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后院嫡福晉送過來的一些線索,你看一看,安排幾個人過去范府附近盯著,另外再去找咱們安排在吏部的眼線調查下,這范堯何德何能,居然有人如此重金拉攏。”他隨意地將爾芙送過來的小冊子遞給張保,輕聲交代道,他和張保二人,一內一外,共同掌握四爺麾下的暗探組織,他負責全盤把控暗探們的調查方向,張保則是負責具體執行,這十幾年磨合下來,兩人早已是配合默契。
是以,張保接過冊子,連半點疑問都沒有就邊看邊往外走去。
如今時間緊迫,每分每秒的耽擱,皆有可能造成幕后主使趁機清除掉不經意間留下的蛛絲馬跡,這邊陳福和張保手底下的眼線都動了起來,沒有能力在各個衙署安插眼線的白嬌,也命手下人都忙活起來。
這京城大大小小的胡同三百六十條,各個胡同里頭都有端著大茶碗兒打諢湊趣的幫閑懶漢,這些人多數都是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鰥夫,往日除了給自個兒賺口飯錢,便是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耍耍鬧鬧的,那一雙雙的眼睛就如同是無處不在的監控器,只要你能出得起價碼,便是想要知道胡同里跑過的一只耗子是誰家里的,他們都能給出準確的答案,而白嬌手底下的人就是利用這些幫閑懶漢打探消息。
燈市口大街,絕對是一處熱鬧非凡的街市,哪怕是過午時分,這里仍然是人頭攢動,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一派繁榮景象。
可往往在熱鬧的街市背面,都有一條蕪雜、逼仄的暗巷。
鑲白旗都統府的后身是一條老百姓扎堆的狹窄巷子,范堯的范府,便在這條巷子的最深處。
作為一個候補御史,住在這樣的地方,也就說明他根本沒有余錢去四處打點,也就致使他一直牢牢地頂著候補的頭銜,空領著從五品每年八十兩銀子的官俸和祿米八十斛。
也許八十兩銀子在尋常百姓人家,那已然是一筆足夠花費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巨款,可是放在他范堯這樣的官宦人家,這筆錢,也就不算錢了,勉強能夠闔府上下吃喝嚼用,便已經是范堯家中女眷勤儉了,當張保領著三五個穿著不起眼、模樣亦不起眼的眼線,來到這條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的胡同口的時候,十來個膀大腰圓的抬腳漢子正扛著大包小裹地往外走著。
“老哥,您這是替這胡同里的哪家搬家呢!”張保揮手打發了跟在他身后的幾個眼線,順手抄起不知誰放在胡同口的一個舊水桶拎著,扯了扯身上還算齊整的細棉布袍子,裝作要回家的樣子,迎上了一個看起來很和善的抬腳漢子,粗著嗓子,很是熟絡的問道。
“呶,最里頭的范家……”說完,他就邁著沉重地步子走了。
“早就聽說范家老爺是個大官,以前還為是他家小娘子吹牛,沒想到是真的,可惜這么個大人物就住在自家旁邊,我卻是連門都進過,不過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我可得趕緊過去給搭把手,興許能得點賞錢呢!”張保則裝作很是好奇的樣子,探頭巷子深處望了望,喃喃自語著,放下了手里頭拎著的水桶,一副很是心急的樣子就往里面跑去。
聽到他自言自語的抬腳漢子,頓住了步子,上下打量著張保那有些單薄的小體格,咧嘴兒笑了笑,掂了掂肩上分量十足的包袱,便加快腳步地往外走去。
不怪他會小瞧張保,實在是張保長得太秀氣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邊張保裝作街坊鄰居,混進了范府的府門,四爺府這邊,陳福則拿著安插在吏部里的眼線送過來的密信,直接來到了后院見爾芙。
