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仄的屋子里,除了一張貼壁而設的土炕和一張緊挨墻角的木床,余地僅能放下一個窄長的條桌。
此時,條桌上堆滿了豐盛的吃食,澄黃油亮的燒雞,香氣四溢的鹵牛肉,圓頭圓腦的茶雞蛋,皮肉晶瑩的豬肘子,櫥柜里還有四兩雜糖并一大盒精美的點心。
胡氏用小刀切了一盤肉,推到家人面前,又盛了滿滿四碗熱粥。
劉娟兒捧著一個燒雞腿,啃得滿嘴流油。
虎子夾起一片鹵牛肉,悠悠地扔進嘴里,沒滋沒味地嚼著。牛肉珍貴,非尋常人家享用得起,他卻一臉吃膩了的表情。
劉樹強苦著臉,嘴里翻來覆去地叨咕著:“這可怎么是好?”
胡氏給他夾了一筷子豬肘子肉,期期艾艾地說:“要不,就去李家吧!那是豪門大戶的,月餉又豐厚,聽說在那里做好了,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當上管事,還能配上一個在主子身邊伺候的丫鬟做媳婦呢!”
劉娟兒搖了搖頭,一臉認真地說:“娘!這哪成?他們家冤枉我爹,還打了我虎子哥,咋能去他們家做工呀?”
胡氏一噎,訕訕笑道:“那葉公子說是誤會,特意帶這么豐厚的食禮來道歉,我說不要,他放下就走了,我看他態度挺誠懇……”
劉娟兒又咬了口雞腿肉,鼓著小嘴說:“哼!我不喜歡他,他不像好人!他們冤枉了爹和虎子哥,拿幾樣好吃的來賠禮也是應該的呀!”
思及痛處,劉娟兒一臉憤懣地大口咬肉,兩三下就把雞腿啃得精光,又伸手去夠鹵牛肉的盤子,她真是恨不得把自家人受的冤枉委屈統統都吃回來!
劉樹強也點點頭,沉著臉說:“那大戶人家里規矩太多,不準什么時候就犯了忌諱,上次虎子不過是送點心都被打傷了眼!這可不行,不能去!”
虎子眼前閃過那人比花嬌的倩影,默默垂下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過了半響,他開始咕嚕咕嚕地喝粥,等粥喝得差不多了,才擦著嘴開口道:“我也不想去,今兒在外面聽說夏管家被李二老爺趕出去了……”
胡氏一臉驚詫地問:“就是那個挺照顧你的夏管家?哎喲,這可真是……行,娘也不讓你去了!那夏管家都算是老人兒了,說趕出來就趕出來!你一個憨頭小子,啥也不懂,在那里能討到什么好?”
劉樹強吞了口裹著牛肉的稀粥,對虎子試探地問:“那福祿齋也算是個好去處!大東家程爺的態度也很誠懇,今兒來的那位管事也是留下禮就走了。我覺著吧,在那兒上工,你的一手點心手藝就不怕荒廢了!他們還是穩妥的老字號,以后別說做大師傅,就是做個二師傅也挺好的!”
胡氏忙跟著點頭,一臉柔和的笑道:“到那里上工有休假,你下了工也可以回家來住!說出去咱們也就是做工,不像到李家當下人那么不好聽!虎子的基本功打得牢實,捏型調味的手感也不錯,進去以后好好學,一定能做出成就來!我看,就答應了程爺吧!”
“不成!”虎子板著臉將手里的碗重重磕在桌面上。
劉娟兒見爹娘滿臉詫異,心里嘆了口氣,對著胡氏一臉天真地問:“娘,程叔不是要娶花姐兒嗎?以后哥在那里做工,會不會見到花姐兒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臉上都浮起一片青白的色澤。
劉樹強將筷子一摔,對劉娟兒厲聲道:“以后不許提那女人的名字!”
胡氏嘆了口氣,低聲自語:“也是,沒準程爺還是看花姐兒的面子才來請工,這當爺們的,心里一定不舒服,以后要是見面了多尷尬!不行不行……”
這兩份工在貧民百姓眼里,可謂擠破腦門兒都求之不得的好機會,虎子卻只能眼睜睜地放棄,思及此,劉樹強和胡氏都覺得心里不是滋味。
劉娟兒見大家吃的差不多了,便笑著對胡氏說:“娘,今兒白天院子里有幾家人出面維護我們,要不你給他們送點肉去吧?”
“噯!是這個理兒!我們娟兒真懂事!”胡氏笑著拿來一個空碗,歸置了一些肉食,一臉松快地朝門外走去。
等她走得沒了影,劉娟兒又對劉樹強撒嬌:“爹,呆會兒我和娘要洗澡,娘都洗了一天衣服了,可累了!你幫咱燒把水唄!”
“成!呆會兒我和你哥都出去,你們娘兒倆好好洗洗。”
劉樹強憨憨一笑,麻溜兒地提起木桶踏出門去。
見他也走的沒了影,劉娟兒一臉詭秘地挪到虎子身邊,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哥,照計劃行事!”
虎子無奈地點點頭,狠狠拍了一下她的小腦瓜。
月色晴朗,樹冠中已有隱約的蟬鳴聲此起彼伏,天是越來越熱了。
劉樹強將一大桶熱水抬進屋里,而后又和虎子一道兒出了屋,牢牢守在門口。
“啊!!!!!”
胡氏和劉娟兒才進屋不久,門內便傳來恐懼的尖叫聲。
下一刻,劉娟兒披著小褂子沖出門來,撲到虎子懷中大哭:“后窗有人影兒!有人偷看我和娘洗澡!!”
