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糖糕只有劉娟兒的手掌大小,一口咬下去,一股沙沙的麻甜自舌尖滲透到舌根,回帶著微微清苦。劉娟兒仔細地咀嚼又咀嚼,感覺纖維綿糯,有些泡漲感,酥酥松松的,不似看起來那么像饅頭。卻不知這特別的口感是怎么來的?
劉娟兒細細咽下最后一口,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很快就猜到是小蘇打起的作用!在面團成型后裹進一些水和蘇打粉,用渾厚的掌力繼續揉捏,可以讓面質更加膨脹,纖維變軟,大火蒸出鍋后,吃起來絕不像饅頭,而更像前世的小發糕。
劉娟兒將嘴邊的殘渣抹掉,砸吧著小嘴問胡氏:“娘,紅糖糕賣多少錢?”
“三文錢一個,別看這點心小呀,因為用料貴,所以比饅頭饃饃都貴。”胡氏對她笑了笑,又撿出兩個紅糖糕藏進閣柜里,心嘆,當家的還是太憨了,一共就多分了三個!其實以他的手藝分五個六個不在話下,不過這老實人,也不能老逼他去做有違自己道德感的事。
劉娟兒對胡氏點點頭,又問:“那買豆饃饃的那些嬸子也會買紅糖糕嗎?”
劉樹強摸了摸她的頭頂,慈愛地說:“咱這北街呀,住的都是些恰恰吃得飽飯的人家,買也買不多,每次來買兩個哄哄娃兒的居多。更多時候是遇上要待客或者家里要擺席面,才會多買些。不過,咱們這里倒也有些住得遠的熟客。”
劉娟兒了然,怪不得只做二十個,那其余的點心呢?剛才聽胡氏一番話,能猜到這作坊一共出產五種點心,其余四種每日的出產量都比紅糖糕要多。
她很期待地看著掏干了水的大鐵鍋,心道,這里出的炸點心會是咋樣的?含笑酥那種形同于前世的廣式酥皮點心又是咋做的?爹這手藝也是早年去點心鋪子里當學徒學來的嗎?娘的醬菜怎么能做的那么入味又爽口?虎子哥的豆饃饃和爹的豆饃饃有啥不一樣的材料配比?她不由得越想越出神,暗自感嘆,能進入這個家庭真是太幸運了,這一個個的都是同道中人啊……
正說著,虎子晃著胳膊走進后廚,對胡氏努努嘴,將空了的木匣子往角落里一扔,伸了個懶腰,看起來心情不錯。他剛才趁爹娘都沒注意,拐著彎搶白了萬氏一頓,氣得那婆娘錢也沒數,揣起銅板就走了。
“虎子,你歇口氣,和你妹妹說說話。”胡氏對虎子溫柔地笑笑,抬起手來擦了擦他額頭上的細汗,反身去和劉樹強一起拾掇紅糖糕。
他們從案桌后面取出一扇大鐵皮方格,抬起來鋪到條桌上,用布巾擦拭得锃亮,再鋪上一層干凈的紗布,將紅糖糕放上去一個個整齊地碼好。
虎子自顧自去舀了一瓢水,咕嚕咕嚕喝個底朝天,然后翹著腳坐到條凳上,斜眼瞥著正在神游天外的劉娟兒,沉沉地說:“偷吃什么好東西了?”
聞言,劉娟兒頓時從幸福的呆滯中清醒過來,她眨巴著大眼睛看看虎子,轉身走到柜子前,踮著腳費力地取出胡氏藏進去的紅糖糕,一邊遞過來一邊壓低聲音說:“爹分了三個糕糕,虎子哥也嘗一個吧!快點吃,免得表嬸又殺回來!”
虎子見她重重地咬著“殺”這個字,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
他接過盤子,一邊起身放回柜子里,一邊不屑地說:“就剩兩個了,當然都留給爹娘甜甜嘴。這是誰那么饞嘴?跟小豬娃子似地!又是雞蛋餅,又是豆饃饃,又是紅糖糕,感情是肚子里住了個大嘴巴妖怪?”
劉娟兒被他說得一臉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
這個小混蛋!本小姐天生胃口大不行啊?!劉娟兒快氣死了,在前世她就很介意別人拿她的大胃口開玩笑!
