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中的蛇生片潔白如玉,片片晶瑩,肉面呈半透明狀,其中透著幾不可見的縷縷紅絲,打眼一看與肥豬肉有些相似,卻又不同普通的肥肉那樣含著無數小結顆粒,只觀其外型,恐怕大多數人難以辨認原主是一條花色斑斕的大蛇。
劉娟兒下刀時,再三確認才敢剁下蛇頭,這蛇已死得透透的了,劉娟兒用尖頭菜刀在七寸處輕輕一劃,蛇衣竟然自動崩開,露出白花花的一筒蛇肉。劉娟兒沒有費什么力氣就將蛇肉刮了下來,切成片時更為輕松,雖然如此,那玄鐵大俠還是在旁邊連連地夸她刀工精湛。
小娟兒是吧?你就叫我鐵叔,看這片兒切得多整齊!快,趁著新鮮嘗一片!自稱鐵叔的大俠隨手揀起一片蛇生舉到劉娟兒眼前。
這、這還沾著血呢……劉娟兒縮了縮脖子,訕訕地看著他,鐵叔哈哈大笑,一手將蛇肉丟進嘴里,一邊嚼一邊不停嘴地贊嘆。
劉娟兒吞了口唾沫,她還從來沒吃過生蛇,不知道與生魚片比之如何?
麻球,饅頭,你們把小桌子放在這兒,當心別磕到腳!
善婆婆的聲音遠遠傳來,小娃子們興奮地安桌布椅,玄鐵大俠從天而降,直叫他們樂得說不出話來!那鐵叔為人倒也十分和藹,幾步走過去幫著歸置桌椅,不時摸摸小娃兒們的頭頂。須臾,劉娟兒端著一盤切好的生蛇片徐徐而至,將偌大的瓷盤放在小桌中央。然后扶著善婆婆小心坐下,抬頭只見小娃們齊刷刷地涌向另一端,誰也不肯乖乖入座。
小桌另一端,鐵叔被一圈小娃兒圍住,尤其是小男娃們。他們如此近地見到傳說中的蓋世英雄,一個個兩眼發亮,巴在他身邊不肯撒手。
劉娟兒扶額嘆道:麻球,你玩人家的劍干啥?還不快坐下!紅薯,你洗手了么?別給人家抹一身大臟印子。饅頭,你別扯鐵叔的腰帶,像啥樣子?都快點坐下準備開吃吧!小蔥,大蔥。你們是女娃,咋不懂得矜持?
鐵叔哈哈大笑,摟著圓滾滾的饅頭說:無礙無礙,我尚未娶妻生子,看到小娃就愛得慌!以前在山里當獵戶的時候,山里的小娃見到我的樣子就嚇跑,唉。好久沒有被這么多小娃娃圍在身邊了!
一邊的善婆婆滿面唏噓,摸索著拍了拍玄鐵大俠的袖口。一臉慈祥地笑道:不怕不怕,你現在也在衙門當差了,不愁養家糊口,以后就在咱縣城里安居樂業!憑你這大英雄的名號,還怕沒有姑娘肯嫁?小娟兒,就讓你娘給咱們大俠踅摸一門好親,你看如何?
劉娟兒扯了扯嘴角,沒接上話來,她心想我都不知道這大俠的臉傷成啥樣了。要是看起來跟鬼似地,那不是讓我娘為難么?
就是就是!紅薯點頭不迭,摟著玄鐵大俠的衣袖笑道:大俠,你以后常來咱家吧,有你在這,看還有誰敢欺負咱!
玄鐵大俠笑著摸了把紅薯的腦袋,轉向劉娟兒。似乎在面具上的眼洞子里調皮地眨了眨眼就不為難小娟兒的娘親了,我這面具要是摘下來,恐怕你們連這盤價值萬金的蛇肉都難以下咽咯!哪里敢妄想取一個女子?沒得讓人家做惡夢!
價值萬金……劉娟兒不由自主地又吞了口唾沫,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盤子里的蛇生,真想知道這價值萬金的蛇肉是如何美味!
而且……她真的好久沒吃肉了!雖說心中對花頭蝰還有陰影,但想到自家被此蛇所害,目前處境凄涼,也只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
善婆婆打頭,摸索著桌子邊緣伸出筷子,夾了一片蛇肉放到劉娟兒面前。
小娟兒,你莫怕,這花頭蝰當真是難得一見!它長年盤踞在民居的屋檐子里動也不動,只有覓食才會出來兩趟,是以肉質十分鮮嫩可口!但要品嘗出最鮮的口感,就不須用任何方式加熱烹煮,婆婆之前也只是聽過見過,這才第一次吃到嘴里呢!你的小舌頭最是能品,快替婆婆先嘗一口!
