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胡同吵吵咋咋,一令衙役幾乎將瘸子李四的舊居夷為平地。
聶捕頭手持銳利精刀,橫眉豎目地立在起開的冰窖前,臉色正如坑口處外冒的滾滾寒氣,冰冷入骨。奶奶的仙人板板!還是遲了一步!想他如今是衙門一等捕頭,竟然讓劉高翔這瘸腿老狗在眼皮子底下躲了這么長時間!
冰窖里早空空如也,就連一根頭發絲也沒有剩下,瘸子李四的舊居被挖地三尺,里里外外翻得如同流民帳篷一般,除了些帶血的廢舊紗布,也別無他物。一群野貓尖叫逃竄,抓破了衙役們的褲腿,引來謾罵連連。聶捕頭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只等他自己也被一只彪悍野貓所傷,跳著腳追殺貓兒不及,只好氣急敗壞地草草收兵,誓要讓縣丞吳大人加派人手嚴守城門,讓劉高翔無所遁形!
不遠處的高墻上,小蘿卜頭們一個接一個的滑下墻頭,躲在院子里不敢出聲。劉娟兒做小男娃打扮,扯著麻球的衣角避入屋內,壓低聲音問:“怎么樣?”
麻球似是還不太好意思承受她的平常相待,垂著小腦袋瓜子說:“咱都是照劉叔的計劃辦的,把那鬼屋是貓兒作祟的閑話傳了出去。這不,馬上就引來衙役搜查了!他們那邊搜不到人,自然會懷疑咱奶的屋子里有沒有貓膩,但稀奇的是,打從早上起到現在,只有幾個衙役進來草草走個過場,并沒有為難咱們!”
你這小笨鳥,自然不知道這屋子的背景是白家,他們敢作祟才奇怪!劉娟兒笑著點點頭,幾步挪到善婆婆身邊,親熱地抱著她的胳膊撒嬌。
善婆婆摸了把她柔軟的頭發,一臉慈祥地笑道:“乖娟兒。別老往我這里來,你看這外面兵荒馬亂的,這要是磕著碰著了可怎么好?”
“我都答應棋子要好好照顧您了,咋能不來看看您呢?”
劉娟兒看著善婆婆一臉甜笑,大蔥和小蔥跑進屋子,親熱地挨在她身邊,小蔥舉起手里打了一半的紫線絳子。捧著小臉笑道:“看我打的絳子好看嗎?姐姐說再練一練就可以拿出去賣錢了!以后咱也可以養著咱奶了!”
劉娟兒疼愛地刮了她的小鼻子一道。又拿起絳子仔細端詳了一番,點頭笑道:“不錯,真平整,比我打的好多了。我娘可嫌棄我的手藝了,說我沒天分!”
大蔥抬頭淺笑,將手中緋色絳子塞了過來“這是我打的最好的一個絳子,你如今來的少,就送留著做個念想吧,好歹別忘了咱們!”
“哎喲!”劉娟兒兩眼一亮,捧著那緋色絳子嘖嘖稱贊“好精巧的手工!大蔥你以后肯定是個賢妻良母!這么精致的小絳子大概也可以賣出價錢來!等我去東街的時候幫你去那絲線店問問。”
“那感情好,這西街上的絲線店是賣不出價格來的,上次要收我一文一個。我嫌少沒賣。光這一個絳子就廢了好幾日的手工。一文連個大白饅頭都買不起!”
大蔥指著劉娟兒手里的小絳子碎碎念,劉娟兒不停嘴地接話點頭,門外的男娃子們站了一圈,有心進來一處說笑,又覺得不好意思逾越。
這是麻球成天教訓叮囑他們的后果!麻球只說劉叔家最近生意忙。要做大買賣了,劉家鋪子又有些風言風語,所以不許他們隨便與劉娟兒接近,免得給劉家帶來麻煩。豆芽、饅頭和紅薯都嗤之以鼻,但又聽慣了麻球的話,不敢不遵守。
劉娟兒見他們探頭探腦,只抿著小嘴淡笑不語。不是她拿嬌,只是劉捕頭一日未逃離出城,她便一日不敢放松警惕,多個人知道內幕就多一份危險,她既怕小娃們說漏了嘴,也怕此事危及到善婆婆的小院子里。
除了早熟的麻球,誰知道這些小娃們能不能守住秘密呢?