聞言,劉樹強紅著眼摔開門,兩步沖進屋里,見胡氏正一臉蒼白地捂著胸口順氣,屋內水霧蒸騰,木桶外擱著剛摘的皂角,看來娘兒倆還未脫衣入浴。
劉樹強松了口氣,扭頭對門外嚷道:“虎子!快去后窗堵人!”
虎子放開劉娟兒的小身子,就手提起洗衣服的木棍沖到屋子背面。
須臾,屋后傳來虎子氣急敗壞地怒罵聲。
“是哪個龜孫子這么大的膽兒?!敢不敢出來會會你爺爺!”
劉樹強見人沒抓到,只好讓虎子呆在后窗外面看守。
胡氏和劉娟兒戰戰兢兢地洗了個囫圇澡,匆匆穿好衣服就將父子倆喚進屋。
劉娟兒撅起小嘴撲在胡氏懷中,一臉后怕地說:“娘……咱還是搬到西街去住吧……”
胡氏驚魂未定地摟著小女兒,雙眼也有些發酸,她當時正背著臉脫衣,若不是劉娟兒眼尖嚷了出來,指不定身子就被人給看去了!
劉樹強黑著臉,將那木桶中的水倒了一些出來,一邊泡腳一邊琢磨著說:“要不就搬去西街!多打聽打聽應該能找到便宜屋子。”
虎子沉著臉接口道:“是這個理兒!這公屋雖不要咱的租子,但院子里人太多,魚龍混雜,保不齊沒有那閑漢流氓混住進來!娘和妹妹天天在家里,讓咱當爺們的怎么放心?”
胡氏哽咽著醒了醒鼻子,輕聲說:“可咱現在手頭統共也就不到十輛銀子,你們爺倆做那衙門的工,不定能做到啥時候,月錢也就剛夠對付兩頓嚼谷……”
“娘!咱可以做小買賣賺錢呀!”劉娟兒一臉興奮地摟著胡氏,扭了扭小身子“這銀子又不會生銀子,不做買賣咋能攢錢搬家呢?”
胡氏嘆了口氣,一手戳在她腦門上“成天都說做買賣!你咋知道做啥買賣能攢下錢?萬一賠了呢?全家喝西北風去呀?”
虎子幫劉樹強倒了一趟洗腳水,又回到木桶旁邊舀水邊說:“我覺著娟兒說的挺有理的,娘,要不咱試試吧!明兒我和爹去找劉叔,讓他安排人替咱們換休一天,然后咱就去西街集市上轉一轉,看能做點啥小食買賣!”
聞言,劉娟兒急忙撲到劉樹強懷里,一臉乞求地嬌聲道:“爹!我也要去!”
胡氏板著臉拍了把她的小屁股,厲聲道:“不成!女娃子不興到處亂跑!”
劉娟兒急得拼命撒嬌,小身子如出水的泥鰍一樣在劉樹強懷里扭來扭去。
“爹,求求你了!帶我去吧!我扮成男娃子還不行嗎?”
“我看……也成!”劉樹強憨笑著對胡氏勸道“咱不是還留著虎子小時候的衣裳嗎?娃兒想出去轉轉,就讓她去吧,有我和她哥盯著吶,沒事兒的!”
胡氏無奈地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動手鋪床。
一夜無話,次日全家人都起了個早。
劉樹強先去找劉捕頭換休,虎子在院中劈材,胡氏讓劉娟兒穿上虎子的舊衣,又將她的頭發盤成髻,用小頭巾扎得牢牢的。
辰時許,劉樹強帶著兩個“兒子”來到西街的早市。
劉娟兒興奮極了,甩著手腳四處亂看,像喜鵲一樣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哥!你快看,這有賣豆花兒,大包子,饅頭花卷兒!咱賣豆饃饃也成啊!”
“爹,你看,那兒有賣炸糕的!那兒還有賣胡餅的!”
“哥,那個推著小車,擺著糖料是賣啥的呀?”
虎子朝劉娟兒指的方向瞅了瞅,低頭笑道:“那是冰碗兒!這天開始熱了,這么早都有人賣冰碗兒了!”
劉樹強見劉娟兒一臉神往,便讓虎子帶她到豆花攤上喝豆花,自己揣著銅板朝賣冰碗兒的攤位走去。
一碗甜豆花下肚,劉娟兒滿足地擦了把小嘴,扯住虎子的衣角笑道:“哥,那邊的肉包子看起來挺好!咱買幾個回去帶給娘吃吧!”
虎子白了她一眼,嘴里含著豆花兒哼哼唧唧地說:“想吃就直說,還拿咱娘打掩護!得了,也就兩步路,你老老實實在這兒坐著,不許亂跑!”
劉娟兒調皮地眨眨眼,目送虎子甩手而去。
幾乎是同時,一行人突然硬生生地擠進豆花攤里,將兩三桌椅占了個齊全,劉娟兒險些被擠下凳子!
只見圍坐的是一群十來歲的錦衣紈绔,大多一副眼高于頂的倨傲模樣。
為首的是一個青衣馬褂的俊秀少年,目如點漆,唇紅齒白,一派富貴風流之態,他手下站著個年齡相仿的布衣少年,身段頎長,五官端正,冷冰冰地板著臉。
劉娟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小臉微微發紅。乖乖!這兩小子也才十歲左右吧?真是優質潛力股呀!以后不定禍害多少姑娘!
那為首的少年瞧見劉娟兒一臉呆相,雪白精致的小臉卻十分出眾,便對她爽朗一笑,搖著折扇問道:“小兄弟,你也想來猜食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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