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天色尚早,宋媽媽在旁勸道:“夫人,這陣子還要忙二姑娘定親的事,諸多勞碌,您不如再去躺會兒?”
聞者半靠在竹席面的涼炕上,雖面染疲憊,卻只是擺手搖頭。
又瞇眼凝神片刻,她才淡淡開口:“昨夜里是怎么回事?嬌園里出了何事,還請了家刑廝去?”
昨晚丈夫宿在內院,宋氏聽了丫頭進來的傳話亦不曾過問。
不得不說,她是個十足的賢惠妻子,從不拿這些瑣事去憂擾德安侯。
只是子女的事,總是要過問的。
宋媽媽身為其親信,自然早就將事情打聽了個清楚,得了問話便將二姑娘杖責婢女又把人送去蘭閣的來龍去脈道了一遍。
宋氏聽完,皺著眉頭再問:“是哪個丫頭來著,南霜?”
不是常跟隨陸思瓊來錦華堂的侍女,宋氏印象并不深刻,一時間聽了名字沒能對上臉去。
便有些不解的再問:“這么多年,瓊姐兒可就請了這么一回刑廝,她往日自個院子里的人偏袒的不行,那丫頭是犯了何錯?”
“回夫人,就是外頭大廚房里王三家的閨女。”
說起來,還是當年宋氏安排進嬌園的丫鬟。
因著陸思瓊從小在周家長大,這嬌園以往并不住人。
但瓊姐兒終究是侯府里的二姑娘,饒是早前每年回陸家才一小陣子,可這畢竟是她的家,榮國公府里住得再久,也只是為客。
是以,為了彰顯侯府對陸思瓊的重視,宋氏過門后,嬌園里便養了許多閑人。
南霜和寶笙便是從小物色了送去的家生子,原是要做大丫鬟的,可陸思瓊在周家時身邊有書繪竹昔,便只能居于二等。
這亦是養成南霜清高性子的一個主要原因,過去嬌園里無主子,她們進去后反倒成了使喚底下奴仆的人,嬌生慣養著,有時候比庶出的姑娘還要矜貴自在。
而對一年才處短短數日的陸思瓊,自然也無什么忠貞可言。
宋氏是個聰慧之人,并不會說身為繼母,就往前任夫人的嫡女身邊安插眼線。
她挑了人送進嬌園后,就再不曾招她們過來問話。
給了瓊姐兒的,便是她的人。
事實證明,她這般做亦是十分明智的。
瓊姐兒身邊均是周家過去的奴仆,又有周老夫人和沐恩郡主從小調.教,周邊要有什么風吹草動,能瞞得了她?
與其互相猜忌提防,倒不如坦坦蕩蕩。
如此十多年來,瓊姐兒不是人前人后都稱自己一聲母親?
自己誠心待她,她亦是有感覺的。
饒是自己不是她生母,但多年關懷下來,也有些母女情分。
這方面,宋氏還是十分自信的,瓊姐兒對自己有敬重有感情。
故而,縱然今兒犯事的是南霜,是她過去送去嬌園的婢子,此刻也并不擔心對方猜疑。
她思前想后了一番,低問道:“南霜那丫頭,和瑾姐兒有關系?”
瓊姐兒不是不講理的人,事出定然有因。
她混跡于內宅,諸如一些尋常手段亦不少見,仔細一想就能明白其中問題所在。
宋媽媽也是資歷頗深的,并未否認,然話亦未說確定,“現在,闔府上下都知四姑娘與二姑娘不和,昨夜里在老夫人屋里,大家都覺得她倆有過節。
這過節怎么生的大家雖說不明白,但是有過節就必然有牽扯,南霜或早就是四姑娘的人了,所以昨晚二姑娘才打發了她。”
“瓊姐兒講情面,可不是說就沒有血情。看來,瑾姐兒是逼著了她。”
宋氏面色不變,只是心有好奇,嘆道:“就不知是為了什么。瑾姐兒機靈,無聲無息的尋了秦家做靠山,那日在我這都敢放肆,也怪不得有膽子去招惹瓊姐兒了。”
話及此,眉間顯露不屑之色,“賤蹄子生出來的,歪門邪道就是多,瑾姐兒也就配使這些上不了臺面的手段了!”
“那夫人,這事兒,還管嗎?”
宋媽媽知道主子不在乎陸思瑾,現在只是顧忌著老夫人的話,念著和秦家的那門婚事,否則一個小小庶女,她剛撒潑,做主母的還治不了?
不過是因為還有幾分價值罷了。
但四姑娘好似就此便認為夫人不敢動她,認為有了秦家、秦八爺的庇護,便可以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了。
“管,我是她們的母親,姐妹不睦,這事兒我怎么能不管?”
