才會親自領在身邊教導,有點類似于培養親傳弟子的模式。
爾芙笑著指了指對面的位置,低聲問道:“兩位先生,我雖然是這書院的東家,可也不過就是一個尋常的深閨婦人,實在是不大善于處理這種情況,你們覺得該怎么處置才合適呢?心里可已經有什么想法了?”
“……”兩位老先生對視一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推動女子進學堂讀書,這絕對是一件很具有挑戰性的事情。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個傳統,已經傳承許多年了,昔日的唐朝風尚,女子也能上街訪友、游園賞燈的事情,早已經只能在史書雜記中看到,誰也不曾親眼瞧見,如今就是在鄉野之地還好說,這要是京城里頭,怕是早就已經有那些酸腐儒生來堵門了。
爾芙見二人不言語,皆是一臉為難的樣子,笑著說出了自己個兒的想法:“如果兩位先生沒有主意,不如聽我說說!
我開辦書院以來,一直提倡的就是要讓尋常百姓家的孩子能有機會讀書識字,這不論男女都是百姓家的孩子吧,總不能讓我區別對待,至于說幾個女孩子湊在一塊,將李二狗這孩子給打了,那么咱們就該怎么責罰就怎么責罰,罰抄寫、罰背書、罰打掃衛生……而李二狗偷偷往女生的凈室里放小蛇嚇人,也必須要罰。
但是不管怎么罰都好,這件事就不該上綱上線的抬到女子入學的事情,女孩子讀書識字就那么不好,女孩子就偏偏要圍著三尺鍋臺轉,我覺得并不是這樣,雖說女子嫁人就該在家相夫教子,可是這一個連自己個兒名字都不會寫的女人,又該怎么教導孩子呢!
我現在說,就是希望兩位先生能和我的觀點,保持一致。”
“那是自然。”
關于這點,兩位老先生倒不是如其他先生那般反對。
在他們兩位看來,女孩子入學讀書,其實也是增廣見聞。
娶妻不賢,禍沿三代的老話兒,他們表示很認同的,而讀書就是最好的明理手段。
說白了,他們的出發點,仍然是站在男人的角度。
不過這點,爾芙并不介意,她希望的是讓女孩子也能讀書識字,不做個睜眼瞎,二來是為了給小七尋找玩伴,讓小七在莊子上的日子能過得更加開心一些,所以不論孟羅祥和胡躍林兩位老先生的出發點是什么,只要不反對她讓女子入學的理念就好。
三個人就這樣,很快地達成了共識。
隨著戴先生和幾位反對女子入學的先生先后過來,爾芙命瑤琴在外關上了房門,清了清嗓子,淡聲問道:“毛仁之先生,我想問你李二狗往女孩子的房間放蛇的事情,是對是錯?”
“那不過就是孩子的惡作劇,小玩笑罷了。
我們現在討論的是那些女孩子該不該入學的問題,這女孩子本就該安分守己,在家里幫忙處理家事的才對,跑到男人扎堆的地方來,本就已經不合禮教。”毛仁之知道爾芙就是書院的東家,卻也沒有放棄骨子里的大男子主義思維,答非所問的應了一句,便將注意力放到了孟羅祥和胡躍林兩位老先生身上了,畢竟在他看來,就算爾芙身份高貴,也不過就是深閨婦人,不足以商談如此重要的大事情。
哎呀我去嘞!
毛仁之的反應,雖然在爾芙的預料之中,可是爾芙還是被他的話氣笑了,敢情這位掙著自己個兒的銀子,享受著自己個兒提供的一切便利服務,居然說出這樣的話,那她是不是可以考慮讓他繼續會街邊給人代謝書信去呢!
好女不跟古代直男癌斗!
她要是真的這么做了,那就是破壞內部穩定了,爾芙這般安撫著自己,瞧了眼同樣被氣的不輕的戴先生,接茬說道:“毛仁之先生,請你不要回避我的問題,好么?
我問你,李二狗往女愛子的房間放蛇的事情,對,還是不對?
這件事的事端,明明是李二狗這個性格有些調皮的男孩子做的,而你得出的結論,居然是女孩子就該待在家里頭閉門不出,不該入學。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你要因噎廢食呢?”說完,爾芙就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毛仁之身后幾個與他一個觀點的先生們,默默地在心里對他們豎了幾個中指。
這些人都是什么邏輯,女孩子就該安分守己!
什么叫做安分守己?
合著就該將你們這些男人打板供起來就算是安分守己了,還真不是自大的一點點呢,就該把你們都統統丟到武則天統治天下的那會兒去,讓你們和武則天說說安分守己的問題,看看武則天會不會將你們統統剁碎了喂狗。
爾芙一句話,將毛仁之問得啞口無言。
當然,這也更多的是因為爾芙的身份對他們來說是有壓迫感的,要是戴先生說這句話,毛仁之等這些先生,有無數種說法,能將戴先生駁得啞口無言。
不過爾芙可不在意這點,她不可能保證大環境下的男女平等,但是在她開辦的書院里,一定要是男女平等的,那些個有大男人思想的男人都得忍著,不然就給她滾蛋。
這就是她的想法。
“書院是我為了莊戶人家的孩子能人人讀得起書辦的。
我所說的孩子是不分男女的,你們別和我說什么大家閨秀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在我這里就說不通這點,你們都該知道,我是地道的滿人,在我們滿人家里,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樣,在外能騎馬打仗,在內能打理家事,你們要是有意見的話,那么意見保留,我肯定不會采納,更不會將女孩子都趕回家里去的。
至于你們說的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
你們可曾知道那些名門望族都有自己個兒的家學,女孩子也都是讀書識字的,她們家里頭的男孩子,也都是不去私塾念書的。
這話,我是第一次和你們說,也是最后一次和你們說,男孩子讀書,學習明禮守信,女孩子也該讀書,從書中明白賢惠淑婉的道理,至于說男女大防的事情,男女學生都是分開教導的,也就不存在這方面問題。”
隨著爾芙就這事發表了自己個兒的看法,毛仁之他們雖然不滿,也不認同,卻也沒有再提出其他的反駁意見,爾芙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茬說道:“我誠信請了諸位先生來教導這些莊戶人家的孩子,我是希望能給他們一個不同于祖輩人的出路,我希望你們這些做先生的人能更用心些,而不是讓他們成為你們手中的武器,我絕對不希望再次看到你們在院子里對峙。”
“若是你們沒有旁的事情,那就散了吧!”爾芙說完自己個兒想說的,想著那些沒有先生看著的孩子們,還不定鬧騰成什么樣呢,也就不打算多留他們,直接下了逐客令。
廂房里,很快就又剩下了爾芙和兩位老先生。
爾芙這才收斂了周身的壓迫感,勾唇一笑,對著兩位老先生,微微頷首一禮,輕聲說道:“今天的事情,我雖然可以暫時壓下去,可到底不過就是臨時的法子,那些先生心里定然是不服氣的,所以其他的就只能靠兩位先生慢慢勸解了。
我相信這些先生都是明理之人,不過就是一時不大適應女孩子出現在書院里頭,這才會做出這般過激的舉動,只要慢慢勸導,還是能理解我的這種做法的,如果有實在是不聽勸解的人,兩位先生也不必太過為難,只管請他離開。”
說完,爾芙又請孟羅祥老先生將她剛才說過的對于這次事件的引起者李二狗、小七等一眾人的處理決定,寫成了告示,張貼在了出入書院門口必經的門柱旁邊,這才領著瑤琴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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