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的臥房里彌漫著一股蛋餅的清香。
“娘,讓我來。”劉娟兒端起空盤子,對胡氏燦爛一笑,兔子似地跑出去了。
看著那靈動活潑的小小背影,胡氏心中滾燙熨帖,仿佛喝了瓊漿玉露一樣舒坦!她扭頭對坐在炕上的劉樹強溫柔一笑:“享到女兒福了吧?看把你樂的!”
劉樹強還在回味那雞蛋餅的松軟可口,嘴角嘬著滿足的淺笑,但笑著笑著,他又漸漸皺起眉頭,摸著下巴問胡氏:“這蛋餅味道這么香,該得用掉兩個雞蛋吧?娟兒是從哪里拿的雞蛋,莫不是……”
胡氏不理他,只是手腳麻利地整理鋪蓋,掃屋子,做著日復一日的瑣事。屋內沉默了片刻,她才輕輕開口說:“你心里難道不苦?做爹娘的沒用,平日里連一個雞蛋都難得讓娃兒們吃上,反讓小女兒想盡方法來孝敬我們。”
劉樹強苦笑一聲,訕訕地起身洗漱,準備上工。
胡氏是知道虎子藏蛋的,但一直裝作不知道,也沒和劉樹強細說過,反而每次都幫虎子含糊過去。只因劉樹強這人太憨,偷偷摸摸藏吃食這種行為,很有可能會被他視作占親戚家便宜,不厚道。
可誰又對他們家厚道過?自己沒臉去爭取公平待遇,難道白白看著娃兒們連口蛋都吃不上?多年夫妻勝兄弟,她已經把劉樹強這個人摸得爛透,也有了自己的一套馭夫之道。
劉樹強重親情孝道,有時憨得不會拐彎,方思勞兩口子是八百里遠的表親,對人刻薄寡情,但他心里還是十分想維系這門關系。總是能忍就忍,不能忍咬著牙齒也要忍。自己和虎子但凡事事依從他,難保早就被磋磨死!
但劉樹強是她的夫君,是她以后的老來伴,是她的天,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她不能因為親戚的不厚道而時時跟他纏磨,當面給萬氏上眼藥,這會讓自己在劉樹強眼里有理也變成沒理。
所以,胡氏當面也十分忍讓,事事以理為尊,漂亮話不要錢地往外倒,總能將沖突迂回過去,不至于撕破臉。私底下,她會時不時以娃兒作伐,讓劉樹強知道心疼。長年累月下來,劉樹強也慢慢地有了些松動,不會像剛成親那會兒憨氣地認為親戚什么都好,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的松動也是有限的。
好在,胡氏相貌脾性都上佳,是劉樹強心尖上的人,做為女人只要被夫君放在心上,就自然有辦法讓他順著自己的意。胡氏一面為劉樹強擰布巾,一面想,這些道理以后到適當的時候都要教給女兒,做女人,不就那么回事。
“強子啊!還睡著呢?!雞都叫三回了!”
胡氏嘆了口氣,一大早就不讓人耳根清凈!這院子里哪來的雞?從鄉下老農手里定期收的雞蛋都被萬氏鎖在食材庫里,虎子能撈到兩個也算本事。
劉樹強和胡氏一前一后出了屋,只見萬氏正叉著腰,沉著臉站在院子里,她本就生得黑,對人又從來沒有好臉色,乍一看跟黑煞神一般嚇人。
“表嬸!”
劉娟兒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對萬氏甜甜一笑,清脆的童音如鶯啼般動聽。
萬氏臉上的橫肉抖了抖,看到這甜美明麗的小臉對著自己笑,她一肚子的牢騷都堵在了喉嚨里,有些發作不出。
劉娟兒打定主意用懷柔政策先穩住這對極品夫婦,再慢慢打算,反正她現在是小孩,賣萌又不可恥!她扭頭看看爹娘,臉上笑意更濃,又對萬氏說:“爹娘跟我說,嬸子待人最好,最疼小娃兒了!嬸子一定會疼娟兒的,對不?”