虎子看到劉娟兒鼓成包子的臉,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這小丫頭,還真是好玩兒,雖說正在想辦法將她送走,但沒事用來逗逗樂也不錯!
劉娟兒發覺虎子嘴角邊的一抹壞笑,頓時了然,哼!臭小子,跟我斗?!
“虎子哥,我要看你做點心嘛!”劉娟兒突然對虎子換上一副笑臉,通身軟綿綿、明麗嬌憨的樣子,雙手扯住他的衣角搖來搖去“你說呀,那馬豆蓮、葫蘆提、霜果糖、含笑酥都是啥樣的?”
虎子打了個冷戰,抖下一地雞皮疙瘩。他撇撇嘴,抽回自己的衣服,將藏在袖子里的黃豆餑餑掏出來扔進嘴里,邊嚼邊說:“你這小丫頭懂不懂規矩?我來這里當學徒,吃了三年苦,才學得一門手藝,你動動嘴皮子就想知道?”
說著,他咽下黃豆餑餑,抿抿嘴,回味著口腔里清冷的甜豆香,又瞟了巴巴看著他的劉娟兒一眼,望著屋頂說:“想知道也行,交換吧!你告訴我你是咋樣用一個雞蛋做出四個雞蛋餅的,我就告訴你葫蘆提咋做!”
劉娟兒眨眨眼,心里陰陰一笑,又問:“為啥是葫蘆提?為啥不是馬豆蓮呢?那霜果糖聽起來也挺好吃呀!含笑酥真的會笑嗎?”
虎子掏掏耳朵,用雙手枕著頭滔滔不絕地說:“因為馬豆蓮是涼糕,這個天兒還不熱,要的人不多,但有些主子四季都愛吃涼糕,所以咱這里每天只做幾戶人家訂好的量。含笑酥是本坊最高級的酥皮點心,做出來的麻煩勁兒就別提了。唯有葫蘆提和霜果糖都是炸果子,這其中又屬葫蘆提是較為復雜的一味,你人小心眼兒可不小,想來知道了葫蘆提咋做,也就自然能猜到……呃……”
虎子的臉上一垮,豎起眉頭瞪著劉娟兒“問這么多做啥?你又聽不懂!”
哈哈,露餡了吧!劉娟兒心中那個得意!她當主廚的時候,這小子還在穿開襠褲呢!她的后廚里有三個面點師,五個副廚,十幾個廚工,從這種人嘴里掏話,對她來說還不是輕輕松松地事兒?!
“娟兒,跟你哥說啥呢?”劉樹強拍著雙手走過來,滿臉傻笑地看著一雙兒女“這樣多好,一家人和和氣氣的,虎子你可不許欺負你妹!”
劉娟兒趁勢向劉樹強懷里一撲,扭捏著撒嬌道:“爹,我想看哥哥做炸點心!”
劉樹強笑著點頭道:“噯!好咧!可別離鍋太近,當心蹦油兒燙著你!”
胡氏滿臉笑容地探過身來,寵溺地刮了一下劉娟兒的小鼻子“你看你,說到吃的就精神,感情是個小饞貓?娘給你說啊,女娃子家的可別太嘴饞……”
看著眼前這一家三口一片祥和的樣子,虎子氣得直翻白眼,怎地他連雞蛋餅的秘方都沒問到,就得讓這鬼精丫頭看自己做油炸果子?
劉娟兒從胡氏懷里抬起頭看著虎子,一臉陰謀得逞的鬼笑。
哈!我想看你炸點心,哪里需要你同意?就不信你能把我趕出去!
虎子徹底敗下陣來,只好氣哼哼地起身去撈油壺,準備做兩味炸貨。
巨大的鐵鍋被胡氏刷得干干凈凈,虎子提起油壺,一手抬著壺底,一手扶著壺嘴,小心地向鍋里倒了三分之一深淺的油。這油壺是木質,箍得嚴密合縫,跟劉娟兒前世見過的窖藏葡萄酒桶一般大小,頂端嵌著長長的鐵質壺嘴。
劉娟兒好奇地湊到鐵鍋前觀看,發覺鍋里的油顏色并不清亮,整體呈黑色,微微泛著點紅,鍋底還能看到數不清的沉淀物。她第一眼以為這是菜籽油,但并沒有聞到菜籽油特有的刺鼻味道,反而聞到一股很沉的香味,直覺不大正常。
劉娟兒疑惑地看著虎子,好奇地問:“哥,這油咋這么黑?”