正在內室里,側臥在美人榻上,抱著冊子找線索的爾芙聞訊,急忙讓詩蘭出去招呼陳福,自個兒也是忙趿拉上鞋子,對著鏡子整理了下衣裳,便滿臉帶笑地迎了出來,將陳福讓到了旁邊的廂房里坐下說話。
“陳公公這時候過來,可是找到什么線索了?”她才剛剛坐定身子,便已經開口問道,因為她知道陳福不會無緣無故地進后院,而且她也不認為陳福會有耐心和她扯閑篇。
果然,陳福很快就從袖管里取出了一封密信,遞給了爾芙。
爾芙順手接過,信封的朱漆火封已經打開,里面薄薄的一張信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蠅頭小楷,比豆粒大不了多少的字跡,看得她有些眼暈,不過從內容的斷句和簡潔程度看,應該是有人從什么資料文檔上抄錄下來的,通篇都是她不大理解的古文,所以她只是草草看了幾眼,便將求助的目光落在了陳福身上,輕聲問道:“這到底是什么東西,我實在是看不明白。”
“這是福晉所說的那位范堯范大人入仕以來的官籍記檔,后面則是一些和范堯范大人關系比較好的同科好友、同鄉的官籍記檔,老奴懷疑有人想要通過范堯范大人想要拉攏什么人,因為范堯范大人的官位和他所處的位置,實在不值得幕后主使的關注。”陳福也不賣關子,起身上前,指著信紙上的幾個人名,輕聲解釋道,他之所以拿著這份密信過來就是希望爾芙能從中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因為有的時候,這女人的直覺,當真可怕極了。
比如他通過調查發現,范堯范大人的妻弟劉宗成,竟然任職宗人府經歷,雖然不過是個正六品的小官,在京城這樣的地方,連個入流的宴會都沒資格出席,可是在這樣的時候,冒出這樣一位宗人府經歷來,若說和八爺暴斃之事無關,也著實是有些說不通。
如陳福會注意到這個名為劉宗成的宗人府經歷一般,爾芙也注意到了這個人,不過她對于古代的官名、品階和職能范圍都不甚了解,所以她并沒有貿然做出判斷,而是指著劉宗成的名字,低聲詢問道:“這宗人府經歷是個什么官職,主要掌管什么,怎么宗人府里,居然還會出現外人呢?”
她會這么問,倒是并非完全出于好奇,而是覺得奇怪。
因為在爾芙看來,宗人府就是愛新覺羅家的宗族象征,上到宗人令,下到各司筆帖式都該是出自宗室,若是讓外人掌管宗人府,如何能讓那些生來金貴的皇親國戚甘心情愿聽命呢!
事實證明,她覺得奇怪的這點,也著實是很奇怪。
雖說宗人府里,并非是所有官職都是出自宗室,可是歷任宗人府經歷都是宗室擔當,而劉宗成不但不是愛新覺羅氏子孫,還是個漢人,出任這樣的職位,確實是有些不對勁,這也是陳福會注意到劉宗成的原因。
“回福晉的話,宗人府經歷,官位六品,掌出納文移,早有定論是由宗室出任,劉宗成擔當此任,確實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不過在之前是有過漢人出任宗人府經歷一職的,也許是宗室那邊和這位劉宗成劉大人有何關系吧。”說起這事,陳福也有些糊涂,因為早在康熙三十八年時,便已經下令宗人府經歷不再由漢人出任,不過宗人府向來是個連皇帝都要禮讓三分的地方,所以很多事都是很難說得清楚的。
得到了陳福的回答,爾芙仍然是一頭霧水。
因為她不明白出納文移是個什么意思,明明四個字,她每個字都認識,可是這四個字聯系在一塊,她實在不好確定是何解釋了,若是單獨翻開每個字解釋的話,那出就是出繼,納則是指各府收納妾室,文和移,想不明白,而兩兩解釋的話,大概就是個傳達室之類的部門吧,可是一個傳達室,好像也不需要非要宗室出任,不過她卻是明白了一點,那就是這個劉宗成很可疑。
“那就查查這個人吧,他住在什么地方?”爾芙撓了撓頭,低聲吩咐道。