劉娟兒躲在善婆婆耳邊輕聲說:“善婆婆,我哥給我做了字帖,我又認識許多字了!過不久就能看懂《百粥湯冊》了!”
“好、好!”善婆婆拉著她的小手笑開了花,又對坐在一邊的大蔥和小蔥說“快幫奶把箱籠里的那個紫檀木匣拿來!”
“噯!”大蔥讓小蔥坐著別動,自己蹬蹬地跑到箱籠旁一陣翻找,不久便雙手捧著一個精致的紫檀木匣回到床邊。
“好娟兒,來,這個婆婆傳給你。”
劉娟兒受寵若驚地接過木匣子,心口狂跳,小身子直打顫。
這邊是那套名為十三梅的菜刀,劉娟兒已經把自己以前借用的那把還了回來,沒想到現在善婆婆竟要全套傳給她!
“這……這不行!婆婆,這太貴重了,而且我現在也用不上!”劉娟兒貪婪地看著紫檀木匣烏黑平滑的蓋頭,那蓋頭的右下角刻著一朵怒放的紅梅。
善婆婆笑著拍了拍她的小手,嘆了口氣,柔聲道:“婆婆如今瞎了,手感也遲鈍了,再也做不出什么像樣的吃食了!把這套十三梅傳給你,也是不甘寂寞。這套刀得來十分不容易,婆婆相信娟兒你一定能物盡其用,發揮十三梅最上佳的功力!娟兒,你天賦異稟,婆婆能看得出來。但你也要記住,做吃食必須心懷善意,若讓手中的菜刀刀口舔血,與那起糟踐小人又有何區別?”
劉娟兒滿心感動地收下了十三梅,對善婆婆連連點頭。想著善婆婆與她傳書又傳刀,同師傅也沒有區別!她忙撲打兩下衣褲,噗咚一聲跪在善婆婆面前磕了個響頭,一臉嚴肅地說:“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見她突然如此,大蔥和小蔥捂著嘴直樂,善婆婆卻認真地點了點頭,擺手讓大蔥去端一杯茶來。
劉娟兒雙手奉茶,完成了拜師禮,這才一臉欣喜地撲到善婆婆懷里,自信滿滿地說:“總有一天!我要讓善娘的粥湯名揚天下!”
善婆婆撲著白霧的雙瞳淚光閃閃,一把將劉娟兒緊摟在懷中。
東街的如鮮菜鋪最近推出了幾款辣味咸菜,名為如鮮辣腌。要價八十文一斤,奇貨可居,供不應求,打一推出便迅速風靡各個富家大戶的后廚房。
正如葉管家父子所料,吃膩了雞鴨魚肉的老爺夫人少爺小姐,無不對這辣咸菜親睞有加,若不是如鮮菜鋪的趙掌柜說辣椒難得。只能限量購買。各大戶的采買下人簡直恨不得整車整車地拖回去讓家主慢慢吃。
劉樹強一家人平時就在西街埋頭做辣咸菜,鋪子已經改成了咸菜作坊,辣椒和菜蔬等原料都由如鮮菜鋪直接供應,倒也方便了不少。葉管家同劉樹強簽的契上寫明:剔除原料成本。劉家得利四成。成本大概是二十文一斤,也就是說每賣出一斤辣咸菜,他們家的凈利潤是二十五文左右。雖說比不得辣椒不要錢時期的空手套白狼,但若是他們自己去找李家進辣椒,再剔除壇壇罐罐和菜蔬的成本,自然是得不了這么多的,這還不算做咸菜的辛勞!
只是葉管家提出了一個合理的要求,不允許劉家私自在其余任何地方以低價販賣辣咸菜,關于這一點。劉樹強自然點頭哈腰的應下了。
只是他們答應的痛快。卻沒想到給自己招來了不好聽的名聲。
矮子孫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走進咸菜作坊,只將手中的大碗一伸,瞪著劉樹強不說話。
虎子不滿地回瞪了他一眼,抹著滿頭大汗沉聲道:“孫叔,孫大哥。孫爺爺,算我求求您了!別人不知道咱家的難處,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咱和東街的如鮮菜鋪是簽了契的,真的不能賣!一兩都不能賣!”