“呃……”萬氏難得被人這么一通夸贊,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她狠心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個黃豆小餑餑,一臉大度地遞給劉娟兒“吶!嬸子也沒啥好東西,這點心不錯,你嘗嘗吧!你以后在這院子里住著,要聽話守規矩,別調皮搗蛋浪費東西,能做的事兒就幫忙做,知道不?”
“哎!”這感情是指望她也做一個免費勞動力啊?劉娟兒在心里翻了兩百個白眼,臉上依然笑瞇瞇地接過小餑餑。
“我們娟兒真懂事呀!一點也不認生!真乖!”劉樹強笑得臉上的細紋都開了花,對嘛,親戚之間就得這樣打招呼拉家常才顯得親香。
“好了好了!不做生意等著吃風啊?開工開工!”萬氏橫了胡氏一眼,挺胸抬頭,扭著大屁股向柴房旁邊帶著鎖的房間走去。
胡氏摸摸劉娟兒的頭,溫柔憐愛地說:“你爹和你哥要去上工了,娘要跟表嬸去領食材,娟兒就在院子里玩好嗎?”
劉娟兒眨眨大眼睛,牽住胡氏的衣角撒嬌道:“不嘛,娟兒也要幫忙!”
胡氏想想,也是,還是把女兒帶在身邊放心,便牽著她的小手跟在萬氏身后朝那房間走去。劉娟兒偷偷掰下一塊餑餑,伸長胳膊遞到胡氏嘴邊,胡氏心里一軟,笑著咬進嘴里,嚼了嚼,壓低聲音說:“我們娟兒做的真好吃!”
她怎么會看不出來這小餑餑就是昨晚娟兒動手做的,但這事他們可不敢教萬氏知道,所以只對方思勞說是劉樹強動手做的。
萬氏走到房門口,先掏出鑰匙打開一道沉重的掛子鎖,又打開一道粗長的栓子鎖,這才推開房門,只見十幾尺見方的房間里,堆滿了大包小包的食材。
看來這間房應該就是點心作坊專用的食材庫,虎子晚上就睡在隔壁的柴房里,劉娟兒轉了轉眼珠,心里有些猜到虎子弄雞蛋的方法。
此時天也才蒙蒙亮,但不論古今,做飲食業就是要起得比雞早,因為每天早上都要花費很多時間來準備食材。
萬氏走進食材庫,踮著小腳轉了一圈,挑選出幾個大小不同的麻袋扔在屋子中間的一個木桌上,然后又在桌子下面撈起一個斗,磕了磕浮灰。
胡氏熟練的從房間角落里搬來幾個小筐,劉娟兒仔細一看,發現筐內都用麻布細密地做了內襯。萬氏拿起斗,先在一個筐里裝上五斗面粉,又在另一個筐里扔下三個小麻袋。劉娟兒好奇地湊過去打開麻袋聞了聞,確定是豆粉。
“別亂抓摸,這些都是要做點心賣錢的!”萬氏橫了她一眼。
劉娟兒訕訕地退到一邊,心道,你別亂噴唾沫才是!
接著,萬氏又拿出大油壺、糖罐、芝麻花生、雞蛋,栗粉,小蘇打,豆沙,老面頭等食材,每拿一樣都仔細掂量,不是過斗,就是過稱,掂量好斤兩后立刻就在紙上記錄,怕是多拿了一顆花生都會心疼。劉娟兒看得眼都酸了,真怕她會一顆一顆地去數芝麻!她扁著嘴看向胡氏,見胡氏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過了半響,一天分量的點心食材終于整理好,萬氏又橫了胡氏一眼,自顧自地端起一個小筐率先踏出門口,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強子媳婦,剩下的你搬到后廚來,你可別眼熱,這房里有多少東西,我心里可有數啊……”
我去!劉娟兒差點氣得跳起來!這婆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一共五六個筐,胡氏搬了面粉豆粉就沒法子再拿別的,劉娟兒幫忙拖著一個小麻袋,母女兩人亦步亦趨地走向后廚,還沒走到門口,萬氏就如出膛的火炮一樣沖出后廚,飛快地跑回食材庫去搬其余的材料。
劉娟兒瞬間就明白了,萬氏這是怕娘偷拿食材庫里的東西。所以她自己先拿一個筐出來,等娘拿來兩三個筐的途中,她便趕緊跑回去把剩下的都搬過來,然后落鎖。劉娟兒無語,看來萬氏所有的智力全都用在防賊之道上了!
