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沒工夫養豬,劉家小院之前的豬圈被推了個干凈,劉樹強按照葉禮的要求,雇來人手原地修建了一所蔭房。小小的蔭房就緊貼在小廚房一側,新鮮的鲊貨可以隨時掛進房內風干,顯得方便又實在。
這天,劉樹強一家人和往常一樣,全家都呆在小廚房里腌制辣貨。雖說鋪子已經改做了作坊,全家人白天都在鋪子里一邊賣普通咸菜一邊動手腌制辣貨,但如鮮菜鋪最近催貨催得緊,少不得要日夜不停地趕工勞作!
劉樹強父子手腳不停地擦洗肉菜,胡氏母女有條不紊地切菜下料,廚房里只聞菜刀切響和灶頭上的水汽聲。
劉樹強洗了一盆豬大腸,抹著額頭上的汗水直嘆氣。
做人難,難于上青天!他如今深刻地體會到這一點,每到夜深人靜時,他不禁在涼席上翻來覆去地想:若是自家沒有做成如今的買賣,只過著粗茶淡飯的小日子,還會不會招惹來那么些閑言碎語?還會不會招人眼紅惹人嫉恨?
自打川味臘腸得了李三老爺的青眼,劉樹強一家人越發忙碌起來。
他們做的辣咸菜和辣鲊口感十足,怎么都比別處夠味,無怪乎如家菜鋪只愿意直接從劉家作坊里進貨。葉管家甚至讓了一成利出來,只要求他們定時供貨!
于是乎,劉家人便開始了日夜不停手,辛勤制作各種辣咸菜和辣肉鲊的日子,每個人都累得慌,磕著枕頭就能睡著!可謂是十足十的勤勞致富。
隨著收入越來越多,日子越來越紅火,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自家一向純樸老實,不過多賺了點錢,卻招來那么多人眼紅!這買賣放在以前,還有劉高翔里外敲打,無人敢來鬧事。如今沒人管了,那起眼紅的小人便越發沒有顧忌,時常做些讓人心煩意亂的小動作。
比如追打劉家懷了孕的母貓,險些鬧得大頭菜流產,幸而大頭菜的小情人頗多,全都是些兇蠻公貓,反倒抓咬得那些人抱頭鼠竄。
比如時不時趁著天黑的時候往劉家作坊門口倒些惡心人的東西,什么狗血呀,馬尿呀,豬糞呀,煩得劉娟兒有好多天都不敢跟著爹去開鋪子門。
再比如,還有些人道高一籌,不知起的什么心思,氣得一向脾氣好的胡氏都忍不住要罵人。
這些人若都是些流氓閑漢,劉樹強一家人也不會覺得如此氣悶難平!
這不,瓜婆子又上門了!一陣粗猛的敲門聲鬧得胡氏心驚肉跳。
“都這個時候了,您這是來有事?”胡氏努力壓下滿心郁悶,對站在門口一臉笑意的瓜婆子柔聲招呼道。
“這不是,想著你們白天不得空,我就趁這個時候來找你嘮嘮!”瓜婆子手里拽著一捧瓜子,一路說一路往院子里走,吐了一地兒的瓜子皮。
胡氏抽了抽嘴角,見劉娟兒自小廚房門口探出頭來,忙對她擺了擺手。
劉娟兒會意,一甩小辮子就沒影了,只當是沒看到瓜婆子。
胡氏怕瓜子皮一路滾到屋子里,忙將瓜婆子讓到院子里的小桌旁坐下。
“您喝口涼茶吧!”胡氏笑吟吟地端來一壺涼茶,心里叫苦不迭,這瓜婆子的意思她多少也知道,偏偏是關系不錯的街坊,一直沒想好怎么回絕。
瓜婆子不客氣地連喝了三杯涼茶,將瓜子隨便扔在桌子上,擦了把嘴就來拉胡氏的手,一邊笑得臉上發軟,一邊話中有話地說:“你看,你們家現在過的越發好了!這涼茶也是東街的金貴貨吧?嘖嘖,真是不比普通人家的日子呀!”