孫二打鼻子里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哎喲,這可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一點都不顧街坊情誼,我說你們咋變成這樣的人了呢?哦,你不賣,難道讓我去東街花八十文去買?有你們這么做事兒的么?”
劉樹強皺著臉連連嘆氣,對胡氏甩了個眼神,胡氏將剛入味的雪里蕻快手切了些出來,給孫二裝了大半碗。
劉樹強湊到孫二身邊,壓低聲音說:“這是咱家送給你解饞的,你可別往外說呀!唉,多了咱也送不起,你就別再為難咱家了!大小都是個街坊么不是?”
“哦!我這樣還算為難你呀?你沒長耳朵,不知道外面街坊都是怎么說的?”孫二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硬把三十文錢塞到劉樹強手中“都說你們不顧街坊情誼!只顧著把辣咸菜高價賣給那號富貴人!讓咱窮人吃不起!難道說錯了?”
虎子忍不住猛地站起身來,橫眉豎目地說:“咱家有啥錯?你倒是說說看,這紫陽縣還有哪兒能進到辣椒?辣椒拽在人家手里,讓咱能咋辦?我娘不是還在腌制不辣的咸菜么?難道那就不是咸菜?吃不得了?舌頭還養刁了不成?”
孫二氣咻咻地搶過碗,瞪了他一眼就往外走,邊走邊說:“你能怪誰?怪只怪那辣咸菜好吃呀!但凡吃過辣咸菜的,再吃普通咸菜都覺得沒味兒了!你讓咱吃不到,還能怪別人說不出好聽的來?呸!”
不說劉樹強一家人被孫二的強盜邏輯氣了個倒仰,只說那如鮮菜鋪里,看店的伙計也正守在辣咸菜的區位前愁眉苦臉。
“哎呀,我的嬸兒,我的好嬸兒,咱真的不能一次賣那么多呀!”
提著菜簍子的美貌婦人堅定不移地站在原處,指著咸菜缸嬌叱道:“明明就有多的,為何不能賣?我還非要買五斤不可!不就八十文一斤么?你當我買不起呀?你今兒要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我就不走了!”
那伙計也被挑起了脾氣,一時嘴快,挑著眉頭說:“不就是個戲班子嗎?一群戲子,還想與大戶人家比富貴?人家白、程、孫、甄家的后廚來買辣咸菜也只能一次買五斤!你是哪號姑奶奶,能與人家相提并論?”
那婦人氣的臉色青白,蠻勁沖頭,摔了菜簍子就大哭起來。
“怎么回事?面瓜,你是怎么招呼客人的?”
趙掌柜聞聲而來,面色陰沉地瞪了那伙計一眼。
被喚作面瓜的伙計滿心不平,正要開口,卻見那婦人抹著眼淚搶聲道:“掌柜的,你家伙計欺負人!狗眼看人低!想我們柳葉班也是名滿京城的大戲班子!怎么就不能買五斤辣咸菜了?”
趙掌柜換上一副笑臉,走到那婦人身邊好言勸道:“唉,娘子可別誤會呀!不瞞您說,最近商船走的慢,這辣椒遲遲靠不了岸,咱的存貨委實不多!您可先買兩斤回去嘗嘗鮮,這小子不會說話,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語畢,他又板起臉瞪著面瓜,厲聲道:“還不快給這位娘子稱兩斤,就算七十五文一斤!哼!吃的不算少,事情就做不好,我看你是皮癢了!”
面瓜被罵得一臉懼色,忙給那婦人稱來兩斤辣咸菜,并格外添了幾個辣味小黃瓜,嬉皮笑臉地說:“您別和我一般見識,咱剛才不是故意說錯話的,這幾個小黃瓜也能賣出價來,就算我賠給您的!得罪得罪!”
那婦人哼了一聲,掏錢出來付了帳,提著菜簍子就走遠了。臨走前對趙掌柜說:“我們班子的頭號武生小青云就好這一口,因明兒就要整班離縣了,這才想多買些來解饞!哼,小青云頗得大戶夫人眼緣,我待看你們敢得罪誰?!”
面瓜氣得牙根癢癢,卻見趙掌柜一個冰涼的眼風飄過來,只好低頭不語。
原來柳葉班明日離縣啊……趙掌柜摸著短須,眼中猶見小青云蓬勃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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