“老奴已經安排張保領著人過去打探消息,相信很快就有消息傳來,只不過據底下眼線回報,這個劉宗成已經抱病幾日,不曾到衙點卯了,很大可能這個人已經死了,或者是被人控制起來。”陳福苦著臉答道,他要不是沒有辦法,也不會跑來找爾芙尋求幫助,雖然他手底下的眼線很多,可是大部分眼線都是有差事在身的,很少會有人注意到如范堯和劉宗成這樣的小官,現在猛然想去調查,最終只能是一無所獲,而爾芙手下的人就不同了,尤其是便利坊那種尋常百姓最常出入的地方,更好查出這種小人物的訊息。
“那我稍后就讓人給白嬌傳信,讓人找找劉宗成的消息。”爾芙聞言,也明白了陳福沒有點破的暗示,她撓撓頭,嘆氣答道。
說句實話,她也有些沮喪。
本以為事關朝中官員,便是幕后主使想要掃尾,也并不那么容易,所以她之前還信心滿滿地能夠查出些許蛛絲馬跡,證明四爺的無辜和清白,卻沒想到幕后主使者如此心狠手辣,一個正六品的宗人府經歷說抱病就抱病了,這要是沒有出現問題就怪了。
不過為了讓底下人安心當差,她還是要裝作信心十足的樣子,所以她送著陳福出門的時候,仍然是滿臉笑容的樣子,絲毫看不出她剛才愁眉苦臉的德行了,她拿著陳福留下的密信回到上房,便直接走到了書房,拿著抽屜里放著的放大鏡,難得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文言文,雖然遣詞用句都很省墨,可是讀起來,真要命。
尤其是爾芙這樣一個文化水平不高的現代人來看,她整個人就如同重新回到了那個被老師要求背誦全文的年頭,嘴里頭是念念有詞,手里頭是比比劃劃,不過就是區區一張紙的內容,她足足研究了有小半個時辰,才不過看了小半篇,而且還大多都不能理解。
她苦著臉,放下了手里頭的放大鏡,捏了捏有些發澀的眉心,拿過手邊放著的一疊羅紋紙,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抄錄,她堅信她將這份密信重新抄錄過,起碼看起來會比較舒服,不至于這么稀里糊涂地分不清楚該在哪里斷句,也不至于需要一直拿著放大鏡了。
功夫不負苦心人。
當她將這張紙上的內容,按照姓名,重新抄錄過后,起碼她從這些人的官位判斷出,大部分人名都和老八暴斃扯不上關系,因為這些人都已經外放多年,唯有范堯的妻弟劉宗成和他的一個同鄉有可疑,因為劉宗成任宗人府經歷,想要打探老八被圈禁地點,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而范堯的同鄉在內務府當差,任廣儲司的主事一職,廣儲司掌內府庫藏,領銀、皮、瓷、緞、衣、茶六庫,雖說老八胤禩被廢為庶人,但是因為他到底是皇上親子,皇上也并未想要苛待他,所以他被禁足這段時間的吃喝穿戴所有花費,都是從內務府撥過去的份例。
雖說內務府不需要親自將這些東西送過去,每月都有護衛按時過去領取份例銀子,但是也難保不會有人發現老八禁足的地點,畢竟一個被廢為庶人的皇子,注定無緣大位,也就不會有人想要暗害他,所以他雖然說是被秘密圈禁,可是卻沒人將這事太放在心上,這也就造成這個秘密圈禁,其實并不是那么保密。不在意的人,自然是不會知道這位皇子被圈禁在哪里,因為圣旨上沒有言明,可是有心人想要打聽的話,卻也是一件太難的事。
不過這個不難,指的是幕后主使能夠找對門路打探,比如找到宗人府、內務府等這樣和皇家有千絲萬縷關系得衙署去打探消息,那很容易就會找到老八的所在。
而其他衙署的官員,卻是并不清楚老八在哪里。
也正是因為如此,范堯的妻弟劉宗成和他的這個同鄉,才會被爾芙和陳福注意到。
當然,這一切的懷疑都是以范堯可疑這點為標準判斷出來的。
爾芙捏了捏眉心,將寫著劉宗成入仕之后經歷的官籍記檔收進了信封里,相比于同鄉這樣的關系,她更懷疑劉宗成這個人,所以她抬手招呼過外間伺候的詩蘭,低聲吩咐道:“讓人將這封信給白嬌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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