宋氏雖說這般講著,但那份漫不經心的語調卻十分明顯,她歪著腦袋執起眼前的杯盞,抿了兩口才繼續道:“其實多半還是因為上次瓊姐兒生辰宴時嬌園里發生的事,否則若只是其他無關緊要的,瓊姐兒不會這樣發作。
她這性子我了解,既然答應了我和瑾姐兒還是姐妹,那甭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表面上的功夫定然會做足,不會隨隨便便挑事鬧不快的。
再說,昨日是什么日子?建元侯親自登門替龔二爺下聘的好日子,瓊姐兒就算想要無理取鬧,也不會挑在昨晚。”
宋媽媽見對方這心中一片清明,頓時也沒了早前的擔憂。
她本想著,身為母親、作為主母,夫人定然得給大伙一個交代,解釋下二姑娘和四姑娘之間的糾葛。
但老夫人又是兩位姑娘都想保全,二姑娘首先是肯定不可能得罪的,那就算只罰了四姑娘,靜安堂那邊就無法交代。
現聽完主子這番言論,便放心的退了出去。
離天色大明還有一會,還是讓夫人再多休息片刻。
臨近門口,突然聽到外面動靜,快步掀了簾子出去,正撞上欲要進屋的紅箋。
宋媽媽沖她招招手,至廊下低聲道:“你在外面做什么?”
紅箋答道:“奴婢剛過來,想問問夫人,要不要擺早膳。”
“還早,夫人再安歇,莫要進去打攪,按平日的時辰布好即可。”
“是,”紅箋頷首應了,又低聲解釋:“奴婢是聽屋內有動靜,以為夫人要起身,才來詢問的。”
“好了,沒事退下吧。”宋媽媽并未疑心。
后者“哎”了聲就下去。
辰時一刻,陸思瑾便到了錦華堂,較以往更早。
有些事注定了要解釋,躲也躲不掉,她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才進庭院,便見到了迎她的紅箋。
紅箋實則是早就候著的,看到對方上前提聲請了安,便小聲的說自己有話要道。
陸思瑾心中了然,走到庭中時只見腳步一個踉蹌,崴了足。
紅箋后退了詢問,“四姑娘,您這是怎么了,可還好?”
陸思瑾一臉痛色,說好似是繡鞋有些問題。
紅箋便一個動作,請她先去旁邊隔間小坐。
她親自引了過去,一進屋就對站直了身的陸思瑾開口:“四姑娘,您可是得罪了二姑娘?清早上夫人還說著這事呢。”
在嫡母身邊拉攏個人,總是有好處的。
陸思瑾轉過身,讓聽雪到外面守著。
隨后,坐在圓凳上,聽紅箋陳述之前在主屋外聽到的對話。
得知自己生母王氏被宋氏說成“賤蹄子”,心血上涌,滿心都是怨意,臉上自然沒有隱忍。
都看不起她,看不起姨娘!
以后,一定會讓這些人后悔的。
出身低下又如何,往后誰更富貴才最重要!
陸思瑾手指收攏,漸漸握成拳頭。
這么多年來,自己常伴宋氏膝下,服侍左右,對她可是比對姨娘還要孝順。
反觀二姐,何曾真心實意的在錦華堂盡過一天孝?嫡姐的心里,有周家老夫人、有沐恩郡主,有周家的那些表姐妹,就算回到陸家,眼里也只有父親和祖母。
母親,這到底是為何總輕視自己,而對二姐另眼相看?
陸思瑾恨,恨付出的多,得到的卻那么少。
其實,這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宋氏從剛過門就知道陸思瓊是要認真照拂的嫡女,而陸思瑾則是可有可無的。
所以,哪怕今時今日,有秦家替她出面,在侯府還是沒多少地位。
她永遠都不可能和陸思瓊一樣,讓人由心而發的敬重、在乎。
而她想爭的,就是這些。
聽完紅箋的話,陸思瑾冷笑問道:“那母親她后來沒有說,等會要怎么處置我?”
“這個沒有,可夫人語氣不太好,姑娘等會進去要小心些。”
紅箋面上恭敬,心里亦是百轉千回。
自己算是被眼前人逼著替她謀事的,如若不是四姑娘故意讓綠蓮撞見自己和她私下往來的那場面,如今也不是只這繼續替她辦事一條路。
想起今早聽到的流言,都說南霜是因為出賣二姑娘才被杖責,心里就一陣后怕。
紅箋知道,現在的自己和南霜,其實沒多大區別。
她十分擔心,然更是后悔,替四姑娘做了一回事,誰想到就只能一直受制于她。
否則,四姑娘若是倒了,說出自己,她也不會有好下場。
夫人平日雖說溫溫和和,但也是有脾性治法的,作為近侍,這一點紅箋很清楚。
心中萬般惆悵,卻還不能表露出來,正想再提醒幾句,聽到廊下足聲,與對方相視一眼,便彎身替對方脫鞋檢查。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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