“哪里,哪里,這就是我們娟兒自己平時沒事瞎鼓搗的,放了些咸橘子皮在里面,說是比較甘甜解渴。”
胡氏不自然地抿抿頭發,心中百轉千回,只愁如何將瓜婆子的話給堵上。
“嘖嘖,要我說你這小女兒,真是個百里挑一的!這么小年紀就會鼓搗這么些好吃的東西,這叫做什么……蘭……蘭質蕙心,對!蘭質蕙心呀!這以后要是誰能和你做了親家,那可就是要替你享一輩子的女兒福呀!”
瓜婆子唾沫橫飛地滿口夸贊,胡氏的一顆心沉甸甸地往下墜。也不知是誰傳出去的,說辣咸菜和辣鲊都是劉娟兒想的主意,一時傳說她是yu女轉世,一時傳說她是天生含金勺,以后嫁到哪一家,哪一家必定富貴逼人!且不說這話好聽不好聽,劉娟兒如今才六歲,竟惹來了媒婆登門,只氣得胡氏不知如何是好!
抱著手快有手慢無的心思,這瓜婆子仗著自己和胡氏關系好,也幫劉家說過話,這幾天時不時的就來找胡氏探話,想為自家七歲大的孫子與劉娟兒說成一門娃娃親。別說劉娟兒不同意,就連胡氏也覺得憋氣的慌!
瓜婆子見胡氏不接話,又大口喝了一杯咸橘子皮涼茶,贊不絕口地放下杯子,擺開架勢開始“瓜婆賣瓜,自賣自夸”。
“你也知道我那小兒子是做車馬生意的,他人老實能干,我那媳婦也是個勤快爽利的人!這以后的日子有奔頭著呢!就說我那小孫子,長的俊眉俊眼不說,打小也能見著機靈勁!趕哪天我就把他帶過來,讓他也來嘗嘗你小娟兒做的咸橘子皮涼茶,小孩子家家的,感情都來得快……”
胡氏滿心不自在地打斷了瓜婆子的話頭,一臉語重心長地說:“瓜婆,我們娟兒哪兒有那么好呀!您可別聽信別人傳的瞎話!本來咱是街坊,讓小娃兒在一處玩玩也無妨。但這男女七歲不同席,我家娟兒轉眼也就要滿七歲了!您家小孫子不久也該進學堂了,得開始學著收心,不好每天瘋玩了,您說是不是?”
這還要你教?是沒聽懂還是怎地?瓜婆子不耐煩地咂咂嘴,又灌了一口甘甜的咸橘子皮涼茶,繼續游說道:“你看你,不過是和東街的大戶做生意,怎么連脾性都學得清高起來?這可不好啊!你聽我跟你說,我家小孫子呀……”
“瓜奶奶,你家小孫子上次當著人的面兒尿褲子,我還記著呢!”
劉娟兒不知何時來到院子里,站在胡氏身后嘻嘻笑。
瓜婆子訕訕一笑,不好意思地抹了把頭上的細汗,堅持不懈地說:“小男娃子,小的時候都不懂事,等長大了娶媳婦了就懂事了!大妹子,你看,我總想著,要是以后能有你家小娟兒這樣的孫子媳婦,那我就是立即死了也值了!”
劉娟兒心里直嘆氣,面上依舊甜甜笑著,甩著小辮子說:“瓜奶奶,您真糊涂,您現在要是死了,以后還怎么看著他娶孫媳婦呢?”
“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別胡亂插話!”胡氏見瓜婆子臉上不好看,忙將劉娟兒往身后趕。
劉娟兒嬉皮笑臉地跑遠了,剛一跑進小廚房就扯著虎子告黑狀。
瓜婆子被劉娟兒人小鬼大地噎了一通,心里頗有些不順氣,她轉了轉眼珠子,抬著下巴對胡氏敲打道:“哎呀,要說當初,你們家也沒想過現在的好日子吧?就說那次被衙門捅了招牌,要不是我幫著勸和,你們家還不被街坊的唾沫星子給淹死呀?你說是不是?我老天拔地的,又能沾兒女多少便宜?還不是想著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兩家又知根知底的,這以后走動起來也方便!”