噯!我不怕了!我現在恨不得吃的精光,好彌補咱家的損失呢!劉娟兒笑著點點頭,小心地將蛇生放入口里,那鐵叔都吃了一片了,應該沒啥問題吧!
蛇生入嘴柔滑,這本是冷血動物,卻不知為何,肉片尚有微微的余溫,劉娟兒心中驚嘆,小口一咬,只覺得蛇片在唇齒間漫化開來,猶如一口破皮的多汁水果,舌尖浸在天然的肉汁里,初味甘甜爽口,漫漫其中,竟帶有一股難以言狀的清香,鮮味就如老酒的后勁,整個淹沒了口腔!
劉娟兒徐徐咽下,鮮香軟滑直入心脾,回味無窮!劉娟兒舉著筷子一臉呆笑,心中大吼,妙!妙!實在太妙了!怪不得價值萬金!她悠悠回過神來,只見對面的鐵叔微微含笑,小娃們都被她的表情打動了,紛紛丟開大俠的衣袖,小手急閃如電,一人抓了一片蛇生丟進嘴里。
哇!太鮮美了!太可口了!太太……太好吃了!饅頭似是找不到詞來形容,只盯著大瓷盤連聲驚叫,有心再抓一把來吃個飽,卻又不好意思動手。
恩恩……麻球和紅薯也都一臉驚艷,捧著小臉直蠕嘴巴。
大蔥和小蔥咽下蛇生后,雪白的小臉瞬間都柔嫩了幾分,只目不轉睛地瞅著大瓷盤,連饅頭都不好意思出手,她們越發矜持,就怕別人笑話自己貪吃。
哈哈哈哈,別客氣,來來來,都吃都吃!鐵叔豪放地一擺手,將盤中蛇生劃了出一大片,逐一分配到小娃們的碗中,最后一次夾起五六片放到善婆婆碗里您多吃些。要不是您有經驗,我也不知這花頭蝰直接生吃最妙!
善婆婆笑著擺擺手,一連吃了幾片蛇生,滿臉感嘆地說:我哪里算是有經驗,只是人老了。見識的比你這樣的后生多一些罷了。想當年,我還在白府伺候小姐時,白家擺過一次全蛇宴。哎呀,那次真真把一輩子沒聽說過的美味蛇菜都見了個遍!白大老爺從南方重金收購了一條花頭蝰,當時也是做成蛇生,并佐以溫溫的黃酒讓貴客品嘗。那肉香配著酒香,當真是從外廳一直傳到了府內各處!
哦!善娘原來出自白府!鐵叔咽下一口蛇生,滿臉興味地看著善婆婆。
善婆婆醒過身來。許是覺得自己說太多,只訕訕笑著招呼他多吃。
劉娟兒不停嘴地吃了一尾巴蛇生,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她見善婆婆一臉尷尬,便眨巴著大眼睛對鐵叔笑問:叔,這花頭蝰不是很金貴嗎?怎么就死了?你就隨便拿來讓我們吃了個干凈,不要緊吧?
鐵叔嘴角彎彎地對劉娟兒笑道:不妨事!這花頭蝰自打咬人放了毒。本來就丟了半條命,過堂作證后。張大人當眾賞給了我。我本也不忍看著它死,就帶回衙門的臥房內,想方設法養了好多天,也就只拖了這么些日子。今兒一早它就不動了,我想著也沒嘗過這么金貴的蛇肉,便打聽哪里有擅長做蛇羹的人。這不,就問來了善娘這里!得虧沒問錯人,若是隨便下鍋一煮,就白瞎了萬兩黃金了!
嘿嘿!這萬兩黃金就便宜咱們了!饅頭拍手大笑。忙又抓了一片蛇生捂進嘴里,生怕被別人搶了似的。結果他吃的太急,肉汁都嗆在了嗓子里,頓時咳得驚天動地,一大口肉汁咳到了地上,果然白瞎了萬兩黃金。
眾人哄堂大笑,一大盤蛇生就在嘰嘰喳喳的說笑聲中見了底。
我這番告辭了!以后有何難處可以直接來衙門找我!
鐵叔笑著對善婆婆和小娃子們一拱手。撩袍而去,端得是英姿勃發。
唉,可惜了,如此好男兒,偏偏……善婆婆搖搖頭,湊在劉娟兒耳邊低聲道你看,你鐵叔多好的一個人,婆婆和你說的話你可要記在心里!
噯!放心!師傅,咱記著呢!回去就和我娘說!