前街門臉還沒開,后廚里已經是熱火朝天的景象。
劉娟兒幫胡氏規整好了食材,一邊拍打雙手,一邊仔細地打量這后廚。
后廚的墻壁上掛著三個頭的燭臺,每個頭上都插著一截蠟燭,勉強將房內物事照得見形。一個很大的桌案橫距了后廚里三分之一的地方,另外的地方又有二分之一砌著大火灶。火灶和小廚房一樣有兩個灶頭,一個上面擺著超大的鐵鍋,另一個上面擺著直徑五尺左右的三層大蒸籠,另有水缸柜梯等物事。劉樹強一家四口人都在后廚里,顯得有些轉不開身,但除了劉娟兒,其余人仿佛早就習慣了,一個個動作流利,進出自如。
此時,劉樹強正在案板上搓面,虎子守在蒸籠下添火。劉娟兒這里看看,那里摸摸,覺得十分新奇。看來這古代的點心一般不是炸的就是蒸的,有些東西應該還可以用炒的,烤箱肯定沒有,但應該有粗制的烤爐。劉娟兒吸吸鼻子,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一臉憧憬地看著蒸籠,猜到這里面蒸的多半是豆饃饃。
“看啥?”虎子沉沉地瞥了她一眼“是不是記起原來的家了?”
“不記得,只記得廚房……”劉娟兒撇著嘴,扭過頭去“這里就是我的家,虎子哥可別想趕我走,我以后還要給爹娘和哥做雞蛋餅呢!”
虎子嘶的一聲咧咧嘴,幾乎被氣笑了,怪不得這丫頭天還沒亮就趕著去做蛋餅,原來是為了堵自己的嘴!真是人小鬼大!
劉娟兒突然轉過身,一聲不發地往虎子手里塞了半個黃豆小餑餑,又轉身走到胡氏身邊,拽了拽她的衣角問:“娘,豆饃饃也是當做點心賣的嗎?”
胡氏一邊燒水一邊笑著說:“不是,是當做早點賣的。這豆饃饃不如點心細致,但很頂餓,攜帶又方便,冷了也好吃。所以街坊們都愿意趕早來買幾個,或當做早點,或當做外出務工的干糧。”
劉娟恍然,正要再問,卻見萬氏龐大的身軀突然擠進后廚,她幾步向前沖,險些把胡氏擠進熱騰騰的開水鍋里。
劉娟兒和虎子同時跳起來扶住胡氏,又同時怒視萬氏的黑臉。只見她揭開蒸籠,用筷子戳了好幾個豆饃饃裝在碗里,招呼也不打就端著走了。劉樹強拿著搟面杖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瞪著萬氏的背影,身子發抖,心里難堪又憤怒。
胡氏好不容易站穩,扶著一雙兒女直倒氣,她見劉樹強臉一臉難堪,不忍心落他的面子,便強笑著招呼道:“豆饃饃蒸得正好,娟兒虎子,你們也吃!”
虎子沉了口氣,偷偷將黃豆餑餑塞進袖子里,轉身揭開蒸籠,挑了個大個的豆饃饃,掰成四塊,將比較大的一塊的遞到劉娟兒面前,別著臉說:“表嬸心里有數,咱家最多只能吃一個……”
劉娟兒頓時心花怒放,看來虎子也不是那么討厭自己嘛!
她對虎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高興地接過饃饃咬了一口,只覺得滿口豆香,完全不像剛遇到劉樹強那次吃的冷饃饃,這干糧熱的時候感覺更松軟可口,且還能吃到新面的甜味。
虎子見爹娘沒注意,便彎下腰,湊到劉娟兒耳邊悠悠地說:“這一籠都是我做的,這下能還你的雞蛋餅了吧……”
劉娟兒一愣,喉嚨里嗆了兩聲,噎得滿面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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