見瓜婆子說的越發沒譜,胡氏一顆心也漸漸冷了起來,她陡然站起身,正要開口送客,卻見虎子不知何時來到院子里,抱著雙手冷笑道:“瓜婆!您這話我咋聽不懂呀?長兄為大,我這當哥哥的還沒人給介紹親事,啥時候就輪到咱們小娟兒了?要說您家若是有適齡的孫女兒……”
“有、有!有有有!”瓜婆子眼前一亮,拍著桌子連聲道“我那大兒子的小女兒今年恰好滿十二了……”
“您家若是有適齡的孫女兒,我怕也是沒緣分!東街如鮮菜鋪的趙掌柜瞧中我了,他家女兒年方十四,文雅娟秀,和大戶里的小姐比也不差什么。等我做了人家女婿,少不得要我為妹妹好好踅摸一門親事!最起碼,也得是個東街大鋪子里的年輕掌柜吧?這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虎子一邊口齒流利地說,一面吊兒郎當地晃著身子。他這是擰脾氣上頭,懶得再顧忌街坊情分,索性仗勢欺人一把!讓瓜婆子知難而退。
胡氏忍住笑,嗔怪地拍了虎子一把,虎子這話不好聽,但理還是實在的。若能把妹妹嫁給東街的大掌柜,誰會嫁給你家西街的馬販子?
瓜婆子被虎子一番話氣得胸口直發堵,她撐起老邁的身子,抖了抖裙擺上的浮灰,冷口冷面地說:“什么娶啊嫁的?誰來和你們說嫁娶的事兒?你們愛娶誰就娶誰,愛怎么嫁閨女就怎么嫁閨女,關我啥事兒?差點忘了,我就是替熟食鋪子的東家來找你們要一只小貓崽,行不行給個話吧!”
胡氏松了口氣,柔柔地笑著說:“那有啥不行的?等這貓崽子斷了奶,我就讓虎子給他們家送去,不用勞煩您再多跑一趟!”
瓜婆子氣咻咻地走遠了,剛一踏出院門就開始罵罵咧咧。
“蹬鼻子上臉……什么東西……”
幾句碎罵隨風刮到了胡氏耳朵里,弄得她滿心不是滋味。
這好好的街坊,咋就處成這樣了呢?還真是遠香近臭,北街的老街坊們偶爾來看看,大家倒是聊得一團和氣。
見虎子甩著手要走,胡氏忙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一臉嗔怪地說:“你那話有幾分真?趙掌柜真的看上你了?咋沒聽他提起過?”
虎子咧嘴一笑,甩手甩腳地說:“人家哪能看上我?我還不是為了趕走瓜婆子才隨口胡謅的么?給她孫子定娃娃親,真虧她想得出來!”
小廚房里,劉娟兒一邊下辣椒,一邊在心里連連嘆氣。
這事兒頗有些古怪!自家人從來不張揚,到底是誰在外面傳言說是她想出的辣咸菜和辣鲊的法子?就連葉禮也不敢一口咬定,這是誰說的如此篤定?
還有那突如其來的媒婆,也顯得十分古怪!哪有聽到一些傳聞就往人家家里提親的呢?定娃娃親不都是父母之命么,怎么會如此興師動眾地把媒婆請來?
那媒婆也處處透著古怪,說了半天也沒說是為誰提親,只同胡氏說受人邀請來看看,這可稀奇!自己兩個鼻子一個眼,街面上人人能見,可有什么好看的?
劉娟兒被滿腦袋問題堵得腦仁直發熱,連劉樹強在旁邊叫喚也沒聽到。
“娟兒,娟兒!”劉樹強輕輕拍了把劉娟兒的小肩膀,見她回過神來,便一臉憨笑著說“成衣鋪子送新衣服來了!你去洗把手試衣服吧!這里交給爹來做!”
劉娟兒調皮地眨眨眼,老氣橫秋地說:“這下辣子的事兒還得我來!你不成!”
劉樹強被逗得哈哈大笑,猛地一拍她的小屁股,將她推出門去。
劉娟兒興致勃勃地跑進主屋,抬眼只見炕床上擺著一套贊新的小衣裙。
胡氏抖開剪裁精致的淡藍色寬袖上衣,笑著對她招招手。
“明兒咱可是要去李家別院做客的,指不定要見著李家多少主子!你快來試試這衣裳!記得明個兒在那邊別隨口亂說話,行走吃喝都要放得秀氣些!”
“噯!”劉娟兒穿戴完畢,看著銅鏡里的倒影直發呆,上衣袖口滾著水仙花紋,緋色小襦裙十分精致,但不知怎么的,她心里突然涌上一陣強烈的不安。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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