虎子的嘴角抽了抽,當著爹娘的面,他也沒法子阻止這女娃喊他哥,只好撇撇嘴說:“你懂啥?油那么貴,炸果子又費油,自然是要反復用的。”一般來說,萬氏會堅持讓他們把一鍋油反復用到五次以上,直到油黑得像墨汁才罷休。
原來如此,做生意的難免心黑啊!劉娟兒對虎子狡黠地笑了笑,心道,我可是有法子讓這廢油“恢復青春”的,到時候看你還趕不趕我走!
“先做葫蘆提吧。”虎子故意忽視劉娟兒那小狐貍似的笑容,用撥火棍捅了捅灶頭,讓油鍋下的火力維持在較小的熱度。
劉樹強在案板上揉開面團,拉成長條,仔細地按扁,又提起菜刀橫切成一個個半面手掌大小的方形面塊。
胡氏端著一個大瓷碗,先將白糖調成的糖漿倒入碗中,再倒入一些芝麻花生,然后手執三根筷子插入碗中使勁攪拌,讓糖漿和芝麻花生均勻地融合在一起。
劉娟兒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簡直覺得眼睛不夠用。
不多久,油鍋開始上煙,虎子一臉認真地走到案桌旁,對劉樹強和胡氏說:“爹,娘,你們添,我來捏!”
怎么添?怎么捏?劉娟兒擠在胡氏身邊,睜大眼睛不想放過任何細節。
胡氏將她稍稍往身后帶了一下,溫柔地說:“娟兒乖,站遠些,娘要和爹配合動作,呆會兒怕碰到你。”
“娘,我會小心不碰到娘的手!”劉娟兒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去去!”虎子不耐煩地對她揮揮手“少在這兒礙事,下鍋的時候再來看!”
見狀,劉樹強立即板起臉,斥責道:“劉大虎!你咋又欺負你妹?”
誰敢欺負她呀?!虎子氣哼哼地看著劉娟兒人畜無害的小臉,天知道這丫頭已經給他挖過兩次坑了,就會在爹娘面前撒嬌扮無辜!
劉娟兒稍微站遠了些,只見劉樹強一掌下去,握起一個方形小面快,在手掌中聳動兩下,拍到胡氏面前。胡氏眼疾手快地用調羹在面塊中間添上一坨絆了芝麻花生的糖漿,虎子出手如電,一手抓一手捏,將面塊四面朝中間一合,合成小小的桃型,頂端跟湯包似得留著一個小窟窿,最后用裹著糖稀的單粒花生米堵住那個小窟窿。就這樣,三人配合默契,動作流利,很快就捏好了五十個生葫蘆提。
虎子將灶火掏開,油鍋上瞬間熱氣騰騰,一個個生葫蘆提被他輕輕拿起,沿著鍋沿小心地放入油中,第一遍只用大火過過油,便及時撈了起來,第二遍又用小火悶炸,片刻后,再快速地用長筷一個個夾起來,這才完成最后步驟。
剛炸好的葫蘆提表面金黃,形似小桃,每一個頂端都堵著一顆糖漿花生。
劉娟兒的喉嚨里咕嚕作響,她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劉樹強,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只好拼命吞著口水問胡氏:“娘,這點心為啥叫葫蘆提?明明很像小桃子!”
“啥小桃子?有的葫蘆就是這樣的大肚子。”虎子見她眼饞,滿臉得意地笑著看了劉樹強一眼。見劉樹強點點頭,他便伸手捏住一個葫蘆提頂端的花生,輕輕向上提,只見花生上拖下一股絲狀的糖漿,糖絲慢慢拉長,卻始終和點心的身子不分離。隨著糖絲越來越長,一個金黃色帶藤的小葫蘆就此在虎子手里成型。
劉娟兒看得兩眼放光,一臉憧憬,口水都快掉下來了。
那什么霜果糖,一聽名字就知道是用普通的油炸果子裹上糖霜。
可這個葫蘆提,真是打死也想不到有這樣的玄機,果然絕妙美味,妙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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