劉娟兒擦了把濕漉漉的小嘴,嘻嘻一笑,心中多日不聞肉腥味的陰霾一掃而空。這鐵叔人當真不錯!俠義正直,幽默開朗,找一個對外貌要求不高的老婆應該不成問題,怎么跟娘說呢?劉娟兒端著空盤子,一時想得呆了過去。
飽餐過后,小娃子們忙著歸置桌椅,善婆婆顫悠悠地扶著墻來到小涼棚,伸手摸到一個發質柔軟的小腦袋,知道是劉娟兒,一臉慈愛地笑道:小娟兒,你怎么呆在這里?那盤子用水沖沖即可,不用去找皂角粉。
師傅,我還想聽聽全蛇宴的事!劉娟兒湊到善婆婆懷中,拉著她的袖口扭了扭小身子都有些啥樣的蛇菜呀?白家的主子這么喜歡吃蛇么?
善婆婆扶著她單薄的小肩膀,灰蒙蒙的眼中似有波光閃動,她低聲開口道:白家的主子里只有白老夫人最愛吃蛇,大老爺孝順,正逢老夫人做七十大壽,就借著由頭擺下了全蛇宴。頭盤是雜味蛇生,取肉質鮮嫩的蛇肉切成各色拼盤,讓客人佐酒品嘗。說來也好笑,有些女客當時就嚇得摔了筷子,險些弄巧成拙。
哦,頭盤是蛇生拼盤,然后呢?熱菜都有些啥呀?師傅在《百粥湯冊》里有記錄嗎?劉娟兒見善婆婆站著吃力,便小心地將她扶到涼棚外側的一個小靠椅中坐好,轉頭快手洗了盤子,又忙湊回來俯在善婆婆身邊認真聆聽。
善婆婆此時完全浸入回憶中,面色動容,雙眼閃爍,一臉幸福的微笑,她摟著劉娟兒的小身子,聲音低沉如屋檐落雨當時已入深秋,秋風起,三蛇肥,最是吃蛇的好時光!熱菜有十幾種不同的菜式,專門請來個熟手的南方廚子侍弄。花雕悶菜蛇、酸筍煸炒蛇皮、菊花五蛇羹、陳茶三蛇羹、龍鳳呈祥、龍吟虎嘯、龜蛇大補湯……對了,還買來手指頭粗細的金蛇銀蛇泡了藥酒,又用清水洗出一粒粒蛇膽,請來客生吞,據說有明目奇效。
劉娟兒聽得癡了過去,不禁口中生津,忙搖著善婆婆的衣袖問:師傅、師傅、那菊花五蛇羹和陳茶三蛇羹我都在百粥湯冊中看到記錄了,這龍鳳呈祥、龍吟虎嘯是啥?龜蛇大補湯的做法好似也沒有看到?
善婆婆呵呵一笑,摸著她的小腦袋輕聲道:我呆在廚房偷師,那南方廚子不樂意,非讓管家趕我出去,所以我也不是所有菜色都親眼所見。只是聽說龍鳳呈祥是用肥美的蛇肉與老母雞同燉,龍吟虎嘯是亂燉蛇貓,龜蛇大補湯,見名知意,就是老蛇燉龜湯,至于具體的配料和做法,只能等小娟兒你今后自己去摸索了!婆婆這《百粥湯冊》遠遠沒寫到頭,你既然有心,何不查漏補缺,接著記錄?!也許多年之后,改朝換代,滄海桑田,唯這《百粥湯冊》還能繼續流傳呢?!
噯!師傅所教,娟兒銘記在心!劉娟兒狠狠一點頭,心道,遲早我也要為善娘擺一道全蛇宴!她抬頭只見善婆婆一臉蕭瑟,似乎沉浸在回憶里難以自拔,便將衣襟里的二十兩銀子摸了出來,偷偷塞在小靠椅的縫隙中。
天色漸晚,劉娟兒想著爹娘該著急了,便急匆匆地往回趕。
剛走到西街菜市口,卻見街尾熟食鋪子的東家娘子捧著什么東西走在前面,涼風吹過,隨風帶來幾聲小貓輕柔的叫喚。
哦,這是來抓小貓了,也不知道是抓走了哪一只?
是黑豆、黑墨、雪花、花梨還是灰梨?想到憨態可掬的小貓崽,劉娟兒心中有些酸澀,戀戀不舍地目送那東家娘子越走越遠。
唉,沒辦法,自家現在的境況,連人都快吃不飽了,自然無法養這么多小貓……也不知道葉禮這家伙跑哪兒去了,他定下的兩只小貓還要